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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一早,午門外,眾大臣等候午門開啟後入宮門議事。
這其實已是張周預言案發後的早晨。
不過因為傳言中並沒有具體定是哪一天,很多大臣還以為事沒發生,眾人七嘴八舌,都在談論有關孔家的事。
孔弘泰並不在。
因為隻是張周的“讖言”,在場大臣看起來都滿不在乎的樣子,直到宮門開啟後他們要噤聲入內,心中仍耿耿於懷。
朝議。
剛開始,朱祐樘便主動打開話題,便提到了張周預言孔家的事。
“……朕本也未太當回事,所謂的天意多都來自上天的指引,或會留下一些征兆,而人事多都由人心而定,是非曲折怎可能會輕易被人言中?以往秉寬讖言時,他也多在強調這一點,就是人心難測。”
眾大臣心想,陛下您還挺開明的,這意思是您不相信那些鬼神之事?
若你不信的話,張周怎麼混到現在今天這地位的?
朱祐樘道:“但他既然說了,朕也不能裝作沒聽到,也便先提前把事說出來,如此事既不發生,他未命中,大明朝堂安穩君臣和睦,一切都才是朕所考量的。”
禮部尚書徐瓊走出來道:“陛下,既不能相信此等讖言,即便事未發生,也不能說是因預言之事提前外泄而未導致發生,不能以未有之事而給人定罪。”
“朕就是這意思。”
朱祐樘言語之間,好像還挺想幫孔家老大孔弘緒的。
有的腦子不好使的大臣便在想。
還是我們的皇帝陛下仁義,讓張秉寬那小子沒事就喜歡挑撥離間,傻眼了吧?陛下得知之後根本沒藏著掖著,把事說出來,事提前泄露了,那孔弘緒再愚蠢,也不會乾出那違背國法的事情了吧?
吏部尚書屠滽則走出來道:“陛下,不知張周是如何提及此事的?”
這也是在場大臣所關心的。
都知道張周預言孔弘緒會犯罪,但怎麼犯罪,除了內閣和司禮監的人之外,他人都不知曉。
很多人是覺得孔弘緒又會乾奸淫擄掠的事情,所以這次的輿論才會這麼大,甚至沒有這次的事情發酵,很多人都還不知道孔弘緒曾經的過往,一下子也等於是被翻出了舊賬。
朱祐樘道:“秉寬是說,前衍聖公,孔氏這一脈的嫡長子,會放火燒宣聖廟。”
屠滽一聽便有些惱了,他趕緊道:“陛下,此等無稽之談,乃對大明臣子的汙蔑,應當治罪!”
果然。
很多大臣心裡又在琢磨。
陛下您失策了吧?
提前告訴我們有這回事,讓孔家的人有所防備,這樣事情不會發生了,張周的預言那不就是無中生有的汙蔑了嗎?這可是很大的誹謗之罪!
這可是落個把柄在我們手上了!
朱祐樘一臉淡然問道:“屠卿家,你是否想過,以秉寬如今的身份和地位,你覺得他有必要去汙蔑一個被奪爵的衍聖公?這對他有何好處?”
“咳咳……”屠滽一時氣息不順,咳嗽起來。
旁邊的張懋則笑道:“張製台如今身份卓然,就算他真的是汙蔑,所針對的也不過是個平民,也無罪過在身吧?”
在場大臣一聽。
這話聽起來是強行在辯解,但仔細琢磨起來還挺有道理的。
張周如今掛著那麼多官銜,還在西北節製軍務,是馬上要封萊國公的人,汙蔑一個普通人怎麼了?你孔弘緒一介平民,能被張周掛在心上,那是你的榮幸!
朱祐樘歎口氣道:“朕知道,這有損孔家的聲望,有損於文人的體麵,不過秉寬一向都是耿直敢言的。朕所想的,隻要宣聖廟沒有這場火,無論是秉寬無中生有的汙蔑,還是提前公之於眾後有人收斂了……朕都不想追究。朕也不想因此而改變秉寬直言的性子,諸位卿家以為呢?”
文官聽著這理論,心裡很不是滋味。
但這跟以前不一樣了。
最初張周說有地震會發生,說韃子幾時會犯境,每個人都在恥笑,覺得張周是在挑戰大明君臣的智商,是在找事。
可現在……
張周突然說孔弘緒可能在宣聖廟放火,眾大人最先的念頭不是這有多扯淡,而是覺得事馬上要發生,每個人都想看看事情結果如何,是否真的會被張周命中,以及想看看皇帝在事後對這件事的處置。
也就是說,每個大臣心中都已經傾向於相信張周的讖言。
不但是大臣,就連民間知曉這件事的普通人,甚至是對孔家無比推崇的普通文人,也都隻是嘴上疑問幾句,甚至都不去攻擊張周。
因為……張周這張嘴的確是開過光的,就張周沒事汙蔑一個已被奪爵的衍聖公,這事就透著不尋常,眾人也覺得張周沒必要沒事給自己找事。
“陛下英明。”
張懋一看文官那邊不想出來挑頭,他便出來最先接茬,也算是給武勳這邊定了個基調。
打壓孔家,間接也影響到文官在朝中的地位,對我們受壓迫的武勳來說,這可是好事啊。
張周簡直是在代表我們武勳做事,這時候我們不出來力挺,誰來力挺?
朱祐樘麵帶埋怨之色道:“其實朕也覺得,秉寬在這件事上,思慮有欠周詳,他一介儒生,又是大明的狀元,如此做豈不是與天下讀書人為敵?”
在場大臣都在繃著臉,隻有謝遷已經忍不住笑出來,隻是沒笑出聲。
張周怕跟讀書人為敵?
那小子如果是個怕事的主兒,從開始他就不會在南京城裡讓朱鳳上奏給小公主治病!
他入朝前後,也不會天天拿天意說事,把皇帝唬得一愣一愣的,還天天跟我們唱對台戲。
不過再想想,如果張周一切都跟我們文臣一樣,跟我們文臣是為伍的,皇帝也不會對他如此信任……從君王權謀的角度來說,皇帝本來就是想看到臣子之間互相有你爭我奪之心的。
以前沒有,現在有了張周,皇帝可真拿他當個寶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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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朕又思量過,他既肯說,必定是要以大明的安定為先,否則如此會給他自己找麻煩,給朝廷帶來不安的事情,他為何又要提前言明呢?他也不像是有何壞心思,否則他大可當沒有這回事便可。”
朱祐樘每句話,好似都鞭辟入裡。
就算在場很多大臣都在惱恨張周在汙蔑孔家,但聽了皇帝的話之後,他們心中更加犯嘀咕。
怎麼想……張周都沒理由這麼做啊。
他圖的是什麼?
如果這會張周在現場,或許會告訴在場這些大臣,我是想等事後看熱鬨,但如果不提前說,怎麼收買李東陽,又怎麼把孔弘緒放火的事變成鐵案?曆史上孔弘緒放火的事最後可是不了了之的。
正因為有我張某人在,孔弘緒他放火的罪才跑不掉。
朱祐樘道:“好了,諸位卿家也不必再糾結於此等事,過去就當過去。現在開始廷議朝事吧……”
隻有李東陽幾人聽明白,皇帝這是覺得事情已經穩了。
不需要現在談,要等事後去跟孔弘緒算賬了。
皇帝這是把自己擇乾淨,說得好似多體諒孔家人一般,把自己先擺在道德製高點,然後……就等著看孔家笑話。
……
……
孔弘泰人在京師,也是從出了宮門的大臣口中得知了有關皇帝在朝堂上所說的話。
告訴他的人,正是出宮準備回吏部衙門的屠滽。
雖然看起來……事情已告一段落。
但身為孔家當事人,孔弘泰明顯能感覺到事情還有個最大的麻煩,那就是就算皇帝提前把事說了,但好像要阻止自己的大哥燒自家的祖廟,好像也來不及。
“東莊,陛下都說了,事會提前找人去通知於令兄長。再說這都不過是張周無中生有之詞,天下人又有誰會信呢?”
屠滽笑著安慰。
為了安慰孔弘泰,他說謊了。
皇帝隻說提前把事說出來,但並沒有說張周讖言此事發生在哪天,也沒說會派人去通知孔家。
本身屠滽也覺得張周不可能那麼準確把人心都給命中,再加上皇帝想息事寧人的態度,屠滽等於是已經在跟孔弘泰說“好消息”。
既是為了穩住孔弘泰,其實也是為了得到孔弘泰的贈禮……孔家為了保證孔弘緒的兒子孔聞韶能繼承衍聖公的爵位,這次在孔弘泰入京時,給朝廷官員的贈禮可是非常大方的。
而且這種饋贈,近乎於友人之贈,皇帝和朝廷都不會去查的。
屠滽自己就喜歡給李廣送禮,他當然覺得這種禮物收得光明正大,而且是多多益善。
孔弘泰急切問道:“那先前在下給陛下的上奏,陛下可有……回複?”
“你上奏過?”
屠滽皺眉。
孔弘泰點頭表示是有這回事。
為了跟皇帝解釋孔家的“清白”,孔弘泰還是比較努力的,他怕的不是自己兄長犯事,而是怕兄長犯事之後孔家人都當他是同謀和幫凶,無論如何他都要擺出跟孔家一體的態度,以撇清跟這件事的關係。
“那我就不知道了。”屠滽道,“要不這樣,你再去問問閣部,有時間去問問賓之。或者是銀台那邊……”
孔弘泰本來還對屠滽挺倚重的。
現在他知道,原來吏部尚書在這件事上也根本幫不上忙,這明顯是超出一個吏部尚書的能力範圍了。
……
……
張周府宅門口。
此時張府已經換了匾額,赫然已是“尚書府”。
張周本來是不會這麼高調的,因為他得尚書職位還是在去西北獲得威寧海之戰的勝利之後,但匾額是東廠給送來的,張家不掛也得掛。
這兩天蔣德鐘沒事就跑來,想進府去拜訪。
因為皇帝有吩咐,官員不得隨便去張周府上滋擾,甚至讓東廠和錦衣衛在門口執行趕人……平時也就沒什麼閒雜人等來滋擾。
但蔣德鐘仗著自己不是官,還是張周的老丈人,就沒事跑來送個禮什麼的,但每次也都是被錦衣衛的人客氣阻擋在外。
張仙師的老丈人……不看僧麵看佛麵,直接轟人怕是不合適。
隻要不讓這老頭進門,他們麵對沒事跑來煩的蔣德鐘,也就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天蔣德鐘又跑來,說是想讓張府的人給他送一封信……張周人在西北,可不是誰想給他寫信就能寫的,除非借助“家信”的名義,把信給帶過去……
不出意外的。
就算他不打算進府宅去煩擾張家內眷,錦衣衛連封信還是不打算給他傳。
“蔣老爺,您見諒,這是東廠督公的吩咐,如果我們犯了禁,隻怕差事不保。”錦衣衛客客氣氣做出請的手勢,意思是你哪涼快哪呆著去,彆打擾我們當差。
“連信都不肯遞進去?這是給小女的……”
蔣德鐘很生氣。
正鬱悶要走,但見有馬車停下來,從馬車上下來一人靠前來,似也是要進府宅。
即便投遞了拜帖,錦衣衛很客氣:“府上的張先生不在府上,誰人也不得來煩擾。”
來人正是孔弘泰。
他這是求助無門,隻能想到來張周府上碰碰運氣,或許張周身邊的人就能給出來“指點迷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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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巧不巧……旁邊還真有個張周的“身邊人”。
蔣德鐘一向對來張府拜會的當官的人很感興趣,尤其是看到孔弘泰乘坐的馬車華貴,更是興趣倍增,他走過去問道:“這位……也是來見我賢婿的?”
孔弘泰一聽,瞬間對旁邊這個一臉市儈笑容的老頭,有種刮目相看的感覺。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正想找張周身邊人給指點一下,這就見到大活人了。
“這位老先生,您跟張製台是?”
“他是老夫的女婿,小女乃是他的正房夫人。”
為了彰顯身份,蔣德鐘當然要說明這一點。
如果是偏房,那還不好意思提呢。
孔弘泰肅然起敬道:“不知老先生如何稱呼?”
“姓蔣。”蔣德鐘趾高氣揚。
他顯然把孔弘泰當一般來巴結權貴的官員了。
孔弘泰道:“老先生,我家中遇到一件事,非要張製台出麵給相助一番,您看是否……”
“哦,有事啊?可惜他不在府上啊,他去西北帶兵了,這不連東廠和錦衣衛都有吩咐,不讓人進去打擾他?如果你有事的話,倒是可以跟我說說,看我是否能幫你疏通疏通。”
蔣德鐘純粹就是給自己找麻煩。
他是明知道自己沒幫彆人疏通的能力,但為了多結交一些權貴,他也不惜在張家門口裝一回逼。
他也在想,之前看到個其貌不揚的,開口就是什麼公公。
甚至連大名鼎鼎的威寧侯、英國公我都見過……我蔣某人好歹也是場麵人,誰怕誰?
孔弘泰一臉為難道:“我孔家遇到一點捉急之事,乃因張製台測得天機,說是家兄將會有災劫事發生。”
“孔家?哪裡的孔家?”蔣德鐘瞪大眼。
孔弘泰道:“曲阜。”
蔣德鐘一聽也瞬間收起輕慢,彆的不說,他自己也是個讀書人,當然是他把自己當讀書人,他道:“曲阜的孔家,那可是世家高門啊,天下讀書人的楷模,尤其是衍聖公一脈,乃我大明文人之翹楚。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孔弘泰拱手道:“在下號東莊,正是……現任的衍聖公。”
“噗!”
蔣德鐘本還想在張家門口裝個逼,一聽這話,雙腿都快軟了。
當初見王越,他也沒覺得怎樣,畢竟他是個文人,跟武勳本身也沒多少牽扯。
但要是衍聖公……
這可是讀書人的楷模,甚至可說是士子的偶像,他差點就要給孔弘泰磕一個。
“那……你們孔家的事……我……老朽……無能力承擔,您見諒……咳咳咳……”
蔣德鐘本來抱著少一事不如多一事的態度,但現在他知道是孔家人來求張周辦事,他自問可沒能力相助,人踉踉蹌蹌便他要逃走。
一邊看熱鬨的錦衣衛也覺得有趣,一個輪值的小旗還在呼喊:“老尊君,不在門口坐坐了?”
這意思是,讓你沒事跑這來得瑟,你可算知道這門口會來你惹不起的大人物?一個衍聖公就把你嚇跑了?
孔弘泰一看這架勢。
我這麼可怕嗎?
見我就跑?
難道是說……張周的老嶽父,是從張周口中得知我們孔家要倒黴,所以要跟我們劃清關係?
這可是個重要消息。
看來事情……真的是沒法挽回了。
……
……
孔弘泰心急火燎回到所住的宅邸。
當即把侄子孔聞韶叫過來。
“叔父,如此著急,可是婚事已有著落?”孔聞韶年紀輕輕,就好像個不諳世事的少年一般,絲毫不知這世道的險惡。
孔弘泰道:“侄兒,如今外間都在傳,說是你父親將會放火燒宣聖廟。”
孔聞韶生氣道:“都是小人信口雌黃。”
孔弘泰歎道:“若眾口一詞,即便解釋也徒勞無益,最重要是看結果。無論你父親是否會有此事發生,你我必須要提前做點事,減少這件事的影響。”
“何事?”孔聞韶眨著純真的大眼睛問道。
孔弘泰道:“收拾東西,與我一同去宮門前跪著。”
“這……這是作何?”
孔聞韶一聽就不爽,彆人無中生有,咱叔侄二人就要去跪?
“既是為真有事發生而請罪,也是為事不發生而讓朝廷懲治汙蔑中傷之人,彰顯你我態度,也是為彰顯我孔家的態度。要速速前去……不可耽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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