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 8 章(1 / 1)

推荐阅读:

嶽寧不想讓爺爺冒然答應讓羅國強也去港城,她轉頭問嶽寶華:“爺爺,後天就走嗎?這麼快?”

張麗芬逮住機會就說讓羅國強跟自己去港城,嶽寶華心裡不高興。然而,喬家跟自己這點交情,喬啟明都願意幫這個大忙。從張麗芬的嘴裡,他們嶽家是欠了羅家大情分的,要是不答應,彆人怎麼想無所謂,喬君賢怎麼想?喬老板怎麼想?

他正在為難之際,孫女開口轉移話題,嶽寶華鬆了一口氣,先打岔過去再說。

“我這次是老朋友幫忙,才能找到你。”嶽寶華看向北京來的同誌說,“給內地的領導添了許多麻煩,辛苦陳先生陪我一路顛簸。”

“嶽老先生不用客氣,喬老先生拜托的事,上麵領導說了,這也是為老朋友做一點小事。”

聽到這裡,嶽寧知道了,自己是屬於特事特辦,是爺爺朋友的人情。

嶽寶華問嶽寧:“寧寧,你不方便嗎?”

“也不是,就是很突然。”嶽寧想走,不過這次爺爺過來,小楊溝村壓根就沒什麼準備,隻怕是他們走了之後,福根書記要吃瓜落。

嶽寧轉過頭對嶽寶華說:“我五歲就跟爸爸來了小楊家溝,我們父女倆都蒙小楊家溝的人照顧,尤其是福根叔,福根叔回來當書記之後,他幫助爸爸學習文件,給爸爸修改思想報告,給了爸爸很多幫助。還有春梅嬸,就是剛才吵到這位同誌麵前的那位女同誌。小時候爸爸要出工,把我送到春梅嬸家裡,讓春梅嬸的婆婆帶我,爸爸不會做衣服,我的衣服鞋子都是春梅嬸做的。我上小學了,放學回來,爸爸還在賺工分,我就跟著春梅嬸家的哥哥姐姐一起割羊草。爸爸生病欠下了兩年的工分,他死後,我一個出身不好的孤女,獨自生活。要是放在其他地方,不管我願不願,都可能被逼著嫁給傻子。是福根叔再三強調,婚姻自由,不能違背婦女同誌的意願。也是春梅嬸為了我跟田嬸子吵。那些知青臨走都要買兩斤糖,請關係好的鄉鄰吃頓飯。我就這麼走了?我……”

下飛機,坐火車,到市裡,再一路山路到縣裡,然後翻山越嶺到了小楊溝,再看到嶽寧那間緊挨著羊圈的小屋,越來越窮,窮到讓北京陪同來的同誌有種無法交代的窘迫。

那個傻子的出現,更是證明小姑娘在這裡的生活很艱難。

現在小姑娘在為當地大隊書記說話,也在為當地村民說話,這孩子不希望小楊溝的人被怪罪。

他接話:“是啊!小楊溝雖然窮困,但是民風淳樸。”

“是爺爺太心急,明天爺爺跟你一起去道謝。”嶽寶華又問那位北京來的同誌,“陳先生,我想買一些東西,送給照顧寧寧的老鄉,不知道該怎麼買?”

“外彙券得在涉外商店才能用,就北京、上海和粵城這樣的大城市有,您手裡的票證可以在這裡用,但是也買不了多少。”

“不用,不用!”福根書記擺手說,“我也沒做什麼?小嶽人很好,他出工積極,臟活累活搶著乾。嶽寧這個孩子也好,她爸沒了之後,她也是一直努力要把欠下的工分給還了。我這裡肯定不要,都是我應該做的。”

福根書記又跟嶽寧說:“你春梅嬸那裡,也不著急一時半會兒。你先走了再說。”

“對,對!這些都是旁枝末節的小事。以後有的是機會。”陳同誌應和說道。

眾人都在說這些,張麗芬一時間無法插嘴,她站起來走到嶽寧身邊,低頭悄悄說:“寧寧,我想去衛生間。”

“我陪您去。”嶽寧站起來,問李巧妹要了一盞煤油燈,提著煤油燈帶張麗芬去茅房。

才走出房間,到了偏僻的地方,張麗芬就停住了腳步:“寧寧,我有話跟你說。”

原來不是想去衛生間?嶽寧回頭站定,看著張麗芬。

張麗芬過來拉著她的手,問:“你羅爺爺對你和你爸爸好不好?”

嶽寧抽回手,不想和她繞圈子,說:“伯母,有話就直說。”

張麗芬看著她說:“能不能隻跟你爺爺說,我們母子倆是來看你的?不要提結婚的事。”

“為什麼?”嶽寧提著煤油燈,月光照不到,黃色的火光中,她嘴角掛著笑,眼神卻冷淡。

被嶽寧盯著看,張麗芬心跳如擊鼓,這哪像一個十八歲的姑娘?

張麗芬穩定心神,組織語言:“寧寧,讓你嫁給國強,我們確實有私心,想讓國強去港城,但是對你也沒壞處。你爺爺在港城開酒樓,港城人大多看不太起內地人,國強是福運樓這一代裡最好的廚師。等你去了港城,你就知道了,哪怕有你爺爺在,你手裡沒點本事,還是一個姑娘家家的,想要在那裡立足依然很難。你不想和國強結婚,那他和你去港城,他在酒樓做廚師,你也有個依靠。”

“會燒菜就能給人做依靠了?那我靠自己就足夠了。”嶽寧提燈笑著往回走。

嶽寧轉身,張麗芬跺腳追上:“寧寧,你以為酒樓燒菜,就是在家做菜嗎?”

張麗芬想起剛才嶽寧做的土豆餅,要比這會兒吃的炒洋芋餅餅好吃太多,她笑了:“你能把土豆燒出花兒來,有用嗎?你會發海參、花膠、鮑魚嗎?你會鹵獅頭鵝嗎?你會片魚生嗎?”

“爺爺!”嶽寧叫了一聲。

張麗芬看見嶽寶華從門口走出來。

嶽寶華看著張麗芬,沉著一張臉:“麗芬,寧寧為什麼要會發海參和鮑魚?為什麼要會鹵獅頭鵝?”

“華叔,我的意思是,她……”

“她想吃,我會給她做,用不著你為她操心。”嶽寶華看向嶽寧,“寧寧,我跟你回去,住你家裡,我想陪陪你爸爸。”

福根書記小跑出來:“嶽寧,我們安排大家住村小學,你爺爺說要住你家。”

“行啊!”他們來得太快,嶽寧都沒時間了解清楚狀況,也想跟爺爺聊聊。

楊福根替嶽寶華提了行李:“老先生,我送你們回去。”

張麗芬見嶽寶華要走,追出來:“華叔……”

嶽寶華回頭看她,很不客氣地說:“有什麼明天再說。”

三人走出大隊辦公室,走在黃土路上,銀月如鉤,倦鳥歸巢,夜梟發出咕嚕嚕的聲音。楊福根的手電筒照出了一小段路,前頭躥過一隻狐狸,一雙燈泡似的綠眼睛,盯著他們三人看了看,飛快地跑了。

嶽寶華見孫女腳步如常,暗自定了定神,跟上兩人的腳步。

“嶽寧,今天可真的謝謝你了!”楊福根歎了一聲。

“福根叔,我說的都是實話。您是為小楊溝大隊乾事的人,也是很有人情味的書記。我和爸爸都感激您!”她想了一下,“還有,您回去彆怨嬸子,在小楊家溝,吃飽肚皮才是最大的事,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要管著一家子十幾張嘴不容易。今天我伯母和哥哥來了之後,我把這個月的油都用完了,招待是招待了,剛才我也犯愁,後半個月沒油的日子可怎麼過?嬸子不肯拿東西出來也是人之常情。”

楊福根笑:“你這孩子。”

嶽寧這個孩子自從她爸沒了之後,就像換了一個人,一夜之間就長大了,講道理,也不好惹,如果不是她自己,哪怕他們想要幫她,家家戶戶都缺一口吃的情況下,也有心無力。

在邊上聽兩人說話的嶽寶華說:“是啊!楊先生,我會跟陳先生說,你們已經儘力照顧他們父女了。”

到了嶽寧門口,楊福根把行李箱放下,楊福根看著嶽寧:“唉!”

“好。”

楊福根打了手電筒離開。

嶽寧推開了門,借著月光摸到了火柴,點了煤油燈。

祖孫倆進屋,嶽寧麻利地把小桌上的碗筷收了:“爺爺,您先坐會兒,我燒水。”

嶽寶華看著孫女引柴燒水,不過短短的一頓飯的時間,他心裡有太多安慰,孩子聰慧善良,再看這個家,又見到兒子的照片,他眼睛再次熱了起來,過去拿了兒子的照片,坐在炕上,就著油燈仔細看。

嶽寧添了一塊木柴,把碗筷洗了,再出門去隔壁羊圈裡抱了兩捆乾草進來,嶽寶華抬頭:“寧寧,這是?”

嶽寧把乾草放在門後:“爺爺,我打地鋪,等下您睡炕上。”

“我睡地上就好,你睡炕上。”嶽寶華說。

“泥地,凹凸不平。您年紀大,會腰酸背痛的,我平時放羊的時候,躺在山坡上打個盹兒,早就習慣了。”

嶽寧見水開了,她揭開鍋蓋,先把搪瓷茶杯灌滿,再從瓦罐裡拿出幾顆枸杞子放進兩個碗裡,舀了一勺開水衝了進去,衝了兩碗枸杞茶。端一碗茶過來放在小桌上:“爺爺,喝茶。”

她再回到灶台前加了大半桶水進鍋裡,往灶膛裡又添了一根木柴。

嶽寧轉身過來,解開乾草,把乾草鋪地上,從箱子裡拿出床單和一床厚被子,在乾草上鋪床單。

嶽寶華放下兒子的照片:“寧寧,剛才張麗芬跟你說什麼?”

嶽寧撫平了床單,跪坐在地上仰頭:“這次羅伯母和國強哥來,說是他們一家子為了幫我回城,決定讓國強哥娶我。”

“什麼?”嶽寶華驚訝地張開了嘴。

嶽寧低頭把被子展開來說:“知青下鄉這麼多年,已經有幾千萬知青在尋找回城的機會……”

嶽寧跟嶽寶華說這件事的背景,講要從農村弄一個人回城的難度。

“為了回城,很多人不管是歪路還是正路。所以他們說要帶我回城,我覺得很暖心。”嶽寧歎了一聲,“我在做飯的時候,他們用粵語說起港城和酒樓,我就生了個心。吃飯的時候,羅伯母口口聲聲說為了我能回城,能過上好日子,所以讓他們家做菜最好的國強哥來娶我,這樣我就能作為家屬,就能去福運樓做服務員。我當時就知道了這裡有貓膩。您來了,她知道如意算盤落空,就借著上衛生間,把我叫出去,讓我不要跟您說這事。”

嶽寶華上次去粵城見到師侄一家,他就認為師侄人還算不錯,他老婆口惠而實不至。沒想到這一家子打了這麼個如意算盤,那就不可是張麗芬一個人的主意了,是一家子商量定了。

趁著他沒來,借著帶寧寧回城的名義,讓孫女跟羅國強結婚,到時候寧寧和羅國強已經成了夫妻。自己還能怎麼辦?肯定全力培養孫女婿,最後羅家吃他們家的絕戶。

嶽寶華一張臉黑得像鍋底,他知道是世事無常,兒子的死不能怪羅家。

但是……當初他去港城,跟羅家有很大的關係。

當年抗戰勝利後,福運樓老板打算去港城重開福運樓分店,按理說應該是師兄過去,畢竟師兄在三六年就去港城的福運樓做廚,對他來說熟門熟路。

不過師兄經曆過港城被日本人占領的日子,他經曆千辛萬苦才回到粵城,說什麼都不肯再去港城。老板就想到了自己,當時自己也不想去,誌榮才六歲,他不想顛簸。師兄夫婦找到他,他們一家子確實上有老下有小,他們橫說歹說,讓他把誌榮留在粵城,他們會照顧好誌榮,等他那裡安頓好了,再接誌榮過去。

自己考慮再三,加上老板找他談了幾回,他決定去港城。

福運樓的老板大約與港城犯衝,港城戰後來了各地的紈絝,派去管分號的二少爺交了狐朋狗友,染上了賭博,抽上了大煙,兩年時間錢輸光,生意興隆的酒樓也賣了。

雖然新老板想讓他留下,他婉拒了,想回粵城,跟孩子在一起。他回到粵城福運樓,師兄很緊張,生怕他擠了他福運樓大師傅的位子。不得不說師兄夫妻對誌榮是真好,真的可以讓他放心。

那時候,他看到了港城的商機,想自己闖一闖,他跟師兄說了自己的想法,師兄自然舉雙手讚成,拍胸脯保證一定把自己的全部本事教給誌榮。

從一開始他在街邊擺排擋,終於攢了錢盤了一家能擺下六張桌子的店鋪下來,他想把兒子接到港城。他回去看到十二歲的兒子進了福運樓跟在師兄身邊學手藝,師兄教得很儘心,誌榮是那幫學徒裡學得最快。

他的鋪子在旺角,港城富人都在港島,旺角是平民聚集區,他的鋪子做的都是家常菜,燒臘、炒薄殼、乾炒牛河,基本上沒有機會處理燕鮑翅這種大菜,能學到的東西有限。

師兄也勸他:“讓誌榮在福運樓多學幾年,把手藝學全了,你那時候生意也該做大些了,那時候過來不剛剛好?”

師兄這話也很有道理,原本想著隻要再過三年,自己的鋪子有點像樣,兒子也能出師了。他謝過師兄,回到港城,誰能想到國門說關就關,他再也回不去了,誌榮也出不來了。

聽到內地的隻字片語,他常常恨自己,為什麼當時要把兒子一個人留在國內?午夜夢回,思緒紛亂的時候,不免怨天尤人,想著若非當初師兄不想去港城,若是自己留在粵城,他們父子都是廚子,到現在定然是好好的。

上次回到粵城,得知師兄受誌榮牽連而病故,他為自己小肚雞腸而愧疚。這都是時局造成的,就算是怨到個人頭上,那也是自己做的決定,怨不得旁人,更何況師兄對誌榮也是儘了心。

張麗芬心心念念要讓大兒子去港城,竟生出了這樣的歹心。嶽寶華咬牙切齒:“狼心狗肺的東西!”

最新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