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要吃,胎可不能投。
想跟上輩子一樣嗑瓜子擠前排,那是想屁吃。
方荷自打穿越,每天對這深宮都有更深的體悟,得虧她做服務行業習慣了低調謹慎,換個人來怕是要崩潰。
她低眉順眼從月華門角落裡踏上廊廡,沿著牆角,飛快進了禦茶房。
今兒個茹月、巧雯和方荷都不當值,但茶房裡的翠微和烏鼐看到方荷並不意外。
翠微是先前巧雯說話時在耳房大翻身那個,是除方荷外在乾清宮最久的宮女,已是第七個年頭,隻等著接秦姑姑的班,素日裡架子不小。
烏鼐是通嬪烏拉那拉氏的族妹,因通嬪入宮七年肚子都沒消息,家裡特地送進宮裡,來幫通嬪生孩子的。
她就比巧雯早半年入宮,因通嬪不樂意,還沒等到禦前伺候的機會,但好歹背後有人,也沒人敢招她。
先前兩人當值,還有個櫻紅燒水,或者她們誰想休息了,都是直接叫原身來燒水,原身從來都沒拒絕過。
若不是今兒個要去領月例,翠微和烏鼐早叫方荷過來乾活兒了。
這會子見方荷識趣兒自己來了,翠微還直撇嘴。
“你怎麼不等午膳後歇了晌兒再來?”
方荷:“……”要不是為了吃這口瓜,我該你奶奶個腿兒的喲!
她跟原身一般,不吭聲,低著頭湊到小泥爐子跟前,接過烏鼐的活計。
烏鼐也習慣了芳荷不愛說話悶頭乾活的性子,甚至都懶得刻薄幾句。
她站在門口,掀開簾子往外看,“剛才聽見動靜,是宜妃娘娘過來了吧?”
翠微漫不經心擦著泡茶的工具,隨口道:“應該是,聽說九阿哥會叫人了,估摸著來請萬歲爺去瞧呢。”
烏鼐眼神閃了閃,下意識伸手摸上肚子,再瞧外頭,目光多了幾分惆悵和複雜。
若不是為了生個阿哥,以她在娘家的受寵程度,小選可以走個過場落選,嫁個好人家。
可進了宮才發現,族姐肚子不爭氣,指不定是心眼子太小了導致的。
還在內務府時,通嬪就隻當她不存在,還是家裡使了勁兒將她分到乾清宮。
無論如何,她都得生個孩子日子才有盼頭。
哪怕是個小公主呢,總比跟芳荷似的,在宮裡熬成老姑娘,出去連給人做填房都要被人挑剔的強。
翠微眸底閃過嘲諷,沒說話,她反正對伺候萬歲爺不抱指望,沒競爭何必給人潑涼水。
真當後宮日子那麼好過呢?
兩人聊得熱鬨,沒注意角落裡被拿比較的方荷,悄無聲息打開靠近昭仁殿那一側的窗戶,做出通風的樣子。
趁倆人背著身子,她迅速從一旁搬了個木墩子,摞到自己原來坐的那個上麵,靠著窗台坐好,順利露出半拉腦門。
看起來是一本正經燒水乾活,實則眼珠子早飛窗外頭去了。
宜妃坐軟轎走得慢,她穿千層底繡鞋飛奔過來,應該能趕上個現場吧?
她目光一落到昭仁殿外,正好看到端著茶跟梁九功說話的巧雯。
巧雯知道茹月跟她說內務府送宮人來的目的,是為挑唆她去奔前程,提前蹚蹚水,再看自己有沒有機會。
但茹月家裡花光了銀子也不過將她送到乾清宮,確實是破落戶,巧雯卻不然。
內務府小選不是所有旗戶都能參加。
旗人分滿蒙漢八旗,其下還有包衣八旗,是旗人的奴才。
滿蒙漢八旗人家能參加選秀的秀女,可選擇參加大選還是小選,但一般沒人自甘墮落非去做伺候人的那個。
走正經小選路子的,隻有包衣上三旗,即正黃旗、鑲黃旗和正白旗,隻有這三旗的旗主是皇帝。
包衣上三旗裡,有普通的旗戶,比如芳荷家,徐佳氏是正白旗包衣。
也有早就在權貴家裡世代伺候的,比如巧雯的阿瑪額娘在康親王傑書府上辦差,是鑲黃旗包衣。
康親王曾是康熙麵前的紅人,戰功赫赫,可康熙二十一年上犯了大錯,被剝奪軍功並罰俸一年,勒令其在府裡閉門思過。
康親王想起複,自得想法子討好康熙,提前叫底下人送了巧雯進來。
如果巧雯能進後宮,往後好歹有個在皇上麵前追耳邊風的。
如果她不爭氣,也沒過明路,大不了就二十五出宮,死在宮裡也沒人為她張羅。
能被康親王選中,巧雯的容貌自不必說,一進宮就叫烏鼐和櫻紅聯手給了個下馬威。
如果不是她拿康親王府說話,差點栽跟頭被秦姑姑攆出去。
她深知以她的容貌,早晚還會惹禍,隻有爬上去才有活路,即便茹月不懷好意,她也沒選擇。
如果禦前伺候的宮人送上去,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缺,女人花期就那麼幾年,她熬不起。
但她也沒傻不楞地衝禦前去,謹慎地先來禦茶房泡了茶,咬牙拿出壓箱底的一百兩銀票,才找到梁九功。
她話說得格外好聽,“還沒進宮時,我阿瑪就說,聽康親王好多回誇讚梁諳達為人仔細,又處事公道,給萬歲爺長臉呢。”
梁九功知道巧雯的來曆,禦前就沒有他不知道的事兒,否則主子能那麼器重他嗎?
可康親王……打仗也就那樣,年紀越大膽子越小,沒什麼出息了,說是破落戶也不委屈。
他笑眯眯衝外頭拱拱手,“能叫王爺惦記著,實在是奴才的福分,奴才愧不敢當啊!”
巧雯說怎麼會,“禦前哪個不知道,最能乾的就是諳達您!”
“知道我通過了小選,前陣子康親王還叫阿瑪傳話給我,叫我跟梁諳達問好呢。”她單手托著茶盤,靈巧地將裝銀票的荷包塞進梁九功手裡。
“我阿瑪還說,回頭我要是有福分在禦前伺候,定會記住梁諳達恩德,等您出去辦差,肯定得報答您。”
梁九功熟練地撫了下荷包,輕飄飄的,是銀票,沒什麼厚度,隻要不是太摳,該是一百兩。
還可以,他清楚大頭在後頭,隻要巧雯進了禦前,康親王想起複,千兩萬兩也是小意思。
畢竟他能叫人到禦前來,就能叫人滾辛者庫去。
他笑得和善許多,“聽李德全那小子說,你最擅泡南地茶?”
巧雯趕忙道:“奴婢不隻會泡南地茶,今兒個就專門泡了山東那邊進上來的嶗山茶,您給嘗嘗?”
梁九功還沒說話,先聽到台階不遠處傳來聲音。
一扭頭,就認出是宜妃娘娘來了。
禦茶房裡,翠微和烏鼐遠遠瞧見巧雯去了禦前,又見宜妃過去,聞著味兒忙不迭出去站樁(看熱鬨)。
方荷在泥爐子跟前不挪窩,小心將窗戶打開得大了些,腦袋伸伸縮縮好不忙活,主打一個彈性吃瓜。
昭仁殿這邊,梁九功顧不得跟巧雯說話,趕緊笑迎上去。
“請宜妃娘娘安,您怎麼這會子過來了?”
這都快用午膳了。
沒皇上的召喚,妃嬪不得無故來禦前。
即便是以宜妃的身份,無召也沒資格侍候皇上用膳。
宜妃扶著婢女的手從軟轎上下來,一笑起來,整個昭仁殿都好似亮了幾分。
論起明豔嫵媚,後宮再沒人比得過宜妃,這也是梁九功客氣的緣由。
宜妃隻笑道:“還不是叫小九那皮猴兒鬨的,他總鬨覺,又不肯好好吃奶,可愁死我了。”
“冷不丁竟學會了叫阿瑪,我過來討個嫌,請萬歲爺個恩典去瞧瞧,萬歲爺可有空見我?”
九阿哥去歲八月出生,這會兒剛七個月,即便特意教了,開口也夠早的!
梁九功知道宜妃受寵,九阿哥又瞧著是個聰慧的,也不敢攔。
“這可是好消息,娘娘稍後,容奴才進去稟報一聲。”
宜妃笑著嗯了聲,站在原地等。
梁九功轉身的工夫,她收了笑,目光睨向蹲身在一旁的巧雯。
看到她手中的茶盞,宜妃好奇似的開口,“禦茶房的宮女?抬起頭來叫本宮瞧瞧。”
巧雯心底猛地打了個哆嗦,卻不敢違拗宜妃的吩咐,蒼白著臉微微抬起頭,半點不敢錯了規矩。
可她這一抬頭,就叫宜妃含笑的鳳眸冷下來三分。
旁人可能察覺不出來,宜妃在後宮多年,看得分明,這丫頭竟長得有幾分榮妃早年的影子。
雖榮妃這會子不受寵了,可宮裡誰都沒她生孩子多。
當年連赫舍裡皇後都叫榮妃壓得喘不過來氣,可想而知榮妃的容貌有多不俗。
巧雯比不上榮妃那份氣質,卻勝在年輕,以她家主子爺的性子……要是叫這丫頭到了禦前,保管要下嘴。
宮裡女人多沒關係,可要再出個榮妃,誰也不樂意。
她驀地笑出來,“是個好丫頭,起來吧,正好本宮一路過來有些口渴,把茶端過來。”
巧雯遲疑了下,“可這是……”
宜妃和善,她的婢女卻柳眉一豎,低聲嗬斥——
“放肆!你什麼身份,敢在妃主兒麵前推三阻四,還不趕緊端過來!”
巧雯不敢再說話,哪怕她是禦前宮人,得罪了有子的寵妃,就算被打死,哪怕是康親王府也不敢有二話。
她小心翼翼將托盤奉到眉心,躬身請宜妃喝茶。
宜妃渴極了似的上前幾步,‘恰巧’撞上了巧雯手裡的托盤。
“啊……”宜妃驚呼一聲,碰倒的茶盞,茶水大半落在她那身香地色木槿花暗紋的旗裝上。
宜妃的婢女一個巴掌就抽過去了。
“賤婢!會不會當差!”
“這可是太後娘娘賞的雲霞錦,不能碰茶水,十個你也賠不起!”
巧雯臉色煞白如紙,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的時候,梁九功進了康熙看書的東暖閣。
“主子爺,宜妃娘娘來了,說是九阿哥會叫阿瑪了,想請您個恩典過去看看呢,您看……”
康熙透過半開著透氣的窗戶,看向十幾米外同樣被打開的窗戶,窗邊有個越往外探越起勁兒的小腦袋。
跟田鼠一樣,大概舍不得外頭的動靜,時不時探出腦袋,過不了幾息又飛快縮回去,周而複始,看得人想笑。
不知這是膽兒肥還是膽兒小,瞧方向……是禦茶房?
他不動聲色問梁九功,“今兒個禦茶房誰當差?”
梁九功愣了下,滿頭霧水地答話,“應是秦姑姑的表外甥女翠微,還有通嬪娘娘的族妹烏鼐。”
他是深諳自家主子爺性子的,康熙聽到想知道的答案,眸底的興致淡了下去。
“去看看外頭鬨什麼,有不規矩的乾脆處置了,叫宜妃進來。”
梁九功心下一驚,哪兒來不規矩的?
可他也不敢問,好在一出來殿門,看到帶著巴掌印不住磕頭的巧雯,還有滿臉怒氣讓宮人擦衣裳的宜妃,瞬間了然。
他笑著上前躬身,“哎喲,這是怎麼話兒說的,這丫頭在乾清宮伺候一年了,原本奴才看著是個好的,沒想到竟笨手笨腳,衝撞了娘娘。”
他打了個千兒,輕飄飄給自己一巴掌,“都怪奴才管教不嚴,還請娘娘責罰!”
宜妃不是個蠢的,聽出梁九功話裡的深意,禦前的人,哪怕是個低賤的宮女,也不是她能處置的。
她隻輕描淡寫道:“梁諳達自是好的,礙不住有人心思大了。”
“衝撞我不要緊,可彆丟了乾清宮的體麵……萬歲爺可願意見我?”
梁九功心裡嘖嘖幾聲,心知宜妃最是個得理不饒人的。
若不給她麵子,回頭就能捅到太後那裡去,變成不給太後麵子。
誰叫五阿哥是太後娘娘的心頭肉呢,隻怪巧雯沒那個命。
“萬歲爺請您進去呢。”他笑著側身往裡麵讓,扭臉揮揮手,叫李德全將巧雯的嘴捂了拉走。
“既不會伺候,衝撞了主子,打三十板子,送辛者庫去吧。”
“唔唔!”巧雯瞪大漂亮的杏眸,眼淚不住往外流,拚命掙紮著解釋,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就被拖走了。
宜妃心下微鬆,笑眯眯進了東暖閣,含嬌帶嗔給康熙行蹲安禮。
“臣妾請萬歲爺安,您快瞧瞧,來禦前求見您一遭可真不容易,臣妾都快成落湯雞了。”
窗外那地鼠似的小腦袋,嚇住了一般,在窗邊僵了好一會兒,慢吞吞縮回去,那扇窗戶被輕輕關上。
康熙收回目光,沒叫宜妃起來,隻意味深長垂眸看她。
“既不容易,你少來幾趟就行了,正好也給朕省點子醋缸和好茶。”
宜妃猛地僵住。
往常萬歲爺不是很喜歡她這嬌嗔拈酸模樣嗎?
今兒個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