在我誕下新生命後的一次家庭聚會上,姑姑偶然間提及了我出生時的些許往事,其中一件秘密,連家中其他人也未曾知曉。
她回憶道,當年為了躲避計劃生育,奶奶帶著幼小的我藏身於她工作的單位,而姑姑因故不慎對我動了手,平日鮮少啼哭的我,那日卻整整哭了一個下午,直至力竭聲嘶,奶奶甚至擔憂姑姑是否不慎打折了我的腿。
如今想來,或許那個稚嫩的生命,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哭訴自己不被善待和未知的命運吧,她心中滿是恐懼,害怕在這冷漠的世間,是否還能有人願意給予她一絲溫暖與心疼。
童年時,爺爺常握著我的小手指說:“你看,這小手指比那根短了許多,這是因為你少了一頓飯,吃的都是我省下來的。”每次聽到這話,我都會背地裡默默流淚,拚命拽著自己的小手指,妄圖能將其拉長,我不願虧欠爺爺分毫。
自小我便害怕成為家人的負擔,因此極力避免花費家中的一分錢。小學時,即便是兩分錢一塊的橡皮,我也舍不得買,總是撿拾姐姐們用剩的鉛筆頭、橡皮碎,甚至在她們用過的本子背麵寫作業。
春節時,姐姐們總有新衣穿,而我,卻從未擁有過一件新衣,也從未佩戴過頭花,也從未給紮過小辮。
我懂事的讓人心疼,從不向大人索要,而大人們也從未意識到,我這個孩子,這個女兒,也需要新衣,也需要被打扮得漂漂亮亮。
直至高中,我幾乎從未買過一雙鞋子,這在並不貧寒的家庭和已不再貧窮的年代,顯得如此不可思議。
我總是穿著姐姐們淘汰下來的鞋子,尺寸不合腳,總有大許多的距離,以至於,常被人說:“這孩子個子不高,腳卻挺大的。”有天晚上,我在燭光下寫作業,抬頭卻發現奶奶已不在對麵。
夜色漆黑,是我最怕的時刻,但我顧不得許多,衝出門外,哭喊著尋找奶奶。
那一刻,我仿佛又被遺棄,恐懼如潮水般湧來。直到奶奶的身影在夜色中隱隱出現,我才怯生生地喊了一聲:“奶奶?”奶奶應聲而來,我撲進她的懷裡,哭著問:“你去哪裡了,怎麼不告訴我?”奶奶說,看我寫作業,就沒忍心打擾。
我之所以如此害怕,是因為奶奶是我身邊唯一的溫暖,唯一的光亮,她稍稍離開,我便擔心她會棄我而去。
或許從那時起,我的依賴和強迫便已根深蒂固,隻是我不自知,隻是單純地害怕。
自從那次被欺負後,我變得膽小如鼠,四十四年來,我從未敢背對著門睡覺,無論床如何擺放,我都必須麵朝門的方向,才能感到安心。
近些年,我試圖挑戰自己,解除這個魔咒,讓自己不再害怕,但無論我如何說服自己,都從未成功過。
家中隻有我一人時,我必須放一把椅子在門後,所有的門窗都必須關緊反鎖,才能稍感安心。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什麼,但我就是害怕,怕得要命。這一點,我的至親無一人知曉。
爺爺奶奶總是爭吵不斷,奶奶年長十歲,爺爺曾做過工人,看不上奶奶,兩人三天兩頭地吵。
我總是需要在他們之間斡旋,寬慰他們,說服他們。有一次吵得特彆凶,我抬頭看見鄰居在房頂做事,生怕她聽到,丟臉,於是趕緊去關堂屋門,卻發現常來找奶奶喝茶的大娘躲在院子角落裡。
那一刻,我多麼希望她能進來幫幫我啊!但幼小的我卻已明白,她不願幫我,否則她不會聽到激烈的吵架聲卻不進來。
既然她不願主動幫忙,我便關上了門,沒有去求她。那時的我,就早已看透了人情寒涼,知道我靠不了任何人。
還有一次吵得不可開交,爺爺甚至摔了東西。我害怕極了,爬到梯子上喊了鄰居大爺來幫忙。
那一次,大爺大娘一起來勸架,終於讓爭吵停了下來。我很感動,感恩他們肯來幫我。
我心想,這世上總還是有溫情的,還是有人願意給我一點溫暖的。但後來的又一次吵架,我再去梯子上喊鄰居大爺時,卻再無回應。
我傻傻地以為他們家沒聽到,於是喊得更大聲,最後都哭著喊不動了,還是沒有人來幫我。
他們假裝家裡沒人,任由我一個孩子獨自麵對這一切。我在梯子上無力地靠著,淚水一直流,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終於明白,沒有人會幫我了。他們幫我一次是礙於麵子,第二次便不再出麵,他們幫得了一時卻幫不了長久。
他們沒有錯,錯在是我竟然對他們有了期望和依賴。後來依賴的人也是這樣,人家對我一點點好,我便以為是世上最好的陽光了。
每次父母回老家前奶奶都會叮囑我,千萬不要把家裡爺奶吵架的事情告訴父親,好讓他們在外麵城裡放心,卻讓我一個小丫頭承擔著所有。
這大概就是我的命吧?我害怕他們吵架,直到我嫁人後也害怕自己和老公吵架,我總是無條件的讓著他,因為我不想我的孩子像當年的我一樣在吵架的氛圍裡長大。
所以我委曲求全,即使不愛,也完全不想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