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黑衣,一臉蒼白的傅紅雪走在長街上。
他的腳步一輕一重,身體也是一步一頓。
傅紅雪從西往東而來,一直都是這麼走的。
而這種行走方式,在路人眼裡,便是一個瘸子。
傅紅雪和瘸子的區彆,是他手上永遠握著一把漆黑的刀。
刀鞘漆黑,刀柄漆黑。
如同他的衣服,也如他的眸子。
同時,他的脊梁永遠挺得筆直的。
如此筆直的脊梁出現在一個瘸子身上,使得傅紅雪每一次行走,都需要頓上一頓。
傅紅雪走的很慢。
但他走的很直,也很穩。
一個走的很直,也走的很穩的瘸子,總是惹人關注的。
總有人厭惡這個明明是一個瘸子,卻依舊想挺直脊梁的黑衣青年。
傅紅雪遇到過很多人,也殺了很多人。
江湖開始畏懼他的刀,也畏懼傅紅雪。
也有人不討厭傅紅雪,甚至有人十一分喜歡傅紅雪。
傅紅雪停下緩慢的步伐,看向身前攔住自己去路的灰袍男人,口中冷冷道。
“葉開,我應該告訴你,我不需要朋友。”
葉開提著兩個酒壺,感覺著傅紅雪對自己的嫌棄,也是滿臉笑意的解釋道。
“彆誤會,這次找你,不是為了成為你的朋友。”
傅紅雪:“那又為了什麼?”
葉開神秘兮兮道:“男人婆發瘋了。”
男人婆
柳雲芝嗎?
因為葉開的原因,柳雲芝和傅紅雪也偶遇過幾次。
雙方沒有成為朋友,卻也沒有成為敵人。
甚至,兩人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覺
傅紅雪人生很堅定,但他隻是一把刀,一把沒有自我的複仇之刀。
柳雲芝人生很迷茫,因為她生來便是一個要成為精神圖騰的大人物。
可她不清楚,精神圖騰,該不該擁有自我。
傅紅雪對柳鳳鳴的印象不錯,但他是一把複仇之刀。
複仇之刀,傅紅雪不該關注仇人之外的事情。
微微抬頭,傅紅雪皺眉說道。
“她想做什麼,與我無關。”
葉開滿臉得意道:“我也希望你和她沒關係,可她發瘋後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揍你!”
傅紅雪直視葉開的得意眼神,表情質疑道。
“我沒有得罪她,所以你做過什麼?”
葉開滿臉不悅道:“什麼叫我做了什麼?”
傅紅雪:“因為她要揍我,不是想殺我。”
葉開抱著手臂,滿臉疑惑道。
“所以我說她瘋了啊。”
傅紅雪收起質疑,他已經不想從葉開嘴裡得到真相了。
葉開很開朗,也很精明。
但他在傅紅雪麵前,永遠不著調。
雖然隻和柳鳳鳴見過數次,但傅紅雪很清楚柳鳳鳴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善良,但頑固。
因為善良,所以柳鳳鳴做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理由。
因為頑固,所以柳鳳鳴一旦決定做某件事,就一定會執行下去。
既然是揍,說明柳鳳鳴沒有殺死自己的理由。
既然他不會死,那他就不需要從葉開嘴裡知道真相。
葉開看到傅紅雪繞開自己,也是連忙跟上,嘴裡還是勸道。
“男人婆的武功比我們更高,你就這麼回去,肯定會挨揍的!”
傅紅雪一步一頓的前進著,但口中還是反駁道。
“沒有我們,隻有你,也隻有我。”
葉開不滿道:“我們認識這麼久了,你怎麼還見外啊。”
傅紅雪閉嘴了。
葉開很喜歡說話,總是心和氣平的。
但他很犟。
犟到傅紅雪無數次將他趕走,他依舊不依不饒回到傅紅雪身邊。
關於這件事,柳雲芝和上官雪都不理解。
但葉開不說,她們也無法窮根究底。
傅紅雪沉默著,同時一步一頓堅定的前進。
而葉開提著兩壺酒,如同一隻灰麻雀在他耳邊唧唧咋咋,好不快活。
傅紅雪沒有驅趕葉開,因為他知道,葉開的輕功不錯,至少比他好。
但也沒有表示任何感動,因為他不知道,葉開圍著他轉,到底有什麼目的。
他的手依舊緊握著漆黑的刀。
隨著一排排木板屋出現傅紅雪眼前,葉開收住聲音,抽了抽鼻尖,他低聲提醒道。
“有血的味道。”
傅紅雪接話:“是鮮血的味道。”
抬頭望天,大雪依舊。
所以前方正在殺人。
葉開腳步踩地,整個人直接跳上了一堆破舊木板組成的頂部。
低頭看去,他也是驚呼道。
“柳雲芝,你乾了什麼?”
入眼望去,熱氣騰騰的鮮血化開了冰雪,地上早已躺了一具男人的屍體。
屍體沒有明顯的傷痕,但他們喉嚨處已經流出了鮮血。
而血水和雪水之間,柳雲芝手持一把短劍,獨立站於屍體附近。
乾淨的裘服上,沾上了血滴。
順著葉開的聲音,柳雲芝看見了葉開。
但她沒有理葉開,隻是環顧四周,嘴裡冷冷問道。
“還有讓我伺候的人嗎?”
柳雲芝的聲音落下,木板屋街道上走出一堆穿著破破爛爛的乞丐。
這些乞丐剛剛出現,眼神就落在屍體上,滿眼的貪婪,以及滿眼的渴望。
木板屋不是什麼高檔會所,它隻是邊城中最低級,也最無人關注的窯姐聚集地。
這些窯姐接待的客戶,沒有什麼風流浪子,更不會有達官貴人。
隻有普通男人。
窮到娶不上老婆,性格暴躁的普通男人。
所以,她們需要保護者。
男人,對抗男人。
暴力,對抗暴躁。
這個地方從來沒有秩序。
隻有無序暴力,和更大的暴力。
一堆乞丐站定,隨後讓開了一條道路,一個裹著一身花花綠綠的綢服的男人走上街道。
他走的很慢,但他的眼神很冷。
他身上的綢袍不厚,但很多。
這從一堆女子身上扒下來的,保證他不會凍死的衣服。
看著一身裘袍,昂首挺胸站在街道中央的柳雲芝,男人很清楚。
這是一個貴人。
出身很尊貴的貴人。
柳雲芝是天上的白雲,那他便是陰溝裡的汙泥。
這種貴人不該來到木板屋,甚至不該看見木板屋。
更何況,親手在這裡殺人
一身花綠的男人思來想去,最終低下腦袋,滿臉臣服道。
“貴人來此,是想體驗殺人的樂趣嗎?”
“如果隻是這樣,倒不用在街上做這種事情,畢竟。”
“被人看見了,名聲不好聽。”
低頭看向穿著花花綠綠的男人,柳雲芝沒有看到對方臉,隻看到了對方的頭頂,以及徹底露出的脖子。
柳雲芝手中的短劍,是她的槍頭。
男人如此低頭,她哪怕不懂武功,也隻用隨手一揮,便能殺死他。
槍頭瞬間回到腰間,柳雲芝微微張嘴,最終吐出幾個字。
“我來找人。”
男人感覺柳雲芝身上的殺氣消失,也是抬頭,滿眼死寂道。
“找誰?”
柳雲芝低頭思索片刻,最終點頭道。
“當然是這個地方的主人。”
花綠男人愣住,隨後嗬嗬嗬的笑了起來。
隨著柳雲芝眼神裡再次產生一股殺氣,花綠男人卻是苦笑道。
“一群是死是活都沒有人會在乎的老鼠,哪來的主人。”
“貴人若是想行俠仗義,怕是來錯了地方。”
柳雲芝:“可你剛說,這裡可以體驗殺人的樂趣。”
花綠男人點頭,隨手指著:“是的,這裡的任何人,貴人可以隨便殺。”
柳雲芝眼神凝固:“在這裡殺人沒人會找麻煩?”
花綠男人:“當然。”
柳雲芝冷哼一聲:“既然如此,你為什麼現身?”
花綠男人笑了起來:“我隻是想給貴人提供一個場地,同時貴人也可以從我們這些人中間,挑一些想殺的人。”
“隻要貴人給的錢,能讓剩下的人活過這個冬天就好。”
“貴人想體驗殺人,我們便送給貴人殺。”
“隻是貴人名聲很值錢,我們也想著拿自己的一條賤命換點活下去的本錢。”
花綠男人聲音不大,也很市儈,而站在街道兩側的乞丐聽的很清楚。
但他們的臉上沒有半點意外,更沒有半點驚慌。
死一半,活一半。
對於在木板屋求生的人而言,從來是一種幸運。
更多時候,這裡的大部分人,活不過整個冬天。
北方的寒冬,對於生存在底層的百姓而言,從來很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