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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什麼懸念,朱祐樘單方麵告知了有關張周出兵威寧海之事。
三閣臣以及馬文升,在從乾清宮出來之後,臉色凝重卻也沒到多焦慮的地步,反而是以往在殿前議事時顯得輕鬆淡定的張懋,這次臉色卻非常難看。
但因先前文臣武勳之間已有的隔閡,在事後,劉健等文臣也不會去跟張懋探討一下張周崛起的得失。
你們武勳自己選的路,含著淚也要走完。
“張秉寬節製宣大偏關等處軍務,動乾戈是早晚的事,勝敗也早該有預料。”
劉健當著馬文升的麵,評價了一句。
是表達內閣對此事的態度。
“嗯。”
馬文升這樣的老政客,自然能領會劉健言語中的深意。
張周在被皇帝派去當宣大總製時,就該想到他可能會挑起戰事,不能指望他一直去演炮、演兵,就算張周不動手,草原各部族也不會任由你們大明的軍隊在我們自己的地盤胡折騰。
隻是現在張周動手過早,用兵過於“奇”,但總的來說並沒有違背大明弘治以來用兵的方針。
就是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高的利益。
弘治年間大明在西北雖然是以守勢為主,但也還是有王越分兵出擊賀蘭山的先例,且偏關和寧遠之戰後,大明邊軍的威風被打起來,皇帝所主張的主動出擊本身也未有違背邊關形勢的變化和需要。
在這種前提上,張周沒有舉兵去跟達延汗,或是火篩、亦不剌等,完成一次正麵作戰,隻是用偷襲的方式去襲擊火篩部的大本營……
這就很符合大明的利益。
贏了收獲滿滿,直接改變草原格局,輸了也不過是折損三千騎兵……
在大明,完成一次“大捷”,折損都不小。
明朝的捷報從來都是以殺敵數量為論功方式,己方折損多少朝廷是不會去張揚的,因為近乎每次所謂的大捷,大明將士的折損都在韃靼人之上,可謂是用屍體堆出來的大捷,如果把這種情況對外宣揚的話,那以後大明邊軍誰敢拚命?百姓的民族自豪感怎麼保持?
損失三千兵馬,在這幾個閣老和兵部尚書看來,並不是什麼不可接受的事情。
劉健言語中還有一層意思。
張周贏了,對大明有利,可取。
張周輸了,皇帝說是不追究他的責任,但會打破大明上下對他絕對的推崇,也可取。
正反我們都不虧。
反而我們應該擔心的,是這小子大獲全勝,什麼民族家國利益的,在牽扯到黨派鬥爭此消彼長的局勢中,都可以當作犧牲品。
這才叫做政治。
……
……
內閣三人在回去之後,馬上由李東陽去翰林院見到了王華。
王華對於李東陽來找他,還有些意外,因為最近他也在幫整理《大明會典》,而且最終的定稿已經呈報過一次,皇帝最近還沒有給出批複。
一旦《大明會典》成書,王華作為翰林侍講也會得到官職上的升遷。
《大明會典》的修撰完成,對於翰林院上下來說是一場狂歡,畢竟翰林院這種清水衙門,平時也真撈不著什麼立功受賞的機會。
“德輝,我不是來跟你談修書的,是有關令郎伯安的事。”
李東陽也就把話挑明了。
王守仁乃是我欣賞,乃至於大明正統文臣所欣賞的後起之秀,你們王家怎麼搞的?讓張周把王華調去研武堂也就算了,現在大明要出兵威寧海,居然讓你兒子去當隨軍的文官?
當然,李東陽不能把出兵威寧海的事直接相告,他隻能旁敲側擊,去問詢王守仁最近的交友和政治立場等事情。
王華歎道:“說起來,在下對伯安的管教,也有些疏忽了。過去數年,他都在各處遊學備考,兩次會試不第,對他心性也多有改變。”
李東陽打斷了王華的話,問道:“我是問他對於西北軍政的見地。”
王華搖頭:“他跟我說,心中推崇王威寧,尤其心向王威寧奇襲威寧海,此番治喪之事也乃是他主動提出……卻也好像跟秉寬有關係。說是秉寬問過他,是否要去治喪,他便應允下來。”
“張秉寬?”
李東陽皺眉。
他聽了王華的說辭,馬上意識到,張周跟王守仁的交情不淺。
若如此的話,王守仁推崇王越突襲威寧海,張周以朋友的身份,讓王守仁協同此番奇襲威寧海的戰略,一點都不奇怪。
“伯安可曾對他人提及對王世昌的推崇?”李東陽問道,“他跟秉寬的私交又如何?”
王華歎道:“伯安曾對我說,他也不知為何秉寬會知曉他對於軍政的熱忱,調研武堂之事提前也未跟他打過招呼,但他還是受命去了。至於給王威寧治喪,也是秉寬主動提出,他跟秉寬之間平時並無私交,據說……未曾坐下來談過一次。”
王華也很小心。
他看出來,可能李東陽是介意他兒子跟張周走得近。
張周現在雖是翰林侍講,很可能還會成為侍讀學士,但張周本身是不為正統文臣所容的,他也不能說得自己兒子跟張周之間關係多緊密。
李東陽追問道:“那伯安可有將他推崇王世昌氣息威寧海之事,告知過秉寬?”
王華搖頭:“不知。不過……這有何關係嗎?”
“他!”
李東陽就有點無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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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不能跟王華明說,現在張周果然是要用你兒子奇襲威寧海,如果不是王伯安他自己說的,那就隻能是張周掐指算出來的?
“賓之你有何疑問的話,在下可以去信給犬子,說是他正準備往大名府,召他回來一問便知。”王華怕兒子闖禍。
當父親的都是這樣。
一邊希望兒子好,一邊又怕兒子惹事,想當保姆但往往所言所行在兒子看來都是不知所謂。
王華看來,能讓李東陽單獨來問他有關王守仁的事,這禍可能闖得還不小。
李東陽有些無奈,將要走,卻還是囑咐道:“不用問他了,料想一時半會他也回不來。他要做何事,過幾天你自然也就知曉了!唉!”
“這?”
王華也有點懵逼。
就算你李東陽再老謀深算,但突然找我來說這麼一番不清不楚的話,是為何目的?
就算我兒子去給王威寧治喪,那也是朝廷給派的差事,他惹著誰了?
……
……
王守仁是在出兵當天上午,也就是張周製定戰術後的第二天五月三十,抵達宣府。
當張周把王守仁請到巡撫衙門,隻當著唐寅的麵,把要出兵威寧海的事一說,王守仁首先是搖頭。
倒不是說他不樂意去做,是他沒整明白張周要搞什麼。
“具體的,讓伯虎給你講講。”張周笑著。
到了鍛煉唐寅口才的時候。
你唐寅在當士子時,是能說會道,也狂放不羈,但涉及到軍務大事,要靠你的嘴,把昨天你聽來的看來的,一五一十說給王守仁聽,還要勸說王守仁接受這份差事。
就看你到底有多少天賦了。
唐寅先將昨日會議的大概內容跟王守仁說了,當他提到火篩本部在威寧海北側時,王守仁目光卻落在一邊掛著的地圖上,點頭道:“就算不是出自天意推測,單以目前局勢論,的確是很有這種可能。可是有夜不收已探查到如此的情況?”
唐寅回頭看了看張周。
意思是,要麼你來說?
但見張周笑而不語,唐寅明白張周這是讓他“再接再厲”,他道:“並無夜不收的任何情報。”
王守仁這才知道,原來一切都是出自張周的一麵之詞。
唐寅道:“三千精騎,以萬全右衛指揮使、宣讀副總兵馬儀為將,鎮守中官曹順監軍,目前以伯安……你來隨軍出征,是從萬全右衛出塞,經興和、大青山,到東陽河上遊,直達威寧海子北岸,奇襲而出。約定為三天四夜後奇兵突襲,若遇狄夷西走,則快馬追之,五天內回兵。”
“嗯。”王守仁聽了之後,覺得還算是靠譜,他問道,“那如今大青山周邊,可是沒有胡虜活動的蹤跡?”
“這……”
唐寅眼神又在往張周那邊瞄。
心裡還在琢磨,咋你王伯安這麼多問題呢?
張周笑道:“大青山在去年裡,是為亦不剌所部牧民遊蕩,但在旱災之後,大青山周邊水澤乾枯嚴重,草場退化,亦不剌的永謝布部已西進往下水海子方向而去……並有入套之打算。達延汗於今年偏關、寧遠兩戰之後,遷帳於鄂爾多斯,遏製蒙古右翼各部入套。戰事因此而起。”
“道路是否可行?”
王守仁明顯就比唐寅有主見。
在戰略上發現沒什麼大問題之後,他便關心於這條道到底好不好走。
“這……”
唐寅不知該怎麼回答。
張周先前說過,這條路不太容易走,但具體是怎麼不好走,他也不知。
此時好像有沒有唐寅都無所謂了,張周道:“大青山乃是陰山中段,要穿過大青山進北麓,道路高低起伏崎嶇難行,或要耽擱幾日,但過大青山之後,一直到東陽河上遊,地勢則相對平坦,過鹿堡也須花費工夫,再到威寧海子前,便可策馬驅兵直入。”
“回撤呢?”王守仁問道。
唐寅這次搶白道:“原路返回便可!”
“嗯?”
王守仁顯然覺得唐寅的話有點不靠譜。
怎麼就原路返回了?
張周笑道:“對外說,是原路返回,但若是奇襲威寧海能大獲全勝,必將繳獲大批的人畜牲口等,再把去的路走一遍便不可能。我親率中軍會過大青山南麓,過東陽河往貓兒莊,你們隻管從威寧海南下便可!”
唐寅驚訝道:“威寧海之南的滿官嗔部前旗所在,不也正在貓兒莊?”
王守仁則點點頭道:“若此戰事成,滿官嗔部西有韃靼小王子虎視眈眈,南有永謝布部、土默特部覬覦,更彆說有大明邊陲將士坐鎮,無論他們在威寧海子周邊駐紮多少人馬,都不得不西撤,與部族主戰兵馬並攏。”
“就是這意思。”張周覺得,還是跟王守仁談軍事比較好,因為不用白費口舌。
王守仁對於草原局勢,還有韃靼跟大明之間作戰的規則,以及行軍治軍的要領,都可說是了然於胸。
說王守仁熟讀兵法也可,或者說年輕時的王守仁也是懷才不遇的戰爭販子,現在給他個杆,他豈能不知道往上爬?
難道王守仁也覺得,他在官場混個幾十年,等四五十歲以後才有機會到九邊治事,就能完成平生誌願了?
有機會就要把握。
張周是如此,王守仁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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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大明因循守舊講論資排輩的官場,對於張周和王守仁這樣初入官場充滿銳氣的年輕人來說,是非常不友好的。
王守仁繼續建議道:“那大同出兵將至關重要,不知大同鎮將出兵多少?”
張周道:“至少兩路,各五千兵馬,主要是遙相呼應,為你們從威寧海南下撤兵鋪路。我已知會大同巡撫洪漢,讓他出兵配合。”
“他會聽你的?”
王守仁問話也很不客氣。
你張周雖是宣大總製,但初來乍到,馬中錫就瞧不上你,你憑什麼認為洪漢會唯你馬首是瞻?
張周笑道:“不需要聽我的,聽聖諭便可。”
“哦。”
王守仁隨即想明白了。
這次出兵看起來是張周為主導,但張周背後是有“靠山”的,張周所代表的是皇帝。
馬中錫是那種眼睛裡不揉沙子的錚臣,但洪漢則相對平庸很多,大抵就是王守仁瞧不上眼的那種靠資曆混上位的人,但本身洪漢卻又不得不聽皇帝的號令。
“除此之外,偏關將會出兵一萬,從左路協同。秦製台於延綏,或也會出兵兩萬策應,此戰不求收複河套,但卻可讓草原各部族不敢靠近大明邊陲。”
張周把此話說出來,王守仁瞬間便好像安心下來。
“在下願意領命前去!”
王守仁當即拱手道。
顯然王守仁也聽出來,張周不是在那吹牛逼,若張周隻是個新科進士,根本是調遣不動九邊各鎮的人馬。
但張周可是有兩大軍功在身的人,在王越死後,整個西北體係有些混亂,而最能震懾韃靼人的王瓊和朱鳳,居然都是張周的人,而張周本人更是直接坐鎮宣府,除此之外秦紘對張周也沒過多挑剔,張周背後還有皇帝支持……
張周更是研武堂的總教官,新式火炮的研發者,負責為朝廷鑄炮……
這一層層的光環加身,連馬中錫都拿張周沒辦法,現在張周要以宣府、大同、偏關和延綏四鎮來協同完成一場突襲威寧海的戰事,真有那麼難嗎?
王守仁當然會覺得……這很對我的路子啊!
張周笑道:“伯安兄,你肯去就好,我還擔心誰來協同呢。既然你選擇去,那事不宜遲,今晚就動身。不過在你去之前,咱還要去研究一下新武器。”
“炮?”王守仁不解。
你能給我帶什麼武器?
張周道:“普通的炮太沉了,輕兵突襲帶不動,我正好最近研究了一點輕便的炮,每一門不過六七十斤重,以馬背便可馱行,但射程並不遠,隻有一裡左右,可使用方便。”
唐寅一聽瞪起眼來。
不是說好了輕兵突襲,以冷兵器最多加點火銃取勝?
這怎麼還能把炮帶過去的?
張周所提到的火炮,其實就是簡易的滑膛榴彈炮,並不是子母炮,氣密性要高,但炮管細、口徑小,這種土法所製的火炮,其工藝並不複雜,如果沒有純鋼炮身、黃火藥的威力加持,那這種炮在大明最多隻能被當作打一百米左右的大爆竹,發個鐵球出去也沒多少威力,全看是否能打得準。
但在有張周的技術改良之後,這種炮已經具備了佛郎機炮的屬性,那就是霰彈、開花。
除了射程近一些之外,彆的都挺好。
用以中近距離的火力壓製,比普通弓弩的射程遠一些,覆蓋範圍大,對騎兵突擊尤其有效。
……
……
張周帶王守仁參觀了新炮。
王守仁也驚訝於張周居然能在這時候帶出新玩意。
“下午之前,給你演示一番,都是研武堂的,以後怎麼用也要教給軍中將士。”張周笑著,“至於這次你帶過去的炮手,也都是老熟人,研武堂或者是京營神機營出身的。在調度方麵也沒什麼難處,旗語、信號彈一概都能看懂。”
王守仁一看,這簡直是太貼心了。
給輕便的新炮不說,用人還都是研武堂平時幫著開炮那群人,每個都臉熟,甚至都還交談過。
“再給你看一種火銃。”
張周讓人拿過來一把新的火銃。
王守仁拿在手上,便覺得有不同的地方,因為這火銃並沒有放置引線的缺口,反而是下麵多了扳機等他所未見之物。
“之前的火繩銃,需要點火,不能作為隨時應變之用。”張周道,“如今是夏天,草原或有陰雨,火繩銃使用受限。”
“這種是燧石銃,顧名思義,裡麵用燧石點火,勾動這裡便可。一次能發射兩枚彈丸,填裝較為繁瑣,我這裡也隻有二百支,所用的都是製式彈丸,我稱之為子彈。”
“因為是短銃,射程並不遠,大概五十步到一百步,用以近距離擊殺,是衝進敵營之後,進入肉搏戰之前的首選武器。”
“此物以後還會繼續改進,這次倉促出兵,能給你們準備的不多,帶在身上,當防身之用吧。”
王守仁聞言把燧石銃拿在手上,愛不釋手的模樣,就好像他找到了新寵一般。
他已經被張周徹底打動。
張周的貼心,已經貼到姥姥家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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