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14、鬨劇(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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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娘柳夫人被架走了,弟弟跪了一上午,如今還要挨板子,鐘芸立刻撲到他身前擋住,哀聲哭喊:“爹爹要真不想給我們二房留活路,便下手打死我吧!”

鐘昌勳白著臉,有氣無力哼哼:“芸姐快躲開,爹就是看我不順眼。”

“誰不給你們留活路?我告訴你們,下黑手的夥夫和丫鬟可是一聽說要去報官,把你們的支使全吐出來了!

崔淨空和你們兩個什麼仇怨,竟然出這樣的毒計!還想陷害你二姐姐清白……”

鐘濟德聽他們一唱一和,要不是崔淨空及時起身攙了他一把,險些捂著胸口就要抽過去。

見大勢已去,鐘芸拿帕子將眼角的淚珠拭去,站起身道:“是,爹爹心裡有了決斷,還想要我們說什麼呢?父親要責怪便責怪女兒吧,是我鬼迷心竅。”

接著又話鋒一轉:“可女兒隻是想捉弄捉弄他們,旁人同我們說那藥不過是致人遲鈍出醜的,爹爹請了郎中來,難道不清楚嗎?女兒萬沒有那等毀人清譽的歹毒心腸!”

兩味藥本就要結合在一起服下或吸入才有效,不然單看其中一種確實挑不出額外的錯處。

鐘芸麵容疑惑,手心卻在冒汗,自那天崔淨空冷冷駁她麵子,冷靜考慮兩天,認為不可行,且不說下藥的計劃本身漏洞百出,爹對崔淨空的重視不容忽視,免不得偷雞不成蝕把米。

然而那天親眼目睹那個跛腳女人和崔淨空兩個人站在書院門口後,鐘芸改變了想法。

她不甘心。

在崔淨空身上耗費整整兩年的時光,對於未出閣的適齡少女,這兩年何其重要!

曾經以為與崔淨空之間的心照不宣,就像是一記耳光,扇得她頭昏腦脹,胸口更是蔓延開如同皮開肉綻般的暗痛。

原來如此。並非是他刻意避嫌,而是從不在意她。鐘芸才明白,這張冷情冷性的臉也會因為另一個女人解凍,對方的探望令他不經意間眉宇舒展,甚至露出了淺淺的笑意。

那個他所謂的寡嫂,荊釵布裙、相貌平平,甚至有一條不堪入眼的跛腳,崔淨空怎麼能被豬油蒙了心,寧肯違背綱常倫理也對這個女子生有情愫!

隻是誰預料到居然捅了這麼大的簍子,崔淨空於書房昏迷送去救治,二姑娘則安生生的獨自被反鎖在他的客房裡,被找到時一根頭發絲沒掉。

可是彼時,在廚房的夥夫們卻忽然出現兩種藥結合服下的症狀!等鐘濟德趕到廚房的時候,幾個男人袒胸露背,躺在地上呻吟——畫麵堪稱糜亂不雅。

涉及到範圍和人數不少,鐘濟德以為是仇家投毒,非要昨晚深夜趕去衙門報案,可一見鐘昌勳麵色心虛,覺察出不對,一番波折才揭開這場鬨劇的半塊真相。

連毒害奴仆這頂莫須有的黑鍋更是不分青紅皂白,全頂在他們頭上了。

“二姐姐和崔秀才兩人的事,爹爹要責罵,我便認了,可彆的和我無關——女兒為何要毒害其他奴仆?”

鐘芸這番辯解的話落地還沒半晌,一個須發零落的老郎中就帶著藥箱丁零當啷走進來。

昨晚郎中來的匆忙,隨身攜帶的山野間常見解毒藥全派不上用場,今日早上才又過來細瞧的。

老郎中朝鐘濟德一拱手,說道:“大人家中奴仆中的並非是毒,而是鼠尾草和碧靈花混合而成,常用在豬圈供種豬服用,用於人身是一劑再猛不過的虎狼情藥。”

“崔秀才昨晚喝的那碗裡恰好也有相同的成分,至於二姑娘身上,昨日把脈時我便聞出了碧靈花的香味,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鐘芸的臉唰的一下便全白了,怎麼回事?崔淨空的碗裡分明應該隻有鼠尾草一種藥才對!

方才的話不攻而破,鐘濟德轉過頭去,脊背明顯佝僂下去,長籲一聲:“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小小年紀如此心機,唉……”

剛剛還不知曉鐘芸意欲何為,生怕張嘴露餡的鐘昌勳眼見這個陣仗便急了:“爹,奴仆中毒真不是我們乾的!我們就隻……”

鐘芸不容他插嘴,現下絕不能把禍水再潑到弟弟身上,鐘昌勳是她日後唯一的倚仗了,於是開口打斷:“爹爹不信女兒,儘管治罪便是。”

鐘濟德閉上眼沉聲道:“你這個女兒我管不了,你擇日收拾行李回青州吧!”

青州是鐘姓本家所在之地,然而規矩繁多、辦事迂腐,鐘濟德一家已經許久未曾與之聯係過了。

此話一出,鐘芸愣在原地,不可置信。

原以為最多就是罰她禁閉兩三個月,然而卻未曾想淪落到這個地步,她淒然道:“父親好狠的心……二房在你看來,果真連人都不算!”

“胡言亂語!”上邊端坐的老太太終於忍無可忍,一隻手大力拍在桌上,將茶碗震的叮當響:“當時就是你害得我的穎兒成了癡兒,如今倒還反打一耙,哪兒來的臉皮!”

老太太轉頭氣勢洶洶逼問:“鐘濟德,你當年說那柳氏肚子裡萬一懷著個稀奇男胎,不讓我計較,我忍氣吞聲至今,如今穎兒又險些再糟她毒手,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當年鐘老太太老蚌生珠,和柳婦人前後腳懷上了二姑娘,四十歲又得了個女兒,極為寵愛。直到鐘芸一日玩鬨把她推倒,一下磕到腦袋,醒來之後呆呆傻傻了。

可恰好柳夫人肚子又大起來,鐘濟德膝下男丁稀薄,隻有一個嫡子,還同他政見不一。日漸看不慣老子的做派,成親後買一方宅子,早搬出去住了。

一個癡傻的女兒自然比不過唯二的男胎,鐘濟德偏向柳夫人,就這麼把二姑娘的事糊弄過去了。

忍氣吞聲多少年,不怪她這個歲數大動肝火,她實在想不明白,到底欠他們什麼了!

鐘芸嘲諷道:“母親怎麼會不知道?在京城時,我琴棋書畫無一不精通,論的夫婿卻趕不上一個癡兒,如今搬來這個鄉野之間,竟是半點都沒著落了!”

老太太冷笑:“沒著落?你推我穎兒的時候怎麼不說沒著落!你娘非要跟我較勁奪管家權的時候怎麼不說,現在自己斷了後路,知道假惺惺賣乖了!”

她已經不想再同一個可以當她孫女的少女爭論,隻擺了擺手,起身離開。

崔淨空全程低眉順眼,直到鐘芸麵白如紙倒在地上,他才跟在鐘濟德,一前一後離開書房。

等四下無人隻剩他們兩個,崔淨空低頭拱手道:“承蒙夫子這幾年對學生的照顧,學生以後不若還是搬回村西,與同窗每日往返書院好了。”

鐘濟德目光在他身上凝視了片刻,最終疲累的答應了這個請求。

崔淨空這隻風箏已經……無法再由他掌控下去了。

明明在私塾裡住了將近四年,崔淨空卻對這個寬敞整潔、裝潢奢華的屋子沒有絲毫留戀。

他帶走的東西少得可憐,除了衣物和自己花錢購置的紙墨筆硯,其餘一律保持原樣,滿打滿算隻收拾了一個包裹。

倘若是以前踽踽獨行,那麼何處安身都並無不同;可如今他暫時得了一處可供歇腳棲息的地界,裡麵有人等他回去。

一天的課業結束,崔淨空從私塾回村西,走了半個多時辰,已近暮色四合時到家,他進門喚她一聲:“嫂嫂,我回來了。”

沒有回應。

青年身形一頓,隨手把行李全扔在了一旁椅子上不管。推開廂房木門,靠窗小桌上放著快繡完的荷包,被褥都還安放在床上,包括那個馮玉貞視若珍寶的首飾盒。

兩人相處偶有彆扭,但絕沒到因此突然扔下所有東西,不管不顧也要逃跑的程度。

他快步向屋外走,院子裡還是沒見著人影,一邊往後轉,一邊迅速在腦子裡考慮她可能在哪兒。

誰知道剛繞到屋後,西麵嘈雜的童聲笑鬨刺入他耳中:“瘸子走路,東倒西歪,誒誒!真倒了!瘸子倒了!”

找到了。

崔淨空沒有著急過去,他隻是又走回去,在屋簷下堆放的柴堆處,拿起了斜靠在牆上的彎頭柴刀。

在他甫一攥住柴刀的瞬間,左腕上的念珠驟然間發出一道極盛的金光,幾乎能灼瞎眼睛。

十二顆琥珀佛珠猶如在爐子裡烙紅的鐵,死死收緊卡住他的手腕,不過眨眼的功夫,崔淨空的左手腕便成了皮肉黏連的慘狀,血沿著手背,一路蜿蜒到森森的刀刃上。

溪邊的女人捂著臉半倒在地上,手臂袖子挽起半截,身邊是一籃濕衣服。

石塊零零落落砸在她的腿上、手臂、甚至臉上,河床碎石稀少,反倒隨手一揀便是足有壯漢半個拳頭大的石塊。

這些十歲左右的半大孩子七八個,都是住在附近的人家,瞧著是來此處的河灘戲水,正巧撞上浣衣的馮玉貞。

崔淨空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腳步比風聲還輕。他站在那個環著手臂,隱約瞧著是領頭的男孩身後,冷不丁出聲問他:“你們在乾什麼?”

男孩頭也不回,玩得正高興:“瞎了?看不出來嗎,逗瘸子呢。”

他又扔一個石頭過去,正中女人的右腿,見她疼得往回縮,更興奮的要蹲下身再撿——

有什麼東西,冰冷、堅硬、鋒利,隔著布料,刮在他腿上。

“喜歡當瘸子?”

語氣平淡,男孩卻寒毛直豎,他猛一回頭,就見村裡鼎鼎有名,就連他娘也讚不絕口,囑咐他要好好上學堂,出來也能有大本事的崔秀才,就站在他身後。

青年的嘴角是彎的,眼睛卻極黑極冷,讓他想起了曾經闖入村子裡的野狼。

他的腿止不住發抖,因為再往下,一把柴刀纏綿勾在他小腿上,鋒利的刀刃緊貼,隻要崔淨空輕輕一用力,便足以橫切他的後腿肉。

“還不滾?”

嚇得褲襠濕熱的男孩哇一聲跑開,方才呆若木雞的其他小孩也一哄而散。等他們都跑走開,崔淨空才走到她身邊。

馮玉貞臉上平白添了兩道血印子,還在滲血,本能要道謝,可見來人是他,同小叔子幽深的眼睛對視片刻,呆了呆,垂下頭沉默不發,白皙的臉上兩道血印子還在往外滲血。

崔淨空隻站在她身前,也沒有說話。

直到眼淚落在她自己的手背上,落在藍布罩袍上暈開,啪嗒啪嗒,連成一串晶瑩的珠子。

柴刀劈啪一聲扔在地上,青年俯下身,用乾淨的右手抹去寡嫂臉上混雜的血淚,聲音很輕地問她:“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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