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行宮是當年父皇為我母妃所建的。”
薑昕看著漫山遍野盛開的桃花,落英繽紛,美不勝收。
行宮就建在桃花林的儘頭,極像《桃花源記》中,一路芳草鮮美,桃花繽紛,豁然開朗,是那猶如世外桃源的精美宮闕。
蕭君凜伸手拿下飄落在她烏發上的桃花瓣,“世人皆知我母妃喜歡桃花,卻不知,她真正愛的是沒有紛爭、無憂無慮的桃源世界。”
薑昕默了默,還是問道:“宸皇貴妃出身鎮國公府,身份尊貴,且我聽聞,父兄皆視她為掌上明珠,為何會讓她入宮為妃?”
當時的先帝已經登基十幾年,有正宮皇後,嬪妃無數,而宸皇貴妃正當碧玉年華,與先帝長子蕭瀛,也就是現在的老皇帝同歲。
先帝其實都可以當宸皇貴妃的父親了。
縱然世人眼中,皇妃身份尊貴,風光無限,可京城上層權貴誰不知那深宮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當年的鎮國公如何舍得把最疼愛的女兒送入那四方宮牆?
蕭君凜並不覺得她大逆不道,反而欣慰小姑娘終於有進步了。
“是我母妃自己要進宮的。”
“啊?”
“昕兒聽過曾經的鎮北軍嗎?”
薑昕微怔,瞬間就明白了。
當年鎮國公府手握重兵,被先帝忌憚著。
宸皇貴妃是為了父兄和家族才入宮為妃的。
隻是她記得,鎮北軍在先帝二十五年的時候與北蠻交戰,受了伏擊,鎮國公及其世子英勇就義。
武州城被北蠻騎兵踏破,鎮國公府的家眷全被屠戮殆儘。
自此,大盛再無鎮國公府。
蕭君凜緩緩道:“自我有記憶起,母妃就一直肆意灑脫,無拘無束,我唯一一次見她哭得撕心裂肺的就是外公和舅舅的死訊傳來。”
“父王……”
薑昕有些擔心地握住他的手。
蕭君凜閉了閉眼,“沒事,已經過了很多年了。”
隻是再久,心裡那道因親人逝去的傷疤卻一直未能痊愈,每每一觸碰就刺疼得厲害。
即便他早已滅了整個北蠻為鎮國公府報仇雪恨,但死去的人卻再也不能複活了。
“我相信,鎮國公和世子爺,還有宸皇貴妃九泉之下,一定會很欣慰的,也隻會盼望你好好地活著,餘生喜樂無憂。”
薑昕一字一句地對他說。
蕭君凜對上她真摯的眸光,心頭的陰霾散去,“嗯。”
隻是薑昕心裡的疑惑卻更重了。
鎮國公府的覆滅,宸皇貴妃的突然逝世,前世蕭君凜的毒發身亡,真的隻是一樁樁毫無關聯的悲劇嗎?
……
先帝駕崩後,蕭君凜就接管了這座行宮。
即便皇帝幾次鬨著要以僭越的名義收回來,蕭君凜也沒有管他。
行宮一直有人管理打掃,很是乾淨,就是再無往日的歡聲笑語,清冷寂靜。
正應了那句詩: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進了行宮,蕭君凜先領著她去宸皇貴妃生前所住的宮殿祭拜。
薑昕看著牆壁上掛著的畫。
女子一襲紅色繁複的宮裝,眉間一點朱砂,眼眸如清澈如湖水,透著智慧和聰慧,眼尾嫵媚,五官清晰立體,明豔張揚,高傲如九天鳳凰,占儘人間春色。
難怪先帝會對她一見鐘情,為了她墜入愛河中不可自拔。
誰不愛這般驕傲肆意又傾城絕色的女子呢?
薑昕莊重肅穆地給這位大盛最為傳奇的皇妃娘娘上香,又虔誠地磕了三個響頭。
就是,她都不知道以什麼身份叩拜宸皇貴妃。
額?孫兒媳?
蕭君凜伸手扶她起身,笑著道:“下次來拜見母妃的時候就知道了。”
薑昕:“……”
“你先去外麵等我,我給母妃上了香後就來尋你。”
“好。”
等小姑娘的身影消失在屋裡,蕭君凜才看著牌位緩聲道:“母妃,兒臣來看您了。”
“之前兒臣雙腿殘廢,不敢時常來看您,怕您傷心……剛剛那小姑娘您看到了嗎?”
“因她的幫助,兒臣才有重新站起來的一日,兒臣傾慕於她,想娶她為妻,母妃也一定會喜歡她的。”
香爐上的香忽然劇烈地燃了一下。
猶如是宸皇貴妃在對兒子翻白眼。
彆人家的兒子帶心上人來看望父母長輩,是求他們成全。
自家這逆子,就是過來通知一聲:我喜歡的你們也必須喜歡,沒得商量。
唉,兒大不由娘啊!
不過,這犟種模樣,額,像她!
蕭君凜看著燃起的香,忍不住笑了一聲,“您從前總是說兒臣不解風情,注定孤獨終老,如今好不容易遇到這麼個樣樣優秀上佳的好姑娘,兒臣還不得牢牢抓住了。”
否則,讓小姑娘跑了,他都不知道去哪兒哭才好。
香燃燒的速度慢了,宸皇貴妃覺得兒子說的也對。
就他這倔驢模樣,能找到媳婦兒真是祖宗保佑啊。
檀香嫋嫋,畫中女子似活了一般,猶如當年,就喜歡揉著少年老成的兒子的頭發逗他。
娘的兒啊,以後要好好的,幸福一輩子呢!
“母妃……”
蕭君凜不覺垂首,緊握雙拳。
……
等蕭君凜從屋子裡出來,就見小姑娘正站在桃花樹下的秋千旁。
“這是父皇給母妃綁的秋千。”
薑昕轉頭看他,輕輕一笑,“先帝待皇貴妃娘娘很浪漫。”
蕭君凜勾唇,“不,母妃嫌棄極了這個秋千,說它醜不拉幾,配不上高貴美麗的她。”
薑昕:“……”
不愧是現在宮裡老人提起都還要一哆嗦的宸皇貴妃。
連先帝都敢明目張膽地嫌棄。
“父皇習慣了,母妃還天天嫌棄他老,為此,父皇剃了胡須,天天折騰太醫院幫他美容養顏,還……”
“還什麼?”
蕭君凜掩唇輕咳一聲,“沒什麼。”
總不能跟小姑娘討論他父皇雄風振不振的問題。
不過,他想起當年母妃一生氣,就愛擠兌父皇比不上年輕力壯的小夥子。
然後自家小姑娘似乎也喜歡少年郎……
蕭君凜頓時有點笑不出來了。
從前他不理解父皇的跳腳,現在好像懂了。
“父王?”
蕭君凜握住她軟綿綿的小手,“走吧,舟車勞頓一路了,先去洗漱用膳吧。”
“哦,好的。”
看著乖乖被他牽著走的小姑娘,秦王殿下心想,她應該不會像母妃嫌棄父皇一樣嫌棄他老吧?
而且相比父皇遇到母妃前,在美色上不節製,他一直潔身自好,如今也正值壯年,絕對沒有雄風不振的毛病。
先帝要是知道兒子在這蛐蛐他,肯定氣得棺材板都壓不住了。
誰雄風不振了?誰?
這個不孝子!
……
“嘻嘻~嘻嘻~”
薑昕半夜被耳邊詭異的嘻嘻聲給驚醒了。
她倏而睜開眼,黑暗中,一個人影站在她床邊,尖叫聲卡在喉嚨裡。
她臉色驟白,但比起對未知的恐懼,她更擔心自己的安危。
這人是誰?
怎麼可能悄無聲息地躲過王府護衛和阿乙的眼線,闖到她的寢室裡?
薑昕摸著藏在枕頭下的匕首。
“嘻嘻~嘻嘻~”
那身影又發出古怪的嬉笑聲,聽著還是個女人的聲音。
薑昕皺眉,不知道她的意圖,不敢貿然出聲。
突然那人伸手要掀開床幔,卻忽然被人一把扯開了。
“昕兒,彆怕,是我。”
蕭君凜的聲音傳來,薑昕緊繃到極點的身體倏而一鬆,才發現自己後背已經被冷汗打濕了。
她伸手拿過床頭的鬥篷披上,才掀開幔帳去點燈。
“壞!壞!走開!走開!”
隻見一個穿著花布襖子的婦人正在屋子裡蹦蹦跳跳,她手裡還拿著個壞了的撥浪鼓。
每次她想靠近床邊就蕭君凜給扯開了。
那瘋癲婦人氣得用壞撥浪鼓就要去打蕭君凜。
薑昕拉了他一把,沒讓他被打到。
“父王,她是?”
蕭君凜垂眸瞧著小姑娘,見她臉色有些白,心疼道:“被嚇到了?”
薑昕輕輕搖頭,“我沒事。”
那瘋癲婦人看到薑昕,猶如稚童的眼睛瞬間亮了,猛地就要撲過來。
蕭君凜擋在薑昕麵前,瘋癲婦人“哇”地一聲就哭了。
“壞!壞!娘娘!娘娘!”
這時候,外麵守夜的碧竹也被驚動了,“小姐!”
薑昕出聲道:“沒事,王爺在這,碧竹你在門口守著,彆讓人進來。”
看蕭君凜的態度,這瘋癲婦人怕是來頭不小。
“她是瑞雲姑姑,與瑞芳姑姑都是自小就在母妃身邊服侍的老人。”
蕭君凜輕聲跟她說道:“後來,我母妃仙逝後,瑞雲姑姑一病不起,再醒來就變成這樣了。”
薑昕秀眉輕蹙,心頭那股不對勁的感覺越濃了。
宸皇貴妃病逝時,身邊最信任的大宮女一個不在身邊,一個又瘋了。
世上哪有那麼多的巧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