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紅霞低下頭,嘴唇微微發抖。
她都知道。
小弟一向愛當和事佬,怎麼可能幫她出頭?
說不定還讓她彆跟洪家鬨。
當了那麼多年姐弟,薑紅霞幾乎都能想到他會說什麼。
無非就是結婚都那麼多年了,欣欣也大了,鬨起來不像話。
離婚就更不可能。
薑家女兒如果離婚,薑家人抬不起頭來,讓媽的臉往哪擱?
想想,薑紅霞就覺得窒息。
媽總說小弟是家裡唯一的男丁,是她們姐妹三個的依靠。以前,薑紅霞也是這麼想的,並且信念十分堅定,要不然也不會數年如一日的背著洪家貼補娘家。
可是過了那麼多年,她從一個青蔥少女,熬成了一個眼窩深陷的中年婦女,現實早就教會她做人做事了。
人上了年紀之後看待事情的眼光是不一樣的。
薑紅霞不是看不出來弟弟不中用,現在被自家妹妹把這件事戳破,這讓她覺得十分無措又崩潰。
薑鳳霞看著她這個樣子,深吸了一口氣,神色反而緩和了幾分。
看著大姐這個樣子,就像看見了上輩子的自己。
“我實話跟你說吧,我早就已經看透了他們靠不上,所以薑建設住院,我和小妹一毛都沒給,連個水果都沒買,你給的錢我也從沒想過給他們,我先幫你攢著,以後你需要了再還給你。”
薑紅霞微微瞪大了眼睛,“你……”
因為洪家人看得緊,再加上有妹妹代勞,所以薑紅霞還真沒去過醫院,心裡還覺得對不住弟弟。
想著這次幫二妹乾活,等領了工資,自己想辦法藏一點,等弟弟出院,給他買點好的補補身體。
沒想到二妹和小妹竟然背著她做了這樣的事情。
一直以來,二妹和小妹都是薑紅霞以為的自己人。
她們一樣的處境,就應該站在一起。可為什麼二妹和小妹做的事都跟自己想的不一樣呢?
難道都是她錯了?
薑紅霞嘴唇越發慘白,“你,你怎麼不跟我說一聲。”
薑鳳霞盯著大姐看了一會兒,“我跟你說,你肯定會說媽把我們四個養大不容易。”
“可你也不想想,她不過就是給咱們一口飯吃,不讓咱們餓死,就要咱們一輩子為薑建設奉獻,你覺得公平嗎?”
“大姐,我們姐妹倆命苦,都隻念了小學,這還是因為媽知道咱們如果不識字,說不到好婆家,拿不到多少彩禮,你還記得咱小妹是怎麼念初中,怎麼念中專的?”
薑紅霞呐呐。
她當然記得。
媽不讓小妹讀書,原本也是打算讓她小學畢業就嫁人的。
但小妹特彆爭氣,學習成績每次都是第一名。
她比小妹大六歲,二妹比小妹大三歲。
小妹小學畢業的時候十三歲,她十九歲,二妹十六歲。當時她已經嫁到了洪家。剛嫁過來的時候洪剛對她還挺好的。偶爾也會給她一點錢。
她就攢著那些錢,偷偷塞給小妹。
二妹那時候自己都才十六歲,但為了小妹讀書,每天天不亮就起來去地裡把自家種的菜拿到集市上賣,當然大頭她是留不下來的,隻能攢一些小錢,這些小錢都給了小妹。
她們雖然沒有爸,但是有媽的。
可這個媽,有跟沒有區彆並不是很大。
薑紅霞的人生到目前為止不過隻有短短的三十幾年。
她沒有比這一刻更加深刻地認識到自己的娘家人有多麼靠不住。
原來人真的會有意遺忘自己不想記住的事情。以前她就從來都沒有想那些事情。
薑鳳霞已經一把抓住了薑紅霞的手腕,“走。”
薑紅霞急了,“去哪兒?”
薑鳳霞:“去洪家,接你和欣欣。”
薑紅霞無話可說,被薑鳳霞押著上了自行車。
姐妹兩人氣勢衝衝地往洪家去。
到了洪家,薑鳳霞就像是一頭發了瘋的母雞,“誰打的我大姐?”
“給我站出來!”
“我大姐在你們洪家做牛做馬那麼多年,就算隻生了欣欣一個,可我們偉大的領導說了,婦女能頂半邊天,女人怎麼了?你們誰不是從女人肚子裡爬出來的,誰不是,誰給我站出來!”
薑鳳霞就雙手叉腰站在洪家門口大喊大叫。
幾次薑紅霞都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巴。
可她這個瘋狂潑辣的樣子,惹得薑紅霞頓時不敢了。
她都有點不認識自己的這個妹妹了。
這個丫頭怎麼敢……
薑紅霞怎麼都沒想到,二妹這個從來不怎麼起眼的存在,現在竟然變得那麼潑辣。
這個時間點,太陽已經下山了,因為國營廠的效益不好,很多工人都待在家裡沒上工。
所以薑鳳霞這麼一嗓子,左鄰右舍都出來看戲了。
薑紅霞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打了好幾巴掌。
其實她在家什麼地位,左鄰右舍隻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來。
除了上工的時候,她平時待在家裡都是灰頭土臉的,洪母對她也是呼來喝去的,誰家有家庭地位的婦女會是這麼一個待遇?
據說雖然是在鋼鐵廠當臨時工,但拿的工資很少,沒什麼本事。
當然,這些都是洪母對外的說法。
洪母的說法是這個兒媳不中用,沒什麼本事,就隻能在家裡伺候,結果還是一個不下蛋的母雞,嫁過來那麼多年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簡直就被貶得一無是處。
但在外人看來,薑紅霞人還是挺好的,溫順聽話,勤勞肯乾。
但外人畢竟沒跟她相處,誰知道呢,無非就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誰閒的沒事去管人家的閒事?
這會兒一聽有熱鬨看,左鄰右舍都沸騰了。
“誰挨打了?”
“聽說是洪家人打了兒媳婦,人家娘家人找上門來了。”
“真沒看出來,洪家竟然還打媳婦。”
這個年代對男人打媳婦的容忍度比後世要高多了。
如果是後世,高低也要被罵一句“渣男”,“家暴男”。
但這個年代,特彆是在鄉下,男人打媳婦都是很常見的事情。
洪家雖然住在市區,但江市在後世都隻是三線開外的小城市,所以雖說是市區,但跟鄉下也差不了多少。
所以也有人說:“洪師傅平時人挺好的,不像是個會打媳婦的。不過他那個媳婦確實不太討喜,每天低著個頭,看著陰沉沉的,怪不得會挨揍。”
“就是啊,男人肯定要管教自己的媳婦,肯定是洪家媳婦做錯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