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君凜那雙幽深的鳳目也變得有些冰涼,“當年我回京後,也曾徹查過母妃的死因。”
但伺候過母妃,還有先帝身邊的宮人都說,母妃在心疾發作之前,還揪著父皇的胡子數落他的各種不好,鬨得他父皇沒辦法,低聲下氣地哄她,晚上要帶她出宮玩,才讓母妃滿意了。
母妃回自己寢宮後,還興致勃勃地挑選外出要穿的衣裙首飾,心情極好。
可就在她午睡醒來後不久,就忽然心疾發作,短短一個多時辰內,她就與世長辭了。
在這期間,除了在殿內服侍她的瑞雲姑姑,根本沒人來找過她。
“那太醫呢?”
宸皇貴妃心疾發作,肯定會有太醫趕來醫治的。
“宮人說,父皇臨終前,下旨把他們都處死了。”
“什麼?”
蕭君凜薄唇緊抿,“所有人都說,是因為他們救不了母妃,才被父皇遷怒之下給殺的。”
但他心裡一直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多年來卻什麼都沒查出來。
“如果是其他人迫害母妃,誘使她心疾發作,不可能什麼痕跡都沒有。”
蕭君凜皺眉,“而且以父皇對母妃的重視,真有人害了母妃,他不可能什麼都不做的。”
那萬一導致宸皇貴妃心疾發作的真凶就是先帝爺呢?
薑昕最後還是沒把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
當局者迷,蕭君凜自小見慣了父母的恩愛,先帝不可能傷害宸皇貴妃的思想根深蒂固。
他懷疑所有人,卻唯獨不會懷疑自己的父親。
薑昕也沒任何證據,單靠猜測,什麼都站不住腳,說出來也隻會徒增蕭君凜的煩惱罷了。
“當時,除了先帝和瑞雲姑姑,皇貴妃娘娘臨終前,還有誰在。”
蕭君凜淡淡道:“梁太後,當年她是皇後,母妃出事,她避不開。”
“父王曾找太後問過嗎?”
“嗯,她說,母妃回天無術,父皇暴怒,把所有人都趕了出去,母妃臨終說了什麼,她也不知道。”
可蕭君凜始終覺得梁太後是知道些什麼的。
“她對母妃嫉妒的同時,我總隱約覺得,她對母妃有點扭曲的同情。”
就像上位者對下位者的憐憫。
又像是世上隻有她一個聰明人一樣,看不起他母妃。
隻是,梁太後雖是宣帝指給父皇的正妻,但性格實在是不討喜。
善妒成性,又愛自作聰明,時常給父皇闖禍,多年前還差一點連累父皇無法登基。
母妃進宮前,父皇就已經不耐煩她了。
母妃進宮後,父皇對她更是連最後的夫妻情分也沒了。
甚至一次又一次想要廢掉她,改立母妃為後。
若不是母妃阻止,梁太後早就被打入冷宮了。
她有什麼資格看不起母妃呢?
就因為她有正妻的地位和名分?
薑昕欲言又止。
如果梁太後覺得先帝爺不是真心愛宸皇貴妃呢?
或者說,在最初的時候,先帝對宸皇貴妃隻有利用,更或者,先帝做了什麼傷害了宸皇貴妃呢?
所以,梁太後才會在嫉妒宸皇貴妃的同時看不起她。
就如《甄嬛傳》中的皇後對華妃。
嫉妒的同時又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輕蔑。
隻因皇帝對華妃的萬千寵愛,不過是他為了對付她哥哥年羹堯的迷惑手段罷了。
那先帝呢?
是否在他眼裡,宸皇貴妃不過就是他鏟除鎮國公府的棋子?
那當年,鎮國公父子被伏擊,武州城被屠戮跟先帝有無關係呢?
但這不過薑昕站在旁觀者,基於人性的分析和推測罷了。
沒有證據什麼猜測都是空談。
薑昕看著眼前冷峻高大上的男人,如果真相真是那般不堪和肮臟,怕是最無法承受的就是他了。
前世,他會忽然毒氣攻心而死,是不是因為知道了什麼?
薑昕心頭有點沉重,轉眸看向瘋瘋癲癲的瑞雲姑姑。
她從他身後走了出來,握住瑞雲姑姑的手,“不哭了好不好?”
瑞雲姑姑眨了一下眼睛,對薑昕笑得跟個孩子似的,“娘娘好,娘娘好……”
薑昕溫柔笑道:“你也好。”
瑞雲姑姑把手裡壞掉的波浪鼓塞給她,“玩~玩~”
薑昕晃了一下已經不會響動的撥浪鼓,“好玩。”
瑞雲姑姑手指撥浪鼓上麵破掉的洞,“玩~娘娘玩~”
薑昕看著破了的鼓麵,還有裡麵空空的,腦海中有什麼念頭劃過……
“王爺,小姐,瑞芳姑姑在外麵求見。”
薑昕回過神來,“讓瑞芳姑姑進來吧?”
瑞芳姑姑行色匆匆地進來,朝著薑昕和蕭君凜行禮。
“姑姑不用多禮。”
瑞芳姑姑走過來,拉住自己曾經最好的小姐妹,眼眶泛紅,“小姐,是奴婢不好,沒看好瑞雲,讓她驚到您了,奴婢這就帶她離開。”
瑞雲姑姑不想走,拉著薑昕,鬨起小孩子脾氣,“娘娘!娘娘!不!不走!”
“瑞雲,這是小姐,不是娘娘。”
“娘娘!”
“乖,跟我回去,不許鬨了。”
“哇!”
“……”
“好,不走了,不哭了。”
薑昕晃著手裡的撥浪鼓安慰瑞雲姑姑,她頓時就乖巧下來了。
瑞芳姑姑頭疼,“殿下,這……”
然而她不提蕭君凜還好,一提,瑞雲姑姑忽然伸手就要打過去,“壞、壞,走!走!”
“瑞雲!”
瑞芳姑姑慌忙攔住她,“這是小殿下,不能打!”
瑞雲姑姑嘟著嘴,明顯沒聽懂,“壞!壞!”
薑昕和蕭君凜對視一眼,她遲疑地開口,“瑞雲姑姑是不是把父王當成誰了?”
蕭君凜攏在袖子裡的手猛地收緊。
忽然,瑞雲姑姑拉著薑昕就往多寶閣那邊跑。
她不知道按了哪裡,多寶閣緩緩向兩邊分開。
一條地下通道出現在他們麵前。
“躲!躲!”
瑞雲姑姑拽著薑昕就要跑進地道裡,卻被蕭君凜給攔住了。
“壞!”
瑞雲姑姑激動的就要去打他,把他當成會傷害薑昕,或是說,潛意識中那個會傷害她家娘娘的壞人。
蕭君凜容色冷峻得厲害,雙指並攏,點了瑞雲姑姑的睡穴。
瑞芳姑姑忙接住昏睡過去的瑞雲,憂心忡忡的看向蕭君凜,“殿下……”
蕭君凜沉聲道:“你先帶她回去吧。”
瑞芳姑姑張了張嘴,最後還是無力地應了聲是,抱著瑞雲離開了。
“父王。”
薑昕手裡還拿著那個破了的撥浪鼓,輕聲道:“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
蕭君凜凝著寒冰的眼眸泛起漣漪,“這密道我從不知道,裡麵危險莫測……”
薑昕搖頭,“瑞雲姑姑神智不清,卻能在裡麵穿梭而不遇到危險,地道裡應該是沒有什麼危險的機關。”
她忽然抓住他的手,眸光定定地看著他,“我不放心你。”
蕭君凜呼吸微窒,反手將少女的柔荑緊緊握在掌心中。
……
密道裡一片死寂,有股潮濕的黴味,蕭君凜一手提著燈籠,一手牽著她,警惕著四周。
兩人七拐八拐的,直到進入了一間寬敞的石室。
薑昕看著裡麵老舊泛黑的紅綢,牆上的大紅喜字,還有長桌上放置的龍鳳燭,以及黃花木大床上的紅色喜被……
“這是一間新房?”
蕭君凜眉眼沉沉,走到長桌前,隻見龍鳳燭前放置著一張婚書。
“喜今日嘉禮初成,良緣遂締……共盟鴛鴦之誓,此證!”
“蕭墨寒、趙媛。”
薑昕看向他,“是先帝和皇貴妃娘娘的婚房。”
宸皇貴妃雖然一入宮就是妃位,但她到底不是皇後,並未與先帝舉行過大婚之禮。
所以,這裡是先帝特地為她補上的婚禮。
這對後宮嬪妃來說,或許是無上的寵愛和浪漫。
但薑昕卻隻覺得有些悲涼。
蕭君凜垂著眸,不知在問她,還是在問自己,“父皇是真的愛母妃嗎?”
薑昕抿唇,也無法告訴他答案。
隻是須臾,他就收斂所有情緒,仿佛剛剛的脆弱是薑昕的錯覺。
蕭君凜抬眸環顧四周,牽著她走向大床的後邊,在牆上按了幾下,原本嚴絲合縫的牆忽然緩緩向裡打開,出現另一間石室。
裡麵掛著男女喜服,還有很多箱子。
蕭君凜把手裡的燈籠遞給她,低聲道:“等我一下。”
隨即,他一一打開那些箱子,像是在尋找什麼。
薑昕卻是睫毛微顫,知道他要找什麼。
咚!咚!
撥浪鼓的聲音在寂靜的石室中回響。
蕭君凜聲線微澀,“母妃幼時因為心疾,不能跑不能跳,總是被拘在屋子裡養病,我舅舅心疼妹妹,總是會給她帶各種好玩的,其中,母妃最喜歡的就是撥浪鼓。”
“直到長大,她都喜歡,所以舅舅就算鎮守邊疆,也會經常給她寄各種各樣的撥浪鼓。”
宸皇貴妃很珍惜兄長的心意,所以會把撥浪鼓都好好收起來。
當年,蕭君凜整理宸皇貴妃的遺物時,發現那些撥浪鼓都不見了。
宮人告訴他,先帝把它們都給宸皇貴妃當陪葬物了。
蕭君凜從沒懷疑過。
卻不曾想到,會在這裡看到這些撥浪鼓。
薑昕提著燈籠走上前,卻不知道怎麼安慰他,“父王……”
蕭君凜閉了閉眼,神情愈發的冰冷,他拿出了那些撥浪鼓,一個個地撕開了鼓皮。
直到一個畫著闔家團圓圖案的撥浪鼓被撕開,一張染血的信紙出現在他們眼前。
蕭君凜指尖輕顫著,許久都沒伸手去拿它。
薑昕也沒自作主張去拿,而是安靜地陪在他身邊。
終於,蕭君凜緩緩拿出信紙,展開。
“是他殺了父親和哥哥……”
染血的字刺得蕭君凜瞳孔緊縮。
這是宸皇貴妃的絕筆書,字字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