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夜,金陵城裡片片喧囂。
浮華熱鬨之下的螺市街當然比這一年任何一天都要熱鬨。
除夕夜本是團圓夜,但在金陵皇都裡卻免不了有太多無家可歸之人,這些人便將坐落在螺市街上的秦樓楚館當成了醉生夢死之地。
紅袖招的生意相較於妙音坊、楊柳心來說更為火爆。
但在整個喧囂的螺市街上,要說最為特殊的,還得是陸侯爺開的那家陸上舟。
這家主業於高檔經營的館子有著極其嚴格的營業時間,而且每日開銷的食材均有定數,這種種限製令食客們頗有微詞,但陸上舟的生意卻一日比著一日要好。
除夕這天,陸上舟還是按照著既定的閉館時間關上了門。
所以在螺市街處處張燈結彩之下,唯獨隻有陸上舟是漆黑一片,黑寂與夜色融為了一體。
風聲呼嘯。
兩道鬼魅身影突然出現在街道旁的陰影裡。
他們的目標當然就是陸上舟。
黑衣麵罩籠罩的卓鼎風,眼眸微微凝起,抬眼望著不遠處那座華貴的館子。
在其身邊的便是其長子卓青遙。
任誰都難以想到,在江湖上聲名頗盛的天泉山莊莊主竟然帶著少莊主,在除夕夜刺殺內監。
卓鼎風沉聲開口,重複著這次的任務內容。
“我們隻需要丟一把火進去就行。”
“你嶽父提前探查過陸上舟的內部情況,極易引起火災。”
“今天除夕夜,金陵各處都在燃放炮竹煙花,火星燒到陸上舟,也不會引起懷疑。”
卓家父子被謝侯爺忽悠洗腦多年,如今已經徹底的淪為謝玉手上殺人行凶的刀刃。
謝玉說陸澤睚眥必報。
但他自己何嘗不是同樣的睚眥必報呢?
甚至於在今天刺殺完內監之後,還命令卓家父子來到螺市街,放上一把火。
誰都知曉陸上舟是陸侯的產業,那麵牆壁上更是懸掛著令諸多權貴食客們都心癢的寶貝。
謝玉想看看,當一把火將整個陸上舟全部燃成灰燼之後,那位武威侯會不會感覺到絲絲心疼。
隻是今日除夕夜的這把火,相較於謝玉最得意的在梅嶺燃起的那把火,還是太小。
卓鼎風乃是琅琊高手榜排名第四的存在,這位天泉山莊莊主的劍法冠絕大梁國,所以剛剛在宮牆下刺殺禁軍以及內監的動作行雲流水。
隻見卓家父子腳步輕快、身形鬼魅的朝著陸上舟所在位置衝去。
熱鬨喧囂的螺市街,無人發現異常。
卓鼎風修行天泉山莊的陽泉功已然大成,在騰飛越牆來到陸上舟後院後,他心裡緊繃的那根弦悄然鬆下,並未在陸上舟裡感受到高手氣息。
對於那位在京都聲名鵲起的陸侯爺,卓鼎風心裡還是充斥著濃鬱忌憚。
後者的心性、城府、聖眷令京都權貴不敢小覷,但對於卓鼎風這種江湖人來說,更忌憚的無疑還是陸澤那身駭人武藝。
“你去東邊,我去西邊,完事後速速離開!”
卓青遙點頭。
正當卓鼎風掏出懷裡火銃的時候,他身形卻驟然間緊繃起來,好似走在密林當中的時候,轉過頭來竟發現有頭野狼正安靜的盯著自己,這種無聲的危險引得卓鼎風渾身雞皮疙瘩激起,身後天泉劍已然出鞘。
——咻!
淩厲的劍鋒引出破風之聲。
而在卓鼎風旁邊的卓青遙,後知後覺,跟著出了劍。
卓青遙內功修煉造詣雖不如其父,但對於天泉劍的理解卻半點不遜色,劍勁淩冽且狠辣。
父子二人上來便是全力出手,並且這一前一後的出手深諳默契。
一劍指向眉心,一劍指向胸口。
卓家父子的對手是位蒙著眼睛的黑衣人,那人環抱胳膊,站在院子那顆凋零樹葉的榕樹之下,身形完全的跟濃濃夜色混淆在一塊,以至於連卓鼎風這種琅琊高手榜前列的高手剛入院時都未發覺其身影。
天下無人認識榕樹下的這位。
哪怕是陸澤在邊境的時候,都並未讓五竹出手。
隻是在建好了陸上舟之後,陸澤想著讓五竹能夠在這邊出來,呼吸下新鮮空氣。
五竹那時的回答很是直接:“我是機器人,不需要呼吸。”
而卓鼎風並不知曉五竹是機器人。
隻是在看見那柄如黑釺般的古怪武器衝破劍勢後,他的心裡已然升起退意。
尤其是見到五竹眼睛上麵蒙著黑布,這瞎子造型的古怪高手令卓鼎風麵色極其凝重。
今日在皇城外圍刺殺內監是真正目的,這趟來到陸上舟,不過是臨出發前親家謝玉的額外囑咐,眼下陸上舟這邊出現差池,無疑不適合再繼續纏鬥。
“走!”
卓鼎風低聲喝道,父子二人準備離開。
可這時的五竹身影卻直接消失在原地,卓鼎風頭皮一緊,剛想開口提醒,卻發覺五竹已出現在卓青遙身邊,那奇特的鐵釺以揮舞形式朝著天泉山莊少莊主的左肋部位砸去。
“你怎麼知道”
卓青遙麵露濃鬱驚駭之色,阻擋不及,直接吃下這一鐵釺。
僅受此一擊,他便倒地,口鼻鮮血直流,重傷難再起。
卓鼎風同樣震驚不已。
五竹剛剛攻擊的恰恰是卓青遙天泉功法照門破綻之處。
卓青遙畢竟年歲尚淺,對於內功心法的研習還未至圓滿,內氣流轉之中當然會有破綻,但這種破綻非絕頂高手根本看不出來,除卻是對天泉山莊功法了解的極為透徹才行。
卓鼎風握劍的手,微微的有些顫抖。
身後重傷倒地的兒子,這時甚至連半點聲音都沒有發出,顯然情況已經到了個極其危險的地步。
五竹的臉色沒有絲毫變化,隻是將目標鎖定在了卓鼎風的身上。
卓鼎風死死盯著五竹,咬牙道:“你究竟是誰?”
今夜情況過於奇怪。
麵前這位盲人高手似乎就是在這裡等著他們父子二人一樣。
五竹沒有說話。
卓鼎風額頭上有冷汗直流,他不是憂心自己,而是憂心今夜的他跟兒子恐怕很難再安然離開,尤其是想到暴露之後的可怕後果,哪怕他是天泉山莊的莊主,是琅琊高手榜排名第四的高手,不禁會膽顫心驚。
同一時間。
武威侯府。
陸澤知曉了剛剛在陸上舟發生的事情。
賜菜內監久久未到侯府,柳秋霜對此擔憂不已,果不其然是被人殺掉。
陸澤抬頭看著黑夜的蒼穹,天空上開始飄起零星的雪粒,除夕夜的新月本就未露出頭來,大雪再來,想來很長時間才能見到清冷皎潔的月光。
“除夕雪。”
“除夕血。”
寧國侯府裡很是熱鬨。
天泉山莊一行人每年都會到京城裡團聚,蕭景睿過去幾年都欣喜除夕夜兩大家子的聚會,隻是今年的蕭大公子心情算不得好,尤其是在知曉了父親真正的立場之後。
今夜的長公主早早便回到房中。
謝侯爺獨自守歲。
隨著時間緩慢推移,正堂裡的謝玉睜開雙眼,眼眸裡閃爍著些許的不安之色。
卓家父子去了那麼長的時間,直到現在竟然還沒有回來。
與柳秋霜久等不到送菜內監的心情不同,謝侯爺現在心中可謂是萬般急躁,令卓家父子在除夕夜刺殺宮中送菜內監,也是謝玉在這段時間猶豫許久之後才下定決心。
為的便是使得禁軍那邊亂起來,最好是讓蒙摯能夠失去陛下信任。
朝堂風雲更迭,謝玉當然也知曉不可取代這四個字才是立身之本,眼下的他雖被陛下懷疑,但至少能力還在,年節後丟掉巡防營已然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禁軍大權,無疑就成為了謝玉眼中的必得之物。
這個時間,就隻能從‘能力’這兩字入手來大做文章。
後半夜即將過去,但卓家父子都沒有回到寧國侯府的跡象,謝玉知曉夜裡一定是出現了差池。
不是在宮牆那邊出現問題,那就是螺市街那邊。
但不論是在哪裡,對於謝玉來說都不算什麼好消息,因為他跟天泉山莊已然綁定在了一塊,尤其是卓鼎風實在知曉關於他太多太多的事情。
謝玉臉色陰沉。
新年第一日,便諸事不順。
天色漸白,白雪急促。
在宮牆旁邊的五名內監以及一隊禁軍護衛的屍身,終於被人發現。
昨天夜裡皇帝陛下共賜了十三座府邸禦菜,但最終回來的卻隻有十二隊,禁軍以及巡防營得知消息後一起出動,最後在宮城邊上找到了未歸人的屍體。
殺人手法十分利落,皆是一劍封喉。
死者的麵色安然,衣物完好潔淨,毫無掙紮之象,仿佛是憑空被人索去了性命一樣。
皇帝陛下得知消息後龍顏大怒。
除夕之夜,天子腳下,宮城牆邊,誅殺禦使內監,這無疑是對皇權君威的嚴重挑釁。
案發地還沒有離開宮城護城河的內岸,隸屬於禁軍的防衛範圍,梁帝責蒙大統領怠忽職守,護衛不力,竟然在大年夜發生如此不詳的血案,責令廷杖二十。
謝玉則是特意令巡防營重點去探查了下螺市街。
隻見陸上舟在大年初一這天照常開門,沒有絲毫的異常。
謝玉瞬間知曉,卓家父子倆定然是在陸上舟出的事情。
武威侯府裡的喜氣仍濃。
大年初一的陸澤換上了嶄新的錦服、發冠、玉帶,甚至於脖頸間還圍繞著柳秋霜特意準備著的白狐毛圍領,宛若金陵城裡的翩翩貴公子。
柳秋霜第一時間知曉了宮牆根下的血案,看向陸澤的眼神莫名。
這內監真被殺了?
柳秋霜有太多的話想問,但陸澤已經收拾好打算出門。
“今天初一,肯定有太多的人上門拜年,還是勞煩母親大人在府裡接待。”
“我去拜年啊。”
陸澤笑容溫和,搭配著這身貴公子的衣著打扮,看起來半點不像是權柄在掌的實權侯爵,更像是打算出門遊玩的世家公子:“先去穆王府,接著去寧國侯府,可能還會去國舅府柳府那邊也要去走走,我那位堂弟不是初六大婚嗎?”
堂弟名為柳念,陸澤上次在柳府見過一麵,是中書令柳澄的小孫子。
柳秋霜隻能揮了揮手:“罷了,你去吧。”
初一的上午,街麵上到處都是火紙的碎片,來往的行人不少,商販卻幾乎沒有,街市兩邊的鋪子幾乎都是關門閉戶的狀態,隻有兩三家賣火燭的還開著門。
巡防營的兵士則是早早的上班打卡。
陸澤並未急著去陸上舟,卓家父子昨夜裡被被五竹全部製服,如今都被關押起來,卓鼎風情況還好,倒是那位少莊主卓青遙的身體狀況很是糟糕。
穆王府京宅門前,身著軍服的官兵個個腰身紮得極緊,如木樁般筆直。
這些穆王府親衛個個都換上嶄新的黑色軍服,目光抖擻,看起來很是精神。
為首的那位見到武威侯府馬車後,快速上前,對著下了馬車的陸澤躬身見禮:“見過陸侯,郡主有言,侯爺今日前來,可直接入府,不必通報。”
穆王府軍士們看向陸澤眼神裡均帶著尊崇之色。
不論是大梁、大渝,亦或是北燕、南楚,在軍中崇尚的便是強者。
雲南王府十萬鐵騎桀驁善戰,對於郡主馬首是瞻,在他們看來,天底下隻有最強的男子才能有迎娶郡主的資格,陸澤在擇婿大會上橫空出世,接連擊敗各國強者,又是軍中出身,官拜武威侯,握西境權柄,毫無疑問是郡主夫君的不二人選。
陸澤緩步邁入穆王府。
穆青在知道陸澤來了之後極其興奮,抓住他便討論起來剛剛發生的那件凶案。
穆青看著陸澤,搖頭歎氣道:“陸侯,你的武功那麼好,我可真羨慕你,哪像我,三腳貓的功夫。”
“現在知道羨慕人家了?我叫你練功的時候乾什麼去了?就知道偷懶。”
後麵趕來的霓凰板著臉教訓起來。
穆青悻悻然說道:“我沒有偷懶啊,我隻是學得比較慢。”
“勤能補拙,資質不夠,便更應該努力才行。”
穆青隻能轉過頭來,把求救的目光放在‘姐夫’身上。
陸澤笑道:“我天賦太好,實在教不了你什麼,你還是笨鳥先飛吧。”
穆青神色幽幽。
霓凰郡主又教訓幾句,這次看向陸澤,挑眉道:“你知曉內監被殺案嗎?”
陸澤點頭:“知道啊,因為那隊內監,本就是送禦菜到武威侯府的。”
霓凰麵色古怪。
這家夥平素裡什麼事情都知曉。
彆說這次你連凶手是誰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