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無殊。”那人自報家門,“看在我們初次見麵就如此有緣地在一個屋簷下避雨的份上,打個折?”
“這人腦子有病吧?”係統小聲說,“不過實力好像蠻強的,說下雨就下雨。”
都說對修仙之人來說呼風喚雨不算什麼,但隻有真正修煉的人才明白這有多難,風雨雷電是靈根根本,更是天地規則,從來不是一般人能參透的。
說的簡單一點,這就是大佬的專屬技能,就像數學之於普通人,看似簡單,但不會就是不會。
這該不會就是……
主角將來的師尊,同時也是他的終極人形外掛,修仙界鐵打的第一人,無論發生什麼事,永遠會站在主角背後幫助他,保護他,同時暗暗戀慕著他的……
係統想去看自家主人臉色,一看嚇了一跳。
屋簷下沒有點燈,月色又被烏雲遮蓋,翎卿背光站著,偶爾一道閃電劈下,臉色白的嚇人,彆說血色,往他臉上貼張紙,他的臉能比紙還白。
翎卿呼吸放緩,垂在身邊的手指微微曲起,一線肉眼幾不可見的紅色從他指尖攀上手背,不仔細看還以為是血沿著手背倒流,紅的刺眼,一路沒入衣袖,蜿蜒曲折,就好像……
一條蛇。
……
“那就是魔尊收的弟子嗎?長的可真……帶勁啊。”
“聽說魔宮裡就隻有他們師徒兩人,說不定……”
“徒弟?魔域哪有師徒啊?還不都是那回事嗎?還是尊上眼光毒。“
“真會撿啊,我怎麼就遇不到。”
陰暗肮臟的揣測從暗處滋生,不斷傳到翎卿耳邊。
一開始還有所顧忌,到後來,這些人當著他的麵就肆無忌憚開起了下流玩笑。
往往翎卿從街邊走過時,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狎昵得讓人作嘔,潮濕又粘膩,惡意仿佛一座山,沉甸甸朝他壓去。
魔域個個都是人精,就連瞎子都比外麵的正常人感知毒辣。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魔尊的眼神一天比一天晦澀癡迷,隨著翎卿一天天長大,魔尊花在他這個小弟子身上的時間越來越多。
翎卿從十幾歲時就開始戴麵具,用鬥篷把自己完全裹起來,但他從街邊走過時,白麻喪服罩著少年清瘦的身形,粘在他身上的目光從來沒少過。
隻可惜誰都沒來得及下手。
翎卿在自己十六歲那年,自己走下了蛇池。
天邊無月,占據了魔宮一半宮殿的蛇池裡斑斕蛇鱗翻湧,頃刻間淹沒了他的身影。
等魔尊趕到時,這個看臉撿回去、卻驚喜地發現長了一身神骨的徒弟正坐在池邊,黑色長發披散,全部順到一側肩膀,渾身早已濕透,單薄的衣服緊貼著瘦削的脊背,赤裸的雙足泡在一池血水中。
滿池毒蛇不見蹤影。
他回頭看著自己的師尊,鴉羽般的睫毛一顫,唇角一點點勾起。
在他手邊,一條渾身雪白、隻有兩隻蛇瞳是水紅色的小蛇,沿著他的手臂向上攀爬,在魔尊目眥欲裂的注視下,一口咬在了翎卿揚起的脖頸上。
緊急轟出的靈力在白蛇的冰冷注視下轟然潰散,隻吹起了翎卿幾縷發絲。
青絲揚起,落下時已經化作了雪白。
翎卿閉了下眼睛,重新睜開,魔尊心頭大駭,情不自禁倒退一步。
很難再用“人”來形容那個存在,硬要比喻,那大概就是一團棉絮,一捧白雪,一座純白的雕塑——那裡坐著的人從頭到腳都是白的,白發白膚白衣,一眼掃過去,很容易把他看成什麼死物,過去也常常發生這種事,彆人還以為那是什麼裝飾品,直到他動了一下,然後睜開眼睛。
一雙水紅色,仿佛液體流動的眼睛。
妖異兩個字不足以概括他,比起山精妖怪,他更像個死去多年的死人,或者地獄裡爬出來的豔鬼。
尤其是他還穿著一身沒有剪裁的寬鬆白衣,風一吹,滿天白色飛舞,穠麗得讓人恐懼。
那條咬了翎卿的蛇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千山雪,同時還有個不那麼好聽的外號,叫白寡婦。和那種跟它一字之隔,名叫黑寡婦的蜘蛛相似又不同,黑寡婦會在交配後咬死雄蛛,而白寡婦則更毒,公蛇會在交配後便會中毒身亡,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
這種蛇的毒性之強,從這滿池子血水就能看得出來。魔尊想用這一池子蛇養出蛇王,讓它們彼此撕咬,得到毒性最強的那一條,而現在,千山雪成為了唯一的幸存者。
哪怕魔尊身負蠱王,也不敢靠近,隻能焦急地等待結果——
翎卿靠著神骨把千山雪的毒壓下去,把魔尊辛辛苦苦養出來的蛇王化為己用。
或者千山雪把他毒死。
……
窗外夜雨瀝瀝淅淅,陰寒自地底攀升而起,寒意透過骨髓遊走遍全身。
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夜雨引導,一月一次的毒發作了。
千山雪厭惡公蛇,所以會毒死所有和它交配的公蛇,卻又擺脫不了蛇性本淫,每月都必須和公蛇交媾,否則就必須忍受寒毒發作的痛苦。
翎卿“吃”掉了那條由無數條蛇養出來的劇毒蛇王,毫不意外地受到了反噬,一月一次的毒發就是代價。
真痛啊。翎卿眸子顫動。
想殺人。
偏偏這時還有人不識相,“這雨看起來還要下好一會兒,介意我進來坐坐嗎?”
說著,就自來熟地跨過了門檻。
“介意。”
亦無殊拎著衣擺,步子還邁在半空,“嗯?”
“介意,出去。”翎卿按著窗子的手生生把那截木頭按出了指印。
他不想在這種狀態下和亦無殊打,但他的力氣也不是區區一塊木頭能承受的,如果不是他收斂了脾氣,這堵牆大概都不複存在了。
門和窗間隔不遠,兩人之間總共就隔了兩步,翎卿刻意改小了年齡,十八來歲時比他真正成年後要矮半個頭,而亦無殊比那還要高半個頭。
大概是這間屋子的主人也沒料到忽然這麼黑風驟雨,屋內隻點了一盞燈,光線昏暗而朦朧。
亦無殊垂下眼,唇畔的笑意微微,意味不明打量他。
那目光一寸寸從他眉眼鼻唇看過去,越看笑容越深。
翎卿知道自己臉色好看不了,而對麵這個人又是所謂的修仙界第一人,哪怕是在這樣惡劣的光線之下,對方一定也能把他的異常看的一清二楚。
真是讓人……
“你好像很討厭我?”
翎卿一怔,懨懨垂著的眼尾往上抬了一點,“你覺得自己很討人喜歡嗎?”
亦無殊頓了頓,竟然笑了起來,然後抬起了手,伸向翎卿,“我覺得……”
唰——
殷紅短刀自袖口滑落,翎卿反手握刀,眨眼間,已經把刀架到了亦無殊脖子上。
刀刃鋒利至極,通體飲飽了鮮血般,道道緋色血光流淌。
這是一把不折不扣的凶器,彆說人的脖子,就是傳說中無堅不摧的神兵,都砍斷過不止一把,貼著人皮膚的時候,就像一條毒蛇嘶嘶吐著蛇信舔舐咽喉。
隻需要稍微往下一壓,就能挫斷這人的頸骨,鮮血橫飛。
“還不錯。”亦無殊穩穩把手指壓在了翎卿脖頸側方,笑意盈盈地說。
翎卿被他的手燙了一下。
明明隻是正常體溫,隻是他身上太冷,才會產生這是落了塊炭火在身上的錯覺。
但……
亦無殊是個男人。
融融暖意自那兩根手指壓住的地方擴散出去,明明不是多親密的接觸,身上千山雪的毒卻在快速消褪。
手腳在回暖,久違的溫度讓人怔忡。
那隻手就按在他鎖骨上方一寸的地方,太近了,翎卿隻得向後仰脖,避免了讓自己的臉蹭上對方手背這樣親昵的行為。
他毫不避讓地回視亦無殊,同樣把他從頭看到了尾。
緊貼在他脖頸上的短刀同時貼著他的小臂,透過單薄的外衫,冷鋒寒意透骨。
“好凶的小寡婦。”亦無殊收回手,兩指把自己脖子上的刀抵了出去,彎彎眼睛,“抱歉,不知道你病了。”
他看了眼翎卿身邊的兔子,看得係統直往翎卿懷裡鑽,他悶笑一聲,用手背蹭了蹭鼻尖。
“唔,你不舒服,那就不打擾了。”亦無殊摘下鳥籠,悠然走出門。
天邊烏雲消散,接天雨幕消失,來去無蹤,仿佛一場夢。
翎卿緩緩垂下手,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把刀收回刀鞘,重新貼身放回了袖子裡,望著他離開的方向,久久不語。
戲耍……
他很清晰地從亦無殊身上看到了這兩個字。
居高臨下,漫不經心的,戲耍。
這人在逗弄他?
好得很。
他打算關窗,還是係統反應過來什麼,從翎卿懷裡一躍而起,氣憤大喊:“主人快追!他沒給贖金!!!說好的一百靈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