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滿杏回去的時候,林有根剛從田裡回來,而林騫堯的媽媽林麗娟也還在做飯。
“死丫頭又去哪兒玩了,洗洗手準備吃飯了,順便看下時間幾點了,阿堯仔估計馬上就要到家了。”
餘光瞥見林滿杏回來,林麗娟頭也不抬就說道,同時一邊用布抹了兩下做飯時出的汗,一邊繼續揮著鏟子炒菜。
“阿孃,六點十三了。”
林滿杏念了下時間,接著便跟往常一樣,進去拿碗筷擺在了桌上。
不過十來分鐘的時間,晚飯被端上,風塵仆仆從鎮裡趕回來的林騫堯也一腳邁進了小院。
“滿滿。”
挎著單肩包的青年,停好自行車後,便立刻快走幾步,接著張開手就將才從小板凳站起來的林滿杏抱在懷裡。
少女瘦瘦小小的身軀仿佛是一塊拚圖一樣,將心臟的一角填滿,林騫堯滿足到忍不住喟歎了一聲。
“好了阿堯仔,把杏丫放開,吃飯了。”
雖然林有根對林騫堯一回來就找林滿杏這件事已經習以為常,但看著這一幕,他還是有些糟心。
——怎麼他兒子這麼聰明,偏偏對一個傻子言聽計從的。
隻是這件事已經想了十來年,林有根也沒想出個什麼答案,他也就懶得再想了。
“對了,咱們村兒不是來了個大少爺嗎?”
吃晚飯時,林有根一邊往自個兒嘴裡塞飯,一邊聊著天:“村長說,那少爺難伺候得很,我們幾家近的,要輪流給那少爺送飯,還得帶他去田地種地。下周應該就是輪到咱了。”
聽到他這話,林騫堯給林滿杏夾菜的動作一頓,青年眼睫顫了顫,將那塊肉放在少女的粥上後,若無其事地說道:“滿滿,快吃。”
隻是接下來,他原本全然放在少女身上的注意力,卻有一部分轉移到了對麵中年男人說的話上。
和他平靜的表現相比,林麗娟卻有些不服氣了,眉頭一橫就說:
“呀,不是村長他閨女交換的嗎?怎麼村長他家不負責送飯,還把這活兒給彆人了嘢,這也太不厚道了吧?”
“說起來,那個大少爺原本不是還要住在村長家嗎?現在倒好,搬到杏丫以前住的地方去了。我看他就是欺負杏丫笨!”
越說林麗娟就越來氣,吃飯的動作幅度都大了些,恨不得把人當成菜都給嚼碎了。
隻是女人也不完全就是為了林滿杏,在她眼裡,林滿杏已經是他們家的媳婦了,那她那對死鬼爹媽留下來的房子和地,自然也是她兒子林騫堯的,平白無故被人住了,她心裡自然有氣。
“誒呀,這你懂什麼,這可都是好差事,彆人想要都要不來的!”
林有根卻半點沒有生氣的樣子,那因為長年累月在地裡乾活,被風吹日曬得溝壑縱橫如枯樹皮般的臉,露出一抹精明的笑容。
“你看我今天乾完活去村長家的時候,他給了我什麼?”
說著,林有根煞有其事地看了看四周,然後猛地從兜裡掏出來什麼東西,拍在桌子上。
“哎呀媽呀!”
看見那疊紅色的鈔票,林麗娟兩隻眼睛都放光了,人也“蹭”地一下站了起來,身後凳子都跟著“哐當”一倒。
“噓、小聲點!你小聲點!”
生怕被彆人聽見一樣,林有根低聲又道:
“這是那個大少爺的管家派人送來的,後麵負責照顧那個少爺的幾家都有份。咱家杏丫的房子不是也拿給那少爺住了嗎?所以咱們分的錢最多!他們還說了,等人走了,還會再給!”
林有根說得麵紅耳赤的,顯然是興奮極了。
“我看,要不是那個管家提要求,村長他肯定想把這些事全攬在他家了,哪裡還輪得到我們。所以下周送飯的時候,咱們得好好伺候著!說不定那大少爺開心了,就又給咱們送錢了!”
越說,林有根就越高興,忍不住給自己倒了點小酒,喝得嘖嘖有聲,接著又很是興奮地看向林滿杏:
“杏丫,這次多虧了你呀!阿堯仔沒白疼你這麼多年,是個有福氣的崽!”
但不等林滿杏回答林有根,林騫堯就端著勺子送到她的嘴邊,笑容和語氣都是溫柔得挑剔不出毛病:
“滿滿,粥喝一些,不然晚上該餓了。”
隻是,如果有人仔細看去,就會發現青年此刻眼中全無笑意。
“滿滿,在想什麼?”
林騫堯洗完澡出來後,就看見盤著腿坐在床鋪上的少女,正對著麵前那台老舊電視機發呆。
模糊的電視屏幕上,正放著某個電視台的偶像劇,題材是現代霸總,光是那彆墅的鏡頭,就給了不知道多少個。
他眸光一怔。
這在他們眼中遙不可及的畫麵,對於彆人來說,或許隻是家常便飯,就比如……
林騫堯清楚,那個作為變形計主人公到這邊的大少爺,絕對比電視上拍出來的,還要有錢不知道多少倍。
或許在他眼中,電視裡的彆墅和林家村的區彆隻是在於,一個破,另一個更破。
“滿滿,你喜歡這種房子,是嗎?”
林騫堯坐到她身旁,儘管麵上不顯,但心裡不可避免地就生出恨意來。
恨自己出生在這種地方,更恨自己沒辦法給林滿杏更好的生活,隻能在這種窮鄉僻壤,守著台不知道多少年的電視機。
尤其是當他晚上看見,林有根拿著彆人施舍回來的錢沾沾自喜時,這種情緒更是達到了。
那對於景煥那種大少爺來說,不過是手指縫裡頭漏了點出來的東西,卻是他們一家一整年的收入不止。
這怎麼能不讓人……嫉妒?
而現在,當林騫堯看見林滿杏似乎對電視裡的場麵很是向往的樣子,那如毒蛇般惡毒的心思,就更加不受控地滋生起來。
“什麼?”
聽到他的聲音,林滿杏後知後覺地看過來,少女一臉懵,顯然是沒反應過來他為什麼突然問這個問題。
“什麼房子?房子在哪裡?”
“……”聽她這麼問,林騫堯笑容終於不再那麼虛偽,他問:“你剛才是在看電視嗎?”
“不是。”
林滿杏乖乖回答:“我在想明天要去哪裡玩,我想去找霞嬸家的哞哞。”
哞哞是霞嬸家的一頭老水牛,林滿杏活了多久,就認識了它多久。
“那就去,去找哞哞玩。”
對她的答案,林騫堯很滿意。也就不再計較昨天霞嬸帶林滿杏湊熱鬨,卻沒照顧好她的事情。
接著,他一邊按下已經有些失靈的遙控器,給電視機切換了個頻道,一邊又開口詢問林滿杏,巴不得將她的生活徹底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滿滿,今天白天去哪裡玩了?有沒有什麼有意思的事,說給我聽好不好?”
“我去蘆葦蕩了。”
林滿杏依舊是一副看上去遲鈍的模樣,黑白分明的眼睛乾淨極了,任誰都不會懷疑她會說什麼謊話哄騙人:
“不過今天那裡有好多人,吵到我睡覺了,就不好玩。”
“好多人?他們是在乾什麼?”林騫堯追問。
“我不知道。”林滿杏說:“他們看上去很凶,像是要打架。”
“估計是逃課出來的學生吧?”
林騫堯不是第一次這麼聽林滿杏說了,他也就沒有多想:“以後要是再看見他們,就離他們遠遠的,不要管他們,知道嗎滿滿?”
“好,那我明天去找哞哞。”林滿杏應道。
林滿杏確實不會說什麼謊話。
她隻是……
不會把實話,全說出來而已。
落地窗外,是京市市中心的標誌性建築之一,也是維洲第一高塔,京儲中心塔。
薛理剛處理完公司今天的事情,摘下無框眼鏡後,又捏了捏鼻梁,這才又打開平板,接受於家管家喬斯佰發來的視頻。
——他外甥,於景煥的視頻。
自從他姐姐姐夫去世後,這個外甥就一直不讓人省心,什麼混賬事都乾過,最後在於薛兩家的一致同意下,於老爺子親自做主,把人丟到了山溝溝去,又找了個節目組專門錄製。為的就是可以時時觀察這位無法無天的大少爺。
至於節目到時候會不會播出……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薛理估摸著於老爺子應該也不願意讓唯一的親孫子以這種方式榮登電視屏幕。
這麼想著,薛理點開視頻。
幾乎是下一秒,青年的咒罵聲仿佛要穿過屏幕,刺破他的耳膜。
“艸你大爺的!放開我!我要回家,我他爹的弄死——”
薛理:“……”
聲音戛然而止,男人及時按下靜音鍵,以免自己的耳朵受到重創。
一頭烏發被一絲不苟地梳成背頭,已經到淩晨快一點,依舊還沒有時間洗漱,仍穿著一身正式的三件套商務深灰色西裝的男人,額角上的青筋忍不住跳了跳。
混賬東西。
早就該送他去改造了。
還是送得太晚了。
聲量被調低,又開了倍速,薛理忍著長時間工作後的躁動脾氣,跳著看完了一個場景的視頻後,又隨便點開另一個視頻,直接跳到中間,想著再隨便看兩眼,後麵就不再浪費時間在這種糟心玩意兒上。
隻是這時候,鏡頭中突然出現了另一張陌生的人臉。
“你不要這樣,我不喜歡。”
——是一張屬於少女的,稚氣未脫的麵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