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貢院裡白天還好,到了晚上,就比較難熬。
農曆八月中旬的小風吹著,張周身上的衣服還比較單薄,到晚上便縮在號子的角落瑟瑟發抖。
真應了他自己所說的那番話,科舉才是最摧殘人心的,大明朝的農曆八月,就這麼冷了嗎?
自帶的乾糧就著水吃,本來就是殘羹剩飯,吃完了肚子更加不舒服。
翌日二場準時開考。
二場五經義四道、論一首、判五條,詔、誥、表各一道。
張周五經本經是《尚書》。
張周打開卷子,心裡有些著急,就算他看過曆史上弘治十一年應天府鄉試考題,也隻知三道四書大題,後麵考什麼他完全不清楚,等他看過四道《尚書》五經題,才知道為什麼大明的鄉試會以第一場的四書文為主要判分標準。
二場以後題目太雜,難分伯仲。
第一題:“禹曰:都!帝,慎。帝曰:俞。”
上來就是一道截搭題,這段原文是“禹曰:都!帝,慎乃在位。帝曰:俞!”
少了“乃在位”三個字,意思並不影響表達,是說“禹說,啊,舜帝啊,你要慎重誠實地對答你在位的大臣。舜帝回答,好。”
這講的是臣子直諫君王,又講的是君王以怎樣的德行能教化世人,仍舊符合儒家守禮、知仁的本質。
第二題:“漆沮既從,灃水攸同。”
這是講興修水利的重要性,以及關中在華夏曆史文明的重要性。
第三題:“自殷王中宗,四人迪哲。”
這不是截搭,而是省略題,或者說是個完形填空,願意是,自殷王中宗開始,有哪四個皇帝比較明智呢?
原文是“自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茲四人迪哲”,其實就是要論述一下這四個人為什麼這麼牛逼。
第四題:“故乃明於刑之中,享在下。”
這是一道中間省略題目,講主掌刑獄的官,不再作威作福,而是要歸於仁厚,於是才能肩負上天賜下的美德,配得上擁有天下的祿位。
……
……
四道《尚書》五經題,難在第一題,而重點考察在第四題。
至於五經義之後的幾道題,多是應用文,相當於對考生當官之後處理政務能力的考察,不細表。
這次張周有了足足三天時間來應對,但其實一天不到的時間,他就已經完卷。
不為彆的。
想早點回家,回自己窩裡的床上,拿上手機再研究一下曆史,還能再喝著大酒給屏幕之後的陌生人吹牛逼……
就抱著這樣的心態。
二場考完。
三場考五道時務策。
考到第七天的時候,張周的乾糧就快吃完,第八天隻有在中午時候把最後一點米團塞進肚子裡,晚上實在餓到不行,乾脆對著水盆喝水,一宿無眠,心心念念在等帶他走的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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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到天亮,此時是鄉試最後一天,當天按照規矩已可以提前交卷。
張周迫不及待把卷子交了。
他終於走出,鎖了他五天六夜的貢院。
當走出貢院那一刻,他感覺自由的空氣都是香甜的,一切讓人感受到群居生活的人氣都是美好的……
……
……
貢院之外,是另外一個世界。
天氣晴朗陽光明媚,大街小巷人頭攢動,一溜兒全是一層的低矮建築,好像原地蹦一下就能縱覽全城。
南京貢院地處應天府南城,在夫子廟左近。
張周從貢院出來,被暖薰薰的日頭一曬,人有點懵,都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考完試,照理說應該回家,可回哪個家?
回原來的家,固然是好。
可白光在哪?
如果回的是大明朝的家,回去之後還有四口人等著養活,我這小身板能抗得起來嗎?
但要是不回去,現在人就餓到前胸貼後背,差不離就要嗝屁了。
“哎呦,這不是秉寬嗎?”
就在張周猶豫自己是不是滿城逛遊一番,尋找養家糊口方法時,一個公鴨嗓子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然後一張很不招人喜歡的臉,出現在他麵前。
尖嘴猴腮、弓腰駝背、一臉奸笑……嗓音都那麼不中聽,張周從自己的腦海中搜尋一番,不記得這貨叫什麼名字,顯然對身體原主人來說,狐朋狗友不需要記住名字,那都是可以忽略的事項。
“你是?”
“秉寬兄可真是貴人多忘事,我啊,國子學裡跟你一個茅坑拉過屎的,應行啊。”
果然,醃臢人喜歡提醃臢事。
“哦,應兄。”
“我不姓應,我是說我字應行,我本姓白。”
張周差點就想問,你本姓白,現在姓什麼?但想到古人跟現代人說話方式不同,用的修飾詞可能比較多,大概可能這貨……現在還姓白吧。
張周道:“白兄也從貢院出來?辛苦了辛苦了,以後有時間再聚。”
“彆介,咱現在不就有時間?一眾貢生都商議好,鄉試貢院出來,要到南京教坊司走一圈,好好鬆快鬆快,說起來你可有好些時候未曾參加過舊友的文會,都不知道伱現在住在哪,你這……”
白應行本來願意跟張周搭茬,可能還覺得張周是紈絝大少,花錢如流水的那種。
可當仔細打量張周身上這一身破舊的文衫,便好似明白,張周過去一段時間未曾露麵是有原因的。
張周也不避諱,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歎息道:“混得不咋樣,以後再也不能光顧教坊司這樣的地方,見諒。”
白應行臉上恭維的堆笑消失,卻是稍帶遺憾道:“秉寬啊,最近你都經曆過什麼?你不是有大宅和幾百坰良田嗎?怎就落魄至此?你爹可是咱南京城裡有名的大善人,你不是還有個兄長嗎?話說教坊司的姑娘們都還惦念著你,你之前給她們填的淫詞豔曲,現在她們都還唱著呢,還說你是她們生平所見最有學問的公子哥……”
我爹是大善人?我也是啊,不然你看為什麼那麼多風塵女子都記得我?這說明我博愛兼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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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身體原主兒這麼有“才”,寫文章狗屁不是,居然還會整花活兒?
這是不是給我提供了一條生財之道?
不對,那是因為我以前給錢的時候痛快,她們才會惦記著我,可能還想等我下次去的時候唱給我聽,再戧我一筆!
不能上當!
“是嗎?替我向她們問好。”
“彆走啊,剛才出來的時候你聽說沒?裡麵有個瓜蛋,居然在貢院的糞號裡掛脖子!哈哈哈哈……這世上還有這種人?笑死我了!你覺得有趣不?”
有你娘的趣,你說的那個人就站在你麵前可知道?
會不會說話呢?
“秉寬,你現在住在哪呢?有時間我們再探討一下學問,把你的本事傳一點給我也行啊。”
“下次一定。”
……
……
好不容易擺脫了姓白的同窗,張周根據自己腦海中的印象,往自家的方向走。
他隻大致記得自己住在建安坊,就是南京城西南的方向,因為這裡既不是他的老宅所在,院子是臨時租的,路不熟,加上回家多是靠直覺本能潛意識這些東西,腦袋裡存的有關家的記憶太少。
張周愣是在建安坊內轉了幾圈,沒找到自家在哪條弄巷。
路邊擺攤的很多,正好快到中午,一堆賣吃食的,張周看了那叫一個饞啊,差點都要口水直流。
便在此時,一個挑著扁擔的老漢從背後拍了張周一下。
“這不是張家大官人嗎?”老漢對讀書人倒也挺客氣。
“你……”
張周這才發現,身體原主人真不太善於交際,腦袋裡連誰是誰都認不出來。
“真是張大官人?您快回去看看吧,您家門前太熱鬨,正有人要搶你的妻兒呢,坊正都來了,拉都拉不住。”
老漢的話,讓張周吸一口涼氣。
張周正要奔向自己家門,突然想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回家的路還沒尋到呢。
“那個……老先生,敢問一句,我家在哪?”
張周隻能腆著臉問街坊。
老漢明顯也是一怔。
張周急忙補充道:“我是說,從哪裡回去,路最短?你也知道我剛搬來不久,平時備考很少出門,路不熟。”
“哦,那你快跟我來,走走,就是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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