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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卿家,朕對於西北的期冀,是能連綿堡壘數千裡,遍地沃土,西北的山川河流應該都在大明的疆土之內,雖不能到海晏河清,至少也要讓百姓安居樂業!”
朱祐樘感慨著說出自己的構想。
沒提出兵之事,但所謂的“連綿堡壘數千裡”,不就等於是在告訴秦紘,朕希望你把河套地區納入到大明的版圖中來?
這就講個說話的技巧。
如果在朝堂上,當皇帝的麵對一個心懷怨懟的傳統文臣,大談什麼西北出兵、不破樓蘭終不還之類的論調,秦紘能聽進去就怪了。
但現在不一樣。
朱祐樘先給秦紘看過他的具體策略,連戰車都給你搞出來,再迎合你的喜好,秉寬不是說你喜歡修築堡壘嗎?那就跟你構想一下整個西北堡壘連綿幾千裡,再跟你談談屯民的安居樂業……咋樣?
心動了嗎?
秦紘果然也一改先前冷漠的態度,顯得非常激動,跪下來領命道:“老臣定當儘心竭力。”
馬文升和劉健對視一眼。
他們都看出對方眼中的驚訝和惶恐。
就這麼被皇帝三下五除二,就把秦世纓給收服了?
這……
怎麼讓人想不明白呢?
“起來起來,這不就生分了嗎?如今偏關巡撫和總兵官都已到任,秦卿家上了年歲,從山東一路趕來應該是辛苦了,就在京師歇息一日,明天再繼續出發。”朱祐樘顯得很體諒秦紘的辛苦。
秦紘道:“老臣豈能懈怠於軍務?老臣請旨,馬不停蹄前往偏關,布置軍務。”
“好啊,大明難得有秦卿家這般忠肝義膽的老臣,西北大事,朕以後要多托付於你。”朱祐樘道,“讓秉寬陪同你一起出宮,另外還有幾人,或要與你一同往偏關,各有差事在身。至於炮車、火炮之事,不如你們私下商談。”
“是。”
秦紘望著張周的眼光,帶著幾分欣賞和讚同。
甚至他都不再去理會馬文升和劉健投射來的目光,似已沒把這兩位放在眼裡。
……
……
內廷會議結束。
各自回去,張周和蕭敬,負責陪同秦紘出宮,路上談論一下西北用兵還有造炮車的事。
至於馬文升和劉健,則是走另一條路,由陳寬引路。
“哎呀,要麼怎麼說秉寬不可或缺呢?本來朕也以為,這個秦世纓是個老頑固,跟他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誰曾想就這麼三言兩語,他就心悅誠服了?嗬嗬。”
朱祐樘在屏退了這幾位大臣之後,一臉誌得意滿,當著戴義的麵臉上露出喜悅。
當皇帝的最怕西北用人不聽他的。
不是每個人都像王越那樣對皇帝和近佞言聽計從,也不是每個人都有王越那般的實力能震懾群雄。
戴義試探著問道:“這位秦老製台,會不會有可能……隻是裝出來的?”
作為皇帝身邊親近之人,戴義不能讓皇帝的心起空,有些話難聽他也要說,這是為體現忠誠。
朱祐樘笑道:“朕先前也跟秉寬探討過,秉寬的意思,秦世纓雖是文臣,但朝中已無他立足之地,他要麼在西北主持軍務,要麼回鄉頤養天年,而先前他的功勳還不足以讓他震懾寰宇,如此建功立業的機會,他怎會輕易錯過呢?”
“啊?”戴義一臉不解道,“那他現在還……”
沒說全,所表達的意思是,既然秦世纓有建功立業之心,還在朝堂上大放厥詞要搞什麼“禦敵五策”,講什麼安民?朝上他哪有什麼進取之心?
朱祐樘道:“在安遠侯的事情上,朕或許對他過於苛刻了,他心中怎可能無絲毫的芥蒂?朕就是要對他推心置腹,以真心方能換來真心。何況秉寬也投其所好。秉寬沒說錯,秦世纓對於修造土堡和造車之事,很是上心,那就不妨以此為破局之法,如今看來用策用對了。”
戴義這才知道,張周不是在用一些方法來試探,而是早就瞅準了秦紘的軟肋,算是對症下藥。
“陛下,有張先生在,西北真可保安寧了。”戴義這時候便隻需要拍馬屁就行。
朱祐樘起身,本已邁出步子,聞言又有些感慨道:“朕想以他總製延綏、寧夏、固原等處軍務,但可惜他始終還是威望不足,京師內,朕也離不開他!王威寧、秦世纓,朝中能臣輩出,可惜秉寬隻有一個!可歎,可歎!”
戴義道:“不是張先生還收了唐寅為師弟?”
朱祐樘笑道:“秉寬是說要把唐寅調去西北,但他學藝不精,如何能堪當大用?就當先試試吧!朕也希望秉寬能多栽培幾個能人出來!”
“張先生一心為朝廷,可敬可歎。”戴義再拍張周的馬屁。
“嗬嗬。”
朱祐樘笑著往坤寧宮而去,大概他今天已沒有什麼心思去處理朝務。
……
……
劉健回到內閣值房。
李東陽已經先一步回來。
“賓之,你怎沒去乾清宮?”劉健過來便問詢。
李東陽先前是跟著馬文升和劉健一起去乾清宮的,但半路被禦馬監的人給叫走,似是有什麼事商議。
李東陽道:“陛下要派王守仁和唐寅二人往西北,一個是去打理王世昌的喪事,另一個說是過去給秦世纓當西席幕賓,隨後布置讓我去跟禮部商議王世昌治喪的細節……是說乾清宮有何事嗎?”
文臣這邊的任務,也是各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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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健這才將秦紘於乾清宮內的表現說出,隨著他的講述,李東陽和謝遷的臉色逐漸緊繃。
當說到秦紘在看到那份戰車圖紙前後的反差,謝遷已憤然將手上的毛筆給掰斷。
“秦世纓這是要作甚?朝堂上口口聲聲要守土安民,才被召對一次,就好似王世昌一樣脊梁骨都直不起來?”謝遷對秦紘的評價也很不客氣。
在他們這些傳統文官看來,向皇帝和近佞屈服,就等同於變節成為宵小之輩。
這也是王越有能力而一直被人詬病的原因。
同樣,張周無論能力高低,也仍舊不容於傳統文臣勢力。
不在於你們的能力和所做的事是否真的利國利民,而在於你們做事的方式是不通過朝堂的,屬於“近佞”做事行為,一次可能因為你們的方式而取得捷報功勳,但誰能保證這種方式能長久?
文官講規矩,講中庸,講一切按部就班,誰違背了規則誰就要被當作異類。
這也是華夏千百年來的官場規則。
甚至就算是王越和張周一切都本分守規矩,但隻要功勳顯赫,同樣會被攻訐,這就是“槍打出頭鳥”,隻要你違背了“中庸”原則,成為冒尖的那個,就會被人各種挑刺,就近來說程敏政就是折在這一點上。
所以張周從開始就知道,不管自己對文官報以如何的態度,反正他都是被挑刺攻擊的那個,那乾嘛還要拉下臉去跟文臣講和?
沒那必要。
劉健歎道:“或許他對於造車、修堡之事,很是推崇,所以才會有這般態度上的轉變。”
李東陽則搖頭道:“我看未必。”
“哦?賓之,你有何見解?”劉健其實自己分析對了,但他也覺得自己的分析太流於表麵,覺得事情往往不可能那麼淺顯。
所以他想聽聽李東陽的意見。
李東陽道:“陛下先以太子所提之軍策,給他評斷,分明已有讓他指點太子,輔弼儲君之意。而後再以戰車等相告,儘顯信任,或是因此而令君臣前嫌儘釋。”
“嗬嗬。”謝遷不屑一笑,“他秦世纓什麼年歲了?難道他以為自己將來還有機會回朝來指點太子,當東宮之師?還是說他以為能熬得過幾年,等將來有機會再輔佐新主?”
“於喬!”
劉健板著臉喝斥一句。
你謝遷還真是口無遮攔,這種話你也敢隨便亂說?
“咳!”謝遷咳嗽一聲,或許是因為秦紘態度上的反差,徹底把他氣著。
先前他還在那些文臣和武勳麵前調侃,簡直把那些武勳說得無地自容,結果現在秦世纓就用一個“前倨後恭”,讓他知道什麼叫翻臉比翻書還快。
李東陽道:“要好的話,趁秦世纓動身往偏關之前,找機會與他談談。”
李東陽覺得,既然皇帝能來個內廷會議示好,那我們也可以仿照一下,把秦紘的心給定下來,讓他按照文臣的規則辦事。
劉健抬手否決了此提議,他道:“文臣領兵部事往西北去,閣臣若貿然與之相見,定會為人所詬。若陛下出兵河套之心堅決,也不會以一臣之見而有變動,如今以秦世纓總製宣大軍務,也好過於換旁人。不該再有苛求。”
在大局觀上,劉健要比李東陽更好。
他顧全更全麵一些。
大概的意思是,現在就算是讓秦紘聽我們的,讓他到了偏頭關隻做死守而不安排出兵河套,回頭皇帝的戰略意圖達不到,也會將其撤換。
也可能是換個能帶兵出征的去當三邊總督,把秦紘的權力給架空,到時可能還不如現在這麼好控製。
“嗯。”李東陽明白劉健的意思,點頭讚許。
謝遷則問道:“那張秉寬在此事上,到底做過什麼?“
劉健搖搖頭,顯然他也沒想明白,張周在這件事上到底扮演了什麼角色,他隻是儘可能回憶了一番,道:“太子的軍務策,或是出自他的指點,再就是造戰車,也是他的主張……至於如何說動秦世纓,這恐怕隻有問秦世纓本人了。”
困局。
秦紘馬上要帶兵出征,閣臣為避嫌不能去見,不見也就不能問,不問就不知道秦紘內心的真實想法。
不知道,那就隻能猜。
這才是讓他們焦躁的地方。
明明之前一切都在控製之中,可一扭臉秦紘就“叛變”了,連叛變原因都想不通,這才是讓三個閣臣最無力的地方。
李東陽道:“太子學業未成,卻是對於軍務過於癡迷,此非仁君之風。不妨以此,找言官上奏,提醒陛下要規範太子日常的課業……尤其是張秉寬,不該過多參與到東宮進講。劉老以為呢?”
“嗯。”
經過李東陽的提醒,內閣三人好像終於是找到“突破口”。
既然沒辦法改變皇帝用秦紘,也沒法改變秦紘的態度,那就從參劾“張秉寬帶壞太子”這件事入手,就算不能讓皇帝失去對張周的信任,也至少先讓張周在清議名聲上喝一壺,讓你在文臣中的聲望降低。
不能保證我們在朝堂上的話語權,至少也要保證我們在文官中的話語權。
“此事,於喬你去找人說。”劉健道,“不可為他人所知。”
謝遷笑著點頭:“好說,張秉寬壞了那麼多的規矩,真是罄竹難書,朝中早有言官對他恨之入骨,要不是先前刻意壓著……嗬嗬。放心吧,未來這段時間,他不會好過的。”
……
……
張周其實也早就料到,在王越死之後,文官為了拿回西北軍政的控製權,一定會朝他這個事實上的皇帝第一幕僚下手。
不能直接影響皇帝對他的信任,那就間接從他的名聲入手。
三人成虎。
如果朝中人人都在說張周是個近佞,那天下人都會不他當成近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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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大明的輿論一直掌握在手拿筆杆子的人手上,連皇帝有時都要為輿論所屈服,這也是為何弘治一朝文臣能逐漸成為大明絕對統治勢力的原因。
張周陪同秦紘出宮,馬上帶他去王恭廠,現場參觀了新式的火炮,並將新的炮車成品給秦紘看。
秦紘對於火炮並不很感興趣,但見到新的戰車之後,雙目都在放光。
王守仁帶著唐寅走出來,二人給秦紘施禮:“見過秦中丞。”
“哦?”
秦紘抬起頭,見兩個三十歲上下的人,他還並不認識。
張周給他做了引薦。
“都是本科進士,王守仁、唐寅,二人一直都在研武堂內協助演炮之事,在修造戰車上,二人也出力甚多。”張周把自己的功勞,還往王守仁和唐寅身上分了點。
主要是為了拉近秦紘跟二人的關係。
秦紘點頭笑道:“年輕有為啊。”
一旁的蕭敬提醒道:“王進士此番是受命前往偏關,護送威寧侯棺槨回鄉,完成治喪之事。至於唐進士則是張先生的師弟,他對於演炮和造車之事非常擅長,或是能相助到秦製台。”
“哦。”
秦紘點點頭。
顯然他對於王守仁所做的事,並沒什麼意見。
朝廷派個人去給王越治喪,合情合理,而且重點是王守仁的出身要比唐寅高太多了,秦紘對這樣世家出身的子弟沒什麼意見。
但唐寅那邊……
你出身可就卑微了,商賈之子,還是張周的師弟?
就這樣還想來給我當幕僚,幫我造戰車甚至是出謀劃策?
誰給你的勇氣?
……
……
隨後張周單獨帶秦紘到王恭廠各處看過。
等一切都準備就緒,隨後蕭敬會帶秦紘去都督府,秦紘會由一千京營騎兵的護送下往偏關去,這批人馬也算是皇帝給秦紘的“私人武裝”,到偏關也是充當親兵護衛的。
“師兄,我……”
在送秦紘出王恭廠之後,王守仁那邊大大咧咧就準備出發。
而唐寅這邊則一副“我不行彆讓我乾了”的神色,想找張周來推搪責任。
張周眯眼道:“怎麼了二師弟,你人還沒去西北,不會就慫了吧?”
唐寅道:“如今我剛中進士,家眷都尚未安頓好,官職也未定,此時便往西北……便覺得內心不安,不如……”
“嗬嗬。”
張周笑了笑。
曆史上唐寅跟第二任妻子和離,是在其弘治十二年會試折戟沉沙之後。
而因為有了他的出現,唐寅這次直接中了進士,和離的事就沒發生。
但有些矛盾不是因為一天而起,唐寅在把妻子接到京師之後,因為日常瑣事還是會發生很多矛盾,嚴重影響到唐寅當官。
“伯虎,你去西北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意思,而是陛下的意思。”張周笑道,“你代表的是我們的師門,有你在,對這位秦侍郎也是一種製約,你彆看他現在對你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可到了西北之後,他會對你改觀的。因為你……的確是個能人。”
“呃……”
唐寅覺得張周是在糊弄他。
我是能人?
我自己都沒覺得,你是從哪看出來的?
“你家裡事,不用你多擔心,安家費什麼的都給你布置上,我也不能薄待了為師門效命的你。你看我給你夫人找個更大的院子住下,你意下如何?”
“不……不必了。”
唐寅身上打個激靈。
他跟妻子的關係是不太好,但張周慫恿朱鳳跟妻子和離的事,他是知曉的,男人在家事方麵,一向都是不想求助於外人的。
張周手搭在唐寅肩膀上,給他畫著大餅:“你看,你去西北一趟,不用什麼功勞,就當是為自己賺個履曆,回來之後就不再是六部主事,或許直接晉升員外郎。要是你覺得在京當官不順,放你到地方,也不必再從知縣、通判之類的做起,布政使司的參政、參議供你選!”
唐寅道:“我初入朝堂,無寸功在身,這……可能嗎?”
張周笑道:“你在我師門,什麼不可能?你也該知道我馬上要晉升侍讀學士了吧?”
“呃……那……那我就去試試吧。”
唐寅雖然知道張周在給他畫餅,但又覺得,這不失為自己人生的機會。
考量之後,也就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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