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欺負呢?天下有欺負子女的父母嗎?杜容和在屏風後道:“娘是想我拿錢請薩滿回來給家裡祈福。”
楚韻好奇了:“這銀子大哥出嗎?”
如今她對杜家也算比較了解。
杜家未分家,可三兄弟都已成家立業,除了各自給杜太太杜老爺交錢之外,三房是各管各的,吃喝拉撒都不在一處。
杜家大哥一直沒補上缺,他沒錢管自己。大房一直靠的都是閔氏的嫁妝和杜二爺。
杜二爺在清水衙門當差,家裡還有三個孩子,二嫂娘家在黃米胡同亦是尋常。
自杜容和也有了差事,養大哥的差事,大部頭就落到他身上去了。
楚韻覺著,這便是為什麼杜老爺死活不搬家的原因。大家擠一擠,三個兒子都能保全,院子大了,杜大爺就是死路一條。
杜容和不在乎多養幾個人,但他盼著大哥能上進,這種人就得讓他知道,家裡不會管你,他才會自己想法子,一旦管了,萬事皆休。
然而有親娘攪和,他歎了口氣道:“一二兩銀子,隻當買個清靜。”
這話一說,鄉下人楚韻又忍不住咋舌。
她謊話說儘才掙了幾貫貪官汙吏的錢,就這內心尚充斥著違法亂紀的不安。
回家還賊似的偷摸把七貫多銅錢和之前剩下的三錢銀子都藏在妝奩盒裡。妝奩盒又被她鎖在嫁妝箱裡,這麼鎖了四五層,她也就放了一半的心。
人家眼都不眨就能丟出一二兩銀子。
雖不是自己的錢,楚韻仍心疼得說不出話。
她不吱聲,杜容和換了乾淨衣裳出來先道了個歉:“我先應了你找薩滿,如今娘接手過去,找來的多是她的熟人,我就不能私下囑咐他們多優待你了。”
楚韻人都懵了,這有什麼可對不起的,她壓根不信這些,且對於藏|傳的那些還很厭惡,但她還真有事想求他,便含糊道:“我不要彆的,隻想在院子裡種株花兒。”
“我是這麼小氣的人?一株花還能給你拔了?”杜容和道,一想她今日回了娘家,就知這花是她從外頭帶回來的,興致一起便要起來看她的花。
楚韻領著人走到海棠樹底下把葵花指給它看。
杜容和不愧是在皇家庫房做事的人,一看認出來了:“這不是丈菊嗎?你打哪買的蔫頭蔫腦的來?”他擔心楚韻讓人給誆了,京城的奸商專愛誆淳樸老實的鄉下人。
楚韻可不是隻想種一株,便道:“街上看見的,那小販說這是番花,中間的仁能炒了做瓜子吃,一朵能出八兩,我想把這朵留種,過陣子多種點兒。”
“丈菊不是新鮮事,自前朝流進來,也有百多年了,我隻聽有人養著賞玩,從沒見過誰吃的。”杜容和一聽更覺著楚韻被人騙了:“明日我去宮裡尋個大學士問問,彆到時吃了藥著自己。丈菊養的人少,但要找亦非難事。”
“不成,讓你問了我還怎麼賣!生意上的事哪有還沒來做就把商機告訴彆人的?”楚韻頓時急了,瓜子兒賣不了高價,她賺的就是時間差,讓他抖出去還了得,再說還是什麼大學士,那她更沒活路了。
她道:“我在鄉下種了七八年的地,還能認不出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
杜容和一聽她是想種了賣錢,更稀奇了:“銀子用完了怎麼不跟我說?家裡的銀子你不是都知道放在哪嗎?用完了你去拿,誰還敢攔著你?”
“沒人攔我。”楚韻這時不得不說實話了,不說這事就要黃了,她認真道:“三爺,如今你對我好,願意讓我衣食無憂,我便能活得好。可倘若你日後不給我了,那我還不活了嗎?”
這不是不可能的事。
杜大爺從前靠著兩個弟弟過得灑脫,如今杜容和已經不願意再為這個哥哥花錢了,這個被養廢了的大爺又能再瀟灑多久呢?
這次杜家找人跳大神的錢,他都得靠著親娘折騰好幾回弟弟才能拿到手。
楚韻無論如何都不想變成杜大爺這樣的菟絲花!這個時代的女人沒有翻身的機會,她必須把高蹺掌握在自己手裡。
杜容和不可置信道:“咱們相處也有一兩月了,我在你心裡就是這種人?”
楚韻也覺著這話傷人,不管以後如何,人家現在又沒乾壞事,這麼說跟冤枉人似的。
她趕緊道:“我沒嫁妝你知道,杜家人也都知道。我什麼都花你的心裡不踏實。我們鄉下人就得靠門手藝才能安心過日子,你讓我養吧,好不好?再說我要是能掙點兒銀子,你日後也不必再乾那事了。”
說到這裡,她聲音都有點抖了。
杜容和啼笑皆非:“什麼叫那事啊?怎麼幾張銀鼠皮竟值得你記到如今!”
但像楚韻說的,一個人把本事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活出個人樣。
杜容和眨眼就想起大哥杜容錦。三十多歲兒女雙全,仍靠著妻子嫁妝過活,說出去都叫人笑掉大牙。
他盼著大哥不要眼高手低,即使去做步兵,也能領到錢糧。大哥一口回絕:“我可不是做這等小事的料。”
這些為杜容錦設想過的以後,楚韻今天就能做到了。
她能放下少奶奶的身份回到生養她的土地上。她能冒著觸犯丈夫尊嚴的危險說害怕以後他不會養自己。
但這是不合規矩的。
杜容和看著她堅定的眼神,半天沒說出拒絕的話。
女人應當在家相夫教子,即便楚韻從前在鄉裡遊走慣了,嫁了人,仍得學會做一個本分的城裡女人。
他的大姐、二姐和兩個嫂子,幼時也是在胡同裡跑著長大的女兒家,一頂花轎抬到杜家後,一年到頭也回不去幾次娘家。
楚韻想要“出去”。
杜容和聽出她的言外之意,大大地驚訝了,這同女訓完全背道而馳。
不知怎麼,他就是說不出——不行。
或許是這雙渴求的眼睛太過閃亮了吧。
杜容和從頭到尾掃了一遍楚韻,她來杜家後沒有長肉,卻白了些,原本就好看的人更好看了。
楚韻被他盯得臉色發燙,端了杯熱茶遞給他道:“不行嗎?”
杜容和接過來抿了一口,湊在她耳邊小聲說:“以後這件事,在杜家你知我知。日後你的丈菊結籽開花成果、要告訴誰,我都得是第一個知道的人。你明不明白?”
楚韻幾乎要喜極而泣,她在說這個之前心裡多少有些預感事情不會太順利,但她都下意識地忽略了。
穿過來這麼久,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故事離楚韻十分遙遠。不讓女兒出門,那都不是小門小戶應該考慮的事。婦女也是勞力,鄉下田間,一半乾力氣活的都是女人呀。
來了杜家後,杜容和生性溫柔,她也很少從他這裡感受到被束縛的不適。
當真的說出了自己想要外出掙錢之後,楚韻才無比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確實是來了古代。從身到心的自由度都大打折扣。
她的財產、未來,都在這個男人、她名義上的“丈夫”一句話上。
好在,她遇見的是一個很好的人。否則這一生,恐怕都隻能在杜家小小的宅子裡待著了。
楚韻不能說自己不感動,她跑到屋裡把自己給杜容和買的鬆子拿過來,用鬆子鉗一顆顆剝給他做茶點。
杜容和接受了她的好意,愜意地配著茶吃。
兩人就這麼一起坐在葵花跟前待了半天。
吃完了鬆子,杜容和伸手摘了顆還軟軟的瓜子瞧:“你想好種在哪裡了嗎?”
楚韻想打掉他的手又不敢,隻能眼睜睜看他吃掉了兩千分之一,心疼道:“這盆要養一陣子留做種,等養好了,我打算上外頭尋一畝地租下來。”
兩個人有了這檔事,一些話已經能慢慢說開了。
杜容和:“我有地,你出去租了做什麼?瓜子能賣多少錢,一年下來豈不是要折本?”
他這麼說其實是嘗過味以後不大看得上這生意,又怕楚韻在外賠了錢。用他的就不用擔心了,一畝地也不值什麼,一年白放著也虧不了幾個錢。
要按楚韻的心思,她是不願意用的,隻是,她怕再刺激著人,到時連家門也出不去了,便點頭道:“都聽你的。”
杜容和還在想怎麼讓她出去的事,思索道:“大姐夫欠我一個人情,到時我跟娘說讓你去大姐家裡陪榮姐兒說話,你便能出去了。即使如此,恐怕也不能日日都去。每月能有個回,已是了不得了。”
這次數比楚韻想的少得多,但能爭取到一月有回出門的權利,她已經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