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種瓜(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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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人愛吃瓜子兒,尤其是北方冬日長,老百姓要貓冬,日子無聊,天寒地凍的又沒營生,除了造人就是磕三文一大碟的瓜子兒聊天。

再貧寒的人家,逢年過節,仍不忘買幾盒瓜子兒待客。

像杜家人,日日都得掃三斤瓜子皮出門。

隻是這會兒流行的是南瓜子、白瓜子、海瓜子、吊瓜子、西瓜子、黃瓜子、絲瓜子,獨獨沒有後來風靡天下的葵花籽。

一瞬間,她想起了許多口味。

五香的、甜鹹口的,楚韻小時候最喜歡吃奶白色的奶油瓜子,大了嘗過山核桃味的,其他就都得退一射之地了。以及滿滿都是瓜子、一咬就黏牙的瓜仁糖。

小丫頭看她對這花有意思,笑得甜甜地說:“這是咱們大奶奶做海事的三舅姥爺,從洋人手裡換的洋事兒,我聽少爺管叫這個太陽花。”

這番花生得大朵,傅家人覺著不秀氣,說像傻大個。主子們不喜歡,花匠照料得也不精心,一來二去花就漸漸敗了。她想與其爛在宅子裡,還不如賣了換點錢花花。

楚韻聽她這麼說就知這株葵花為何品相看起來不太好了,多半是不得主子喜歡,就被下人收屋子裡吃灰,再沒好好曬過太陽。這個不難辦,葵花易活,拿回去添點兒肥,再多曬曬,不幾日就能生龍活虎。

她問了下價格,小丫頭說是連盆帶土要賣四十文。

“這盆又不值錢!外頭十文能買兩個,這花也不知能不能種活,這蔫兒得葉子都掉了,還敢要價四十文!”楚宗保眼珠子都掉出來了,他吃得滿嘴流油的燒餅才兩文一個,當下拉著楚韻就要走。

大戶人家的丫頭都有些小姐脾氣,被人一頂也來氣了,道:“大戶人家的花兒,哪有好養的?外頭狗尾巴草丟顆種子幾年能翻一大片,那個好養小爺怎不去買?再說養不養得活是你的本事,跟我賣花的有啥相乾?”

楚宗保被頂得肺疼,更不願意買了。

楚韻也覺著貴,可一想瓜子兒的前景和這會兒身上剛得了八貫錢,她深呼吸一口氣,數了四十文出來放到小丫頭手上。

小丫頭這才願意給個好臉兒,楚韻還問她:“若還有這花,再給我抱幾盆出來。”

這回小丫頭倒是想差了,還以為楚韻是想看周圍人有沒有,若是有第二盆她就不買了,立馬拍著胸脯保證:“姑奶奶,這片地兒就這一盆花,再多一片葉也沒有!”

楚韻當真發現,有時候跟人溝通是樁難事,她問了幾遍都沒問出來,隻得抱著顆獨苗苗往回走。

楚宗保一路上都在罵那小丫頭,又說楚韻:“我的姑,你來時鞋還沒一雙,如今四十文眼都不眨就掏了,看得我都想做少奶奶了,也不必再念這勞什子書。”

楚韻作為一個姑娘家,懷裡抱了八貫銅錢,帶的幫手又是個被寵壞的碎嘴子小雞仔。這時看誰都像賊,走路都是抖的,哪顧得上跟他說知心話。

為此還花了八個銅板給楚宗保做跑腿費。

楚宗保歡天喜地地拿著錢嘀咕一句,姑變大方了,眨眼就把小丫頭拋在腦後,又溜到街邊買了三串糖葫蘆,把八文錢花得一乾二淨,吃得打嗝才往家走。

這時他也想不起往日和楚韻如何有過節,隻盼著她日後常常有財發。

楚韻臨走前還舍不得地說:“姑,明兒我們再去一趟吧。他們不是好人,咱們賺多少都不怕。”

楚韻手還抖著,聽了這話,喘了兩口氣,小聲說:“不來了,來一回沒人認得咱們,隔三差五來,紙還能包住火?日後倘若他們家還有見過咱們的後人活著,又不小心飛黃騰達了,到時可沒好果子吃。”

總之,楚韻是個極容易知足的人,發了一次橫財暫解燃眉之急後,便想安下心過日子,不再想這事了。

楚宗保隻能遺憾地目送親爹帶著姑姑回了杜家。

其實他也沒想明白,這些人日後東山再起又如何,難不成還能記得幾十年前幾車布的事兒?

不過楚韻如今身份貴重了,他爹在家說了他娘好幾次,讓以後不許再給楚韻臉色看。楚宗保也不大敢背著楚韻做事,為此這筆橫財隻得作罷。

楚韻難得出遠門,心裡知道是杜容和在前頭給自己頂著雷,想著他愛喝鬆子茶,回去時還專門稱了些剝好的鬆子,加上楚東陵置辦的雞零狗碎農貨,這次出門之旅也算收獲頗豐。

出嫁的閨女不能在娘家過夜,閔氏和魏佳氏這時也大包小包地回來了。

守門的婆子仍在吃酒賭牌,聽到動靜抬頭叫了聲奶奶好,眼睛就直溜溜地轉到楚東陵買的農貨上頭了。

女兒家嫁人,嫁妝可不是新婚那一日的事,而是關係到後來每一次回娘家帶來的禮、娘家人登門送的禮、孩子滿月成親打的金鎖銀鎖等方方麵麵。

總之,妯娌間的攀比那是要攀比到誰死得更盛大為止的。

楚家家境就那樣,楚東陵想同楚韻修好也沒錢!他買的東西在黃米胡同不算好,隻是尋常熏魚和鮮豬肉,完全比不上閔氏帶回來的一車農貨,也比不上魏佳氏頭上新插的鎏金簪。

好在楚韻有一盆自己買的花,雖有些垂頭喪氣,可兩個婆子一想她是耕讀之家出來的女兒,又覺得或許這就叫風雅事了。

再說這花兒他們也沒見過,搞不好很貴哩!

不到吃晚飯的時候,杜家上下都知道楚家給回去的姑奶奶送了盆花。

幾房關了門過日子,楚韻甚少串門,何媽李叔待她客氣卻不愛多嘴,所以楚韻不知道這事,尚在院子裡想自己的葵花究竟要怎麼種。

這裡可沒田!

她忍不住歎了口氣,又開始想,要是在鄉下就好了啊。在鄉下就不用這麼愁了。

三房院子都夠大了,她要想撒開種葵花,仍不得不把杜容和千嬌百媚的牡丹海棠給拔了,杜太太聽了不得吃了她啊。

思來想去,楚韻打算先把廂房裡杜容和沒用的大花盆取出來,往裡填上土放盆栽養。等日後杜三爺磕瓜上癮,那就萬事都好說。

想好之後,她找了個大花盆放在海棠樹底下把葵花移進去。

杜容和寶愛這兩顆大海棠樹,這地方是精心選過的。葵花放在這裡,晚上風雨吹不到它,白日又能儘情享受日光。做完了以後,她又往上添了些院子裡的花泥作肥,這才洗洗手興高采烈地回屋了。

這時已經烏金西墜,杜容和上半身躺在榻上,下半身還在地上,太陽餘暉灑進來,曬得他腦門子都是細汗。

楚韻看他鞋都來不及脫就睡成這樣就知累狠了,她這時才回神,家裡好像還有個人在受苦,而自己在外待了一天過得彆提多高興了,連討厭的楚家人都能給個好臉色。

她有點不好意思了,拿了把扇子坐在榻邊凳子上輕輕扇了兩把,聞到他身上還有點汗味,便小聲問:“你娘為難你了?”

杜容和半隻手搭在眼皮上,睡眼惺忪地看著人,怔了會兒才說:“你什麼時候回來的?”起身就要換衣洗澡。

“剛進門一會兒。”楚韻看他身上穿的還是滾白邊的衣裳,猜測他是一回家就被杜太太叫到過去了,不然以杜容和愛潔的性子,是絕不可能和衣睡在榻上的。她起身打了盆水,轉到屏風外頭問:“你娘折騰你,你就不會跑嗎?小受大走,你這麼大了這個都不明白?”

杜容和在屏風裡脫了外衣失笑,也沒說她不孝順長輩,歎道:“你還不知道娘的真性子,要是順著她,家裡還能有些好日子過,要是反著來,日後麻煩事就多了。”

想到娘吞吞吐吐試探楚韻有沒有跟他說什麼的話,杜容和忽然道:“娘要是為難你,你要跟我說。”

他是最看不慣大哥二哥讓媳婦被親娘折騰的,也決心以後吃飯必不讓自己的妻子也“不愛”在大桌上吃飯。

杜家並不是那等沒錢養媳婦的鄉下人,這麼對女眷,說出去都磕磣。

但要說讓他去管宅子裡的事,他辦不到,一個女人活在這點地方已經夠可憐了,如果連管事的這點樂趣都要給她們奪走,想想也怪不忍心的。

楚韻聽到這話卻沒吱聲。杜太太記她的賬,這事從前能說,自喜鵲捧了杜容和的賬本來就不能了。

婆婆磋磨媳婦,杜容和應該會幫她,這在根本上傷害不了母子之情。但一個母親仔細記下自己給兒子花的和兒子在外花的每一筆賬,這話就不是隻能暫時依靠杜容和的新媳婦能做的了。

除非她在杜容和心裡比杜太太重要得多,這可能嗎?

這可是婆婆說媳婦是常事,媳婦說婆婆是忤逆的時代。

楚韻看著屏風後的人影,岔開話道:“那她欺負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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