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周製取青黴素的工坊,是在一個醬油鋪子內。這裡因為常年用以醬油醱酵,本身自帶菌群環境,且釀造醬油的人對於發黴和製曲等都比較有經驗,再加上一些世代傳承的釀酒匠人,把基礎的理論教給他們,也就能更好去培養菌群,並且完成一係列的提純。但要完成這一切,也並不太容易。此後接連兩天,張周都貓在醬油工坊沒出來,連家都沒回。而寧彤會把謝君奴的情況轉告給他,現在張周唯一擔心的就是這小妮子所患的並不是細菌性肺炎,而是病毒性的,那對他來說,基本上就是無能為力了。好在先前有中藥提取的小柴胡抗生素和魚腥草抗生素,這兩種純植物抗生素,雖然在效果上並不顯得那麼儘善儘美,但好在是把謝君奴的病情給拖住了,這也讓張周意識到,那就是細菌性的肺炎沒錯。接下來就是要在最短時間內完成抗生素的製造。而也就在此時,謝遷經過旅途勞頓後,再次回到京師,而此時距離過年也隻剩下一天。“父親。”謝正親自出城迎接。謝遷擺擺手道:“不進城了,去西山,不必要在京師逗留。”似乎對謝遷來說,京師是他的傷心地,一年之前他還是大明的輔政大臣,人人敬仰的謝閣老,而現在卻已近乎於階下囚,還在靠給朝廷乾活來贖罪,一家人也因為他帶來了顛沛流離。謝正道:“這次父親回來,我未跟二弟說明具體時間,他還以為是明日到,所以他今日未來。”“沒說也好。”謝遷道,“你們有你們的事,好好做事,不用管我。”說著,謝遷已經準備重新上馬車。謝正急忙道:“朝廷有旨意下來,說是您可以等年後正月十五再去西山,最近可以留在京師。”“什麼?”謝遷皺眉。朝廷還能這麼人性化的?難道是我的那些故交幫我爭取了?隨即謝正便道:“是張部堂幫忙給說情的。”“他……”謝遷聽到張周的名字,登時有些無語。以前的人不幫他,現在反倒是他參劾的人來幫他,這算什麼?到底誰才是正義的一方?“那……隨便找個地方,讓我先暫住幾日。”謝遷對兒子很回避。似乎他很清楚,自己還是戴罪之身,難得兒子現在已獲得朝廷寬宥,並擢升到大理寺少卿,自己最好還是跟兒子保持距離,免得牽累到兒子。如此一來,謝家上下都會平安無事,隻有他謝遷繼續去贖罪就行。謝正一臉苦楚之色道:“有件事,本不想與父親說,但事到如今不說也不好。君奴她回京之後……”“她怎樣?”謝遷驟然想起來孫女在回京之前,是患病在身的,“她……她……”謝遷顯得很緊張。見兒子這神色,就怕意外已經出了,若是再見不到這孫女,她心中可是無比悲慟的,畢竟孫女已長大,幼年的命途多舛已經經曆過了,若是快到成年時再夭折,當長輩的心中更不忍心。謝正道:“君奴她還在養病,不過……情況不妙,跟父親患病時很像。”“那找張秉寬啊。”謝遷近乎是脫口而出。這會他也知道誰是能幫上他忙的人,似乎也隻有張周有機會能解他孫女的病痛。謝正無奈道:“兒回京之後,已去拜見過張部堂。”“他怎麼說?不肯幫忙嗎?不會的,秉寬我知道,他不是那種見死不救之人。”謝遷此時似乎對張周很信任。正因為自己從高位上下來,成為微末之人,跟張周用另外一種方式去相處,他才明白張周的品性究竟是怎樣。謝正道:“張部堂已派了寧先生去給君奴探病,還帶來了神藥,但效果仍舊不理想。”“什麼?”謝遷聽了,登時緊張起來。自己就是靠寧彤給提供的神藥活下來的,現在若是孫女用藥都不管用的話,那可能真就要白發人送黑發人。謝正道:“病情還是給拖住了,據說張部堂這幾日連旁的事都不做,一直在研究新藥,說是這幾天可能會有結果,若是君奴她有神明庇佑,或是能……”“秉寬他為了君奴,在研究新藥?”謝遷聽到這裡,更顯得無地自容了。“是。”謝正道,“聽說已經有幾天未有合眼。”“唉!”謝遷聽到這裡,不由重重歎口氣,他已經不知說什麼好。“父親,您……”“什麼都彆說了,進城去,進城後我誰都不見,讓我去見見君奴,那孩子乖巧,也最是惹人心疼,這麼聰明可人的孩子,我不希望他出事。走吧。”謝遷這會也顧不上什麼身份地位的,也顧不上什麼顏麵,隻想進城去探望孫女的病。…………張周閉門造藥,朝中事其實有不少在等著他處理。畢竟已是臘月二十九,連皇帝這幾天都有事要找張周,甚至朱祐樘還打算請張周入宮過年。在朱祐樘看來,張周這幾年為大明做事太多,一直還沒有好好犒勞一番,這個年他打算把張皇後和賢妃都叫上,把自己的兒女也都帶上,順帶讓張周也帶著孩子進宮,甚至張周願意也可以帶著妻妾,到時兩家人坐在一起吃飯。對朱祐樘來說,他跟張周之間並不見外,他甚至把張周當成親兄弟一樣,甚至親兄弟都沒這麼親。隨即楊鵬便讓人去找張周,通知這件事。而張周此時還戴著專業的護具,正在實驗室內,而周圍的幾個工匠都是常年跟著他的,對他也是比較熟悉的。隨後在張周知道楊鵬到來之後,也是跟著一起出來。“公爺,您這是……”楊鵬很驚訝。先前他已經找過張周一次,但那次的事不太著緊,也就沒刻意來見。這次是皇帝有吩咐,他也就有底氣來找尋。張周讓人將他的護具給摘下來,這才道:“在製造新藥,很重要。”“何等新藥,需要您……”楊鵬也好奇啊。你張周不在研究新兵器,居然在這裡研究新藥?難道你以後打算轉行當大夫?張周歎道:“有些事也沒法明說,畢竟還沒成。楊公公,坐下來敘話。”“好。”楊鵬坐下。張周這才道:“這種藥,若是能研究出來,以後士兵們再在戰場上受傷,甚至是有重大傷,能減輕傷口感染,大大提高受傷者的生存幾率。”“啊?”楊鵬大吃一驚。在這時代,士兵受傷是一件很嚴重的事情。尤其是在夏秋季節受傷,傷口遷延不愈不說,還有可能會感染,一點小傷就會要人命。至於什麼“刮骨療傷”的,在這年頭並不鮮見,有的時候一些人傷口感染後高燒不退,也隻能通過斷臂求生等方法來活命,用刀來挖傷口已經是司空見慣。就算是有的人病愈了,也會形成癰瘡等,傷口愈合之後很容易重新撕裂潰爛,甚至每過一兩年就會發作一次。張周道:“就是這藥,要造出來太難。”楊鵬急忙道:“要真是能造出來,那真是……救世人於水火,將士們必定將您奉為神明。”張周笑道:“楊公公謬讚了,其實我研究這藥,還以為,這藥除了能治傷外,還能治療很多特殊的疾病,諸如風寒等,有很多人因風寒而惡化,導致肺炎而喪命,要是有了這藥,或就能……”說到這裡,張周最先想到的,就是在曆史上於十八年後朱厚照這個倒黴蛋,不就是這麼患病死的嗎?落水得肺炎,那一定是細菌性的,至於有沒有被人下毒等,張周也不會持有陰謀論,他覺得就應該是肺炎拖延研究而導致。楊鵬道:“那是……咱家這就回去稟告於陛下。讓陛下知道這好消息。”張周笑道:“還是等藥研究出來之後再說吧,我怕讓陛下失望。”“哦,那您……後天還入宮嗎?”楊鵬急切問道。朱祐樘是想在年初一中午,舉行這次兩家的家宴,所以也算是有兩天準備時間。張周笑道:“麻煩跟陛下回稟,要是後天之前,我能把藥研究出來,那就去,若不然的話,可能還要再加加班。”“加班?您用詞真是……特立獨行,不過如此還是要跟陛下提了,咱家也為此感覺到高興啊,有您在,這藥遲早能造出來,大明將士有福了,百姓也有福了。”…………張周就沒好意思說。按照目前青黴素的製造成本,能製造出來一批,可能花費的人力物力是難以想象的,如果市井都要用上,那必然要形成產業化,至少在十年之內……還是難以形成的。大明的工業化進程畢竟還很慢。他張周來這世界,不過也才不過四年多不到五年時間。弘治十一年秋,如今是弘治十五年臘月。而他張周能做的,僅僅是完成一些基礎的布置,更多的還是要發掘更多的人才,把他心中的理想推進開。在送走楊鵬之後,張周繼續閉門研究新藥。終於在第二天的早晨,張周趁機打個盹的時候,寧彤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喚醒。“怎麼了?”張周看著寧彤。寧彤道:“那琉璃的盆子裡,見到老爺所說的圓圈了。”張周站起身來,趕緊整理了防護服,進入到實驗室內。隨即看到培養葡萄球菌的培養皿內,已經出現了一些圓圈,這說明這一批的青黴素終於是有了效用……雖然量不是很多,但至少說明這種培養和提純手段是有效的。“好。”張周拿起來用特殊玻璃管子盛放,且用最新美洲帶回來的橡膠所密封口徑的藥劑,心中也是多了幾分欣然。近一年的努力,這幾天的連續鏖戰,終於是有了成果。寧彤問道:“這個就能治病嗎?”張周道:“這麼小小一管東西,能價值千金,一個將死之人,或是通過這一劑藥,就能挽回性命。這叫抗生素。”寧彤問道:“一劑就能救人?”“理論上是這樣。”張周道,“也不是對每個人都適用,這東西用多了,也會讓人產生耐藥性,但以目前人人都沒有用過這種藥來說,一劑藥真的什麼都夠了。”“那……”寧彤想問,是不是可以給她的好徒弟用上這藥了?張周道:“先把藥都收集起來,一定要做到密封。第一批藥要做珍藏,非特殊的情況不能用。接下來也是要進行病人的第一次試驗,也要看謝家小姐自己的命數了。”…………謝府。一早,甚至都還沒什麼人起床,院子裡也很安靜。突然一陣敲門聲傳來,驚醒了一家人。由謝正親自過去開門,等見到是張周時,他快要驚掉下巴,等再得知張周前來的目的之後,他更是不敢怠慢,把張周請了進去。“請您親自為小女問診,實在是過意不去。”謝正也有些慚愧。讓當朝尚書,大明第一權臣上門來,隻是為給他的小女兒治病,怎麼看都是不要臉的事。照理說,就算是自己的女兒死了,也不該麻煩張周。張周道:“有些事,我不方便,還是讓她進去給種藥。”因為涉及到注射等事,這會也顧不上什麼皮試之類的,甚至有點死馬當活馬醫的意思。此時,謝遷也趕忙爬起來跑到院子裡來。張周道:“謝閣老也回京了?”謝遷急忙道:“秉寬,你既親自登門來,為何不親自進去看看?”“父親,張部堂說,有些不方便。”謝正道。謝遷歎口氣道:“難道還要諱疾忌醫嗎?都是為了治病,還是你親自去為好。”言下之意,他不太相信寧彤,還是讓張周親自為她小孫女治病,他才能放心得下。謝正用古怪的目光望著老父親,心說,你這不是強人所難嗎?且治病的過程……你也是知道的,涉及到種藥等事,你真就放心讓一個大男子進去?謝遷道:“快些為好。”張周點頭道:“正好,我也進去看看她的病況如何。”隨即張周在謝家上下的簇擁之下進到謝君奴的病房之內,卻是一個臨時改造出來的耳房,因為她患病,且張周也讓寧彤說過有一定傳染性,家裡人把她安頓在這裡,由謝正續弦的夫人為其做一些物理降溫等事。沒有退燒藥,此時的謝君奴已經高燒幾天,就算看似是在睡夢中,但臉還是在輕微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