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把莊稼地都鍍上一層金色,若是以往裴母會高興得淚花閃爍,可今兒她卻心神有點不寧。
老二媳婦兒把雞給殺了吃掉,老大媳婦兒回來得多氣呀,那……還有個消停?
她都不敢回家了。
可這都傍晚了,天要黑了,再不敢回家也得回家。
“他爹,你說這事兒怎麼辦?”
裴父今兒喝雞湯吃雞肉的感覺比過年還豐盛,真好幾年沒吃這麼好了。
自打老爹決定讓老大讀書以後,家裡所有好吃的都給老大,久而久之老大也養成那個習慣,默認家裡好吃的都歸他。
過年殺隻雞,彆人喝口湯啃兩塊骨頭,雞肉大半都要進老大的肚子。
一開始他不讚同這樣,畢竟他還有倆閨女一個兒子呢,哪能隻給一個兒子吃?
可老爹罵他糊塗,分不清輕重,給他講一堆不是道理的歪理。
他若是有不同意見,老爹就給他一頓臭罵。
他有媳婦兒有孩子的,被老爹罵多沒臉?
所以他也就不吭聲了。
也罷,反正他這輩子就是老黃牛的命,每天就是乾活兒乾活兒,至於哪個孩子多吃點多乾點,也沒關係。
這都是各人的命。
他也管不了。
現在老二媳婦兒不乾了,他能咋辦?
他是公爹,也管不到兒媳婦頭上,就讓她們自己商量吧。
再說這事兒也是老吳家不厚道,使喚他二兒乾活兒就算了,出事也不給請郎中不給抓藥的,半死不活地給送回來,這是人乾事兒?
老二媳婦不樂意就對了。
他是親家公,當初吳家幫他大兒考了童生,他欠吳家的,所以大兒孝順老丈人他也沒話說,現在出了事兒,他也沒底氣去吳家討說法。
他甕聲甕氣道:“行啦,你就甭操心啦,他們也都是當爹娘的人,心裡都有數,要怎麼的他們自己看著辦,咱們管埋頭乾活兒就行。”
當爹娘的沒權威,說話被兒子媳婦懟也沒臉,不如閉嘴。
時候差不多,老夫妻倆還是得回家。
裴母一路上忐忑不安,腦補了很多大兒媳發火的場景,又腦補大兒媳和二兒子在家乾架的場麵。
以前老二家的不敢跟老大媳婦兒明著乾,背地裡發牢騷,被老大媳婦兒一問就啞巴,臊得滿臉通紅說沒埋怨大哥大嫂是她自己心裡不舒坦,現在老二媳婦兒敢殺雞,那可不一樣了。
越到家門口,裴母雙腿越沉重,最後幾乎邁不動。
可路程有限,再磨嘰也是還是會到家的。
不等到家門口呢就看見院門外停了輛驢車?院子裡也鬨哄哄的,不知道在乾什麼。
裴母和裴父都愣了,這是……怎的了?
有鄰裡看見他們回來,跟他們打招呼,“童生爹娘,回來啦?快家去看看吧,童生媳婦兒娘家大哥請了鎮上徐大夫過來給你家二郎看病呢,哎呀,坐驢車來的,可氣派呢。”
這年頭一頭牛和騾子要十幾兩銀子,一頭驢也得七八兩。
一般莊戶人家沒牲口,都是靠人力耕種,能養得起牲口的人家都算富戶。
出門能坐牲口車的除了大戶就是醫館郎中之類的。
氣派著呢。
裴父和裴母驚訝得不行,也不忐忑了,趕緊回家。
一進門就見不甚寬敞的院子裡站了好幾個人,大兒正陪著他大舅兄,另外幾個不甚眼熟的青年估計是大兒媳的叔伯兄弟。
見裴父回來,眾人立刻打住話頭。
裴端先埋怨一句,“爹、娘,你們咋才回來?”
裴父一臉茫然,“我們每日裡都要去下地,怎的了?”
裴端哼了一聲,“老二家的可闖大禍了,丟人丟大發了!”
裴母心裡羞愧慌亂,怕大兒子指責自己偷吃雞,立刻低頭不敢看他,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就趕忙貓腰進了灶房。
隻有灶房是她能放鬆的地方,也是她能掌控的地方。
裴父麵上也訕訕的,雖然老二媳婦兒殺雞不對,可殺都殺了,他也吃了。
他小聲道:“老大呀,老二媳婦兒也不是饞嘴才殺雞,她是為了給你兄弟補……”
“補什麼補?”裴端很生氣,“爹,合著你什麼都不知道呢?她要隻殺雞還好了呢,她再這樣下去敢殺人。你知道她乾嘛了嗎?”
裴父低聲道:“你不說我咋知道。”
裴端:“她、拿著菜刀去吳莊鬨事了!真是能耐了啊!”
裴父驚愕地瞪圓了眼睛,張了張嘴,看向吳大哥,一臉不敢置信。
老二媳婦兒以前不就在家裡發發牢騷嗎?她哪裡敢出去鬨事兒,她也怕丟人啊。
老二媳婦兒真是……支棱起來了。
吳顯明心裡也惱火,但是也不得不壓著性子,做出寬容大度不計較的樣子,“親家叔,二郎傷著了我們也著急,我爹娘早就說給請大夫來著,是二郎不讓。”
他就賴定裴二郎一開始沒昏迷,自己說不請郎中不抓藥,要回家,他們才給送回來的。
反正吳家不能失了先機,被人指責不管裴二郎死活。
吳秀娥也從西廂出來,臉色鐵青,眼圈紅腫。
哭的。
她上午回家看到沈寧殺雞就氣夠嗆,去柳家窪找男人回來給裴二郎施壓,男人說要教書走不開,等晚上回來訓老二夫妻倆。
她剛回家又被娘家侄子找上門,說沈寧拿菜刀去吳莊尋死覓活地鬨事,罵吳家不厚道不管她男人死活,罵大哥大嫂靠二房養活卻不顧她男人死活等等。
裴大嫂真是兩眼一黑,差點氣死過去。
她又讓侄子去柳家窪叫姑父,她則匆匆往娘家村趕。
路上她腦補甚多,以為沈寧在她娘家院子裡哭訴,不少人在外麵圍觀,讓她丟人,回頭人家都得說她在婆家苛待婆婆和弟媳的閒話。
結果她一到娘家村,就見沈寧竟然在村口胡說八道,半村男女老少都跑來圍觀,甚至還有從地裡扛著鋤頭過來看熱鬨的。
她腦瓜子嗡嗡的差點兩眼一黑死過去。
她上前質問沈寧,結果以往見了她就氣短心虛的沈寧現在不但不害怕,反而理直氣壯地控訴她,那叫一個牙尖嘴利,那叫一個不顧她死活,那叫一個臭不要臉!
不但罵她娘家,還罵她。
還要她娘家賠三吊錢四石糧。
真是轉著圈讓她丟人啊。
這以後人家得怎麼嚼舌頭啊?
吳秀娥想想都是兩眼一黑的程度,都不想出門見人了。
這書香門第人家,就是不能和泥腿子人家結親,傷不起,丟不起這人。
潑婦在吳莊村口咬死要錢要糧,不答應就尋死覓活的,讓她去家裡說都不肯。
最後她爹實在是丟不起人,親自出來跟她說項。
要是沈寧跟長輩還撒潑的話,那就是她不對,甭管有理沒理都要被人說嘴。
可誰知道沈寧見著吳童生又不撒潑了,她口齒清楚地陳述事實,把之前的話又說了一遍,請吳童生給做主。
真是差點給裴大嫂氣吐血。
之前明明控訴吳家不管她男人死活,結果一轉口風就開始罵她。
簡直是造謠!
明明是婆婆當不起家才讓她當的,結果成了她欺負婆婆。
她丟不起那人,她爹娘也丟不起那人。
被沈寧逼得沒法兒,她爹就答應給裴二郎治傷,治到郎中說他好了不需要再吃藥為止。
至於其他錢糧,她爹引經據典地跟沈寧討價還價,最後答應一天給20文,算一百天。
另外她爹還被逼著答應沈寧給兩石半糧食,雖然是粗糧,那也是糧食啊。
可要了她親爹的命了。
她爹多看重銀錢和糧食,她從小看到大,還能不知道?
一到家,她爹就兩眼一黑昏死過去。
家裡人又是掐人中又是順氣的,好歹給掐醒,幸虧沒大礙,否則她真是要活剮了沈寧!
潑婦卻一副她很大度的樣子,沒訛人,就要了最低最低的補償錢糧,當場就讓吳家拿錢稱糧,又讓人給送家來。
這麼一折騰,就算她娘家村和裴莊隻有五六裡路,到家也這會兒了。
她都沒想起來讓人去找公爹回來,主要是她也默認公婆實在無能,不管事兒。
回家以後,她原本想和男人一起痛罵裴二郎的,想質問沈寧去鬨事是不是他指使的,否則她怎麼敢?
結果龍廟鎮徐家醫館的小徐大夫被請來,他親自給裴二郎號脈看傷,說他腦袋裡有淤血導致他之前昏迷現在一直頭暈,且還會忘事兒、不認人的情況出現,讓他們做好準備。
小徐大夫又給他檢查身體,說可能有內臟出血得注意排便,還說他肋骨和腳踝有骨裂。
那意思就是不能下地乾活兒,隻能躺著靜養。
小徐大夫這麼一說,沈寧那潑婦當場又哭得泣不成聲,對人家又是哀求又是感謝的。
轉身還得跟她哭,“大嫂啊,二哥他傷成這樣,以後不能乾活兒了,你爹才賠那點東西可不夠啊,你得給老親家說說,讓他給翻倍。”
她又氣又惱,但是怎麼都說不出裴二郎裝病,夥同沈寧欺騙她娘家的事兒來。
畢竟小徐大夫親自診斷的,她要是說裴二郎裝病,那不是砸徐家醫館招牌?
人家不能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