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這件血案並未在金陵坊間傳開。
畢竟事關於皇族體麵,在大年夜當晚發生內監被殺這種案子,皇帝陛下當然不願意看見事情鬨得沸沸揚揚人儘皆知,但京都各權貴府邸還是第一時間便知曉了宮牆邊的這樁血案。
“這是我親手做的糖酥年糕。”
“你嘗嘗。”
霓凰剛剛在後麵忙碌,便是親手準備著年節時的這些吃食小玩意。
神威凜凜的南境女帥,其實在廚藝這塊同樣有著極高的天賦,此番回京待了幾個月時間,洗手羹湯的本事可以說是大有長進,在霓凰希冀目光下,陸澤拿起一塊粘包就吃了起來。
他認可的點了點頭:“味道還不錯。”
穆青樂嗬嗬的跟著吃了起來,美食堵不住這位小王爺的嘴巴:“陸侯,我跟你說,這段時間我姐姐在王府,基本上每日都會在後廚那邊鼓搗這些東西,你還真彆說,以後姐姐沒準還真能成為賢妻良母。”
感受著身邊姐姐危險的氣息,穆青連忙止住話茬。
陸澤認真的提著意見:“我感覺你可以嘗試一下金陵特色的排骨年糕。”
霓凰久未回京,眼中透著驚訝:“排骨跟年糕也能一起做一道菜?”
陸澤笑著點頭:“這是金陵城近幾年的一道特色菜,大排佐以小而薄的年糕,經油氽、燒煮而成,既有排骨的濃香,又有年糕的軟糯酥脆,十分可口。”
霓凰默默的記下。
眾人一邊吃著點心,一邊繼續討論著大年夜內監被殺一案。
霓凰望著灰蒙蒙天空上飄落著的潔白雪花,還是更喜歡南境那邊的風土人情。
她輕聲開口道:“陛下責令蒙大統領三十日之內破此案。”
“但根據目前傳出的消息看,凶手的殺人手法十分乾淨,現場沒有任何指向性的線索留下;而案發時是除夕深夜,地點又靠近宮牆,附近根本就沒有行人,因此也找不到目擊人證。”
“這樁案子,極難攻破。”
大年初一,本是喜氣洋洋的節日。
在這一天,人們心裡所有的煩惱似乎都可以被忘掉。
但是不斷變幻的世事卻並不會選擇合適的時間纏繞上來,麻煩就是麻煩,忘掉也是麻煩。
霓凰對於蒙大統領有著好感。
後者當初在昭仁宮那件事情上,算是幫過她一次忙。
於是,她把目光投向陸澤。
在南境縱橫沙場的女帥,來到京都後倒更像是位普通女子,遇見想不通的事情,就下意識的想要把問題拋給能夠解決的人。
陸澤擦拭著雙手,神情無奈的搖了搖頭:“彆看我,這樁案子目前來看,確實沒有合適的解決辦法,蒙大統領他大概率是要硬生生扛過這一個正月。”
皇帝當然不會這麼一樁案子,就完全的否認蒙摯掌管禁軍、護衛宮城的能力。
但如果在三十天內破不了案,或者是後麵還會有類似新案發生,失去皇帝陛下信任的禁軍統領,將再難執掌護衛宮城的重擔。
隻是霓凰的擔憂完全多餘。
蒙摯並不是孤身一人,在其身後其實還有著最大的助力梅長蘇。
江左梅郎第一時間就把目光鎖定在了寧國侯謝玉的身上,著令手下嚴密監視寧國侯府,同時通過情報渠道去調查金陵城裡與天泉山莊有著關聯的江湖人士。
陸澤在穆王府待了大概一個時辰,接著便按照既定規劃,繼續去拜年。
拜年的第二站,是寧國侯府。
謝侯爺在看見武威侯府的拜帖之後,整個人的心神瞬間緊繃了起來。
謝玉沉聲吩咐下去:“開正廳待客。”
按貴族世家的常例,除非是迎接聖旨或位階更高的人,否則一般不開中門不入正廳,寧國侯對於陸澤無疑極為看重,直接選擇了在侯府正廳接待。
當陸澤入著光滑如鏡的水磨大理石地麵時,謝侯爺笑臉隨即浮現。
“貴客登門,恕本侯未能遠迎。”
“來人,看茶。”
廳內氣溫適宜。
外頭的大雪有著越下越大的趨勢。
陸澤淺飲杯中熱茶,同時跟主座上的謝侯爺熟絡的聊了起來。
兩人從邊境軍國大事,輾轉聊到了剛剛發生在宮牆下的那樁血案。
提起這樁案子,謝玉臉上神色沒有絲毫的變化。
“京畿之地,天子腳下,在除夕夜刺殺內監,真是喪心病狂。”謝玉嘴角含笑,那雙眼眸卻盯在陸澤的身上,絲毫想要從陸澤臉上發現點什麼,“陸侯今日登府拜年,若不嫌棄,不如晌午在府中用膳,來人。”
說罷,謝玉便準備招呼下人先去準備。
陸澤笑著擺了擺手,放下茶杯,道:“剛剛入門時見到貴府大公子,原來卓莊主一家子今年也到了金陵過年,大年初一,實在不便過分叨擾侯爺。”
陸澤起身,告辭離開。
謝玉直至把陸澤送到門外,轉過身後,臉上那抹笑容才徹底陰冷了下去。
這位武威侯既未主動開口談及陸上舟的事情,卻點了天泉山莊,明顯是打算直接撕破臉,謝玉真正沒有想到的還是陸澤這趟上門完全就是為了提醒他,或者說是羞辱他。
謝玉你個廢物。
上次用巡防營驍騎將軍來試探,直接被我砍掉了試探的手。
昨夜又想著在陸上舟放上一把大火,結果卓家父子全部折在了我的手上。
謝玉回府後,直接朝著後院的方向走去。
蒞陽長公主在那裡。
卓家夫人也在那裡。
陸澤拜年的最後一個府邸是國舅府。
國舅爺言闕在今天這個日子當然沒有再去山上道觀,陸澤對這位國舅爺很感興趣,當年的言闕如藺相如那般遊走北方三國聯盟,以三寸不爛之舌攪動敵視大梁的聯盟破裂,言家本就是北地名門,否則皇帝也不會娶言家女子為皇後。
半個時辰閒談。
言闕望向陸澤的眼神裡帶著讚歎之色。
“以你之才華,應當替國鎮守邊境才是,金陵雖好,但是個極大漩渦。”
“武威侯府若想在暗流湧動當中保持著中立,還需陸侯秉持本心,言某今日替大梁百姓謝過陸侯,以你跟霓凰郡主這樣的人,邊境才是更適合你們發揮的舞台。”
言闕緩緩起身,竟對著陸澤躬身行了個大禮。
陸澤快速上前托起,輕聲道:“言侯這些年沉浸道法,倒是有著些自暴自棄的意味。家父在世之時,我曾聽其說過,大梁所封諸侯,他最佩服的便是言侯爺。”
言闕聞言,輕歎一口氣。
自從那日梅長蘇登門,勸誡警告他放棄祭禮爆炸後,他便再三反省己身。
不料陸澤這個小輩久未回京,都看出來些許端倪。
禮佛拜道,對於言闕這種曾經的天縱之才來說,就是自暴自棄的表現。
言闕不願提起過往傷心事,兩人便談論起來了出門未歸的言豫津。
“豫津性子醇亮,而且待人處事都極好,我倒是挺喜歡他的。”
“不知豫津是否許了婚約?”
隻見國舅爺搖了搖頭:“犬子並未許過婚約。”
實際上,是許過。
隻是那時候京都裡諸多府邸,都以為言豫津會是個女孩,所以皆是家中有男娃的來國舅府提前搶親,最終是被懸鏡司首尊夫人寒氏搶走。
不料言府這邊生出來後才發現是個男娃。
婚約就隻能作罷。
懸鏡司的首尊大人夏江,哪怕今年年節都未曾回京,依舊在東海之濱靜心修煉。
懸鏡司掌鏡史、夏首尊的大徒弟夏春,倒是在年前回到了京都。
皇帝陛下在大年初一的晌午,令夏春、夏冬兩位掌鏡史了宮,雖責令蒙摯在一月時間內查清案子,但梁帝也明白,以蒙摯的能力處理這種懸案,大概率是要給他交上來白卷。
真正查案,還是得讓懸鏡司的專業人士來。
陸澤從言府離開後,坐著馬車來到了螺市街,今日諸臣休沐,白日的螺市街便顯得極其熱鬨,秦樓楚館裡傳來靡靡之音,雖是冬日,看起來卻是春意盎然。
陸上舟的生意同樣紅火。
陸澤的頂端營業策略收獲到了成效,來這邊用膳的食客非富即貴,主打就是個高檔經營。
更不用提逢年過節時的陸上舟,還有著諸多抽獎的福利。
滿牆的寶貝,都是能送的獎品。
陸澤下了馬車,就從後院入門,他朝著麵前陸上舟的管事揮了揮手:“忙你的去吧。”
“是,侯爺。”
來到最內側的那間房。
門無風自開。
酷酷的蒙眼男人,如鬼魅一般,突兀的出現在了房中。
陸澤臉上展露笑容:“辛苦了。”
五竹臉色沒有絲毫變化,甚至都沒有回答,隻是微微側身,露出在他身後的那兩人。
隻見卓鼎風右側的那條手臂在無力耷拉著,他的臉色黑青且疲倦,身上還是穿著昨夜那身夜行衣,衣服上沾染著自己跟兒子的鮮血。
卓鼎風那雙無力失神的眼眸,在看見陸澤的那一瞬間,終於有了點點光亮。
他顯然認出來了麵前這貴公子打扮的人的身份。
卓莊主乾咽口水,嗓音還是很沙啞:“陸陸侯爺,勞煩你救救犬子。”
卓鼎風還能開口說話,在其身邊的卓青遙臉色煞白,看起來甚至比屋外白雪都要白,卓青遙的狀態看起來很不好,甚至於連開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陸澤輕聲開口,講訴著今天上午在寧國侯府與謝侯爺的那番談話。
卓鼎風身體儘力蜷縮在一起。
陸澤的話似乎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引得卓鼎風身體陣陣發顫,隻感覺有股子發自於心底的寒冷。
“寧國侯竟然連出價都懶得出價。”
“既然如此,那我也懶得多去思慮些彆的東西。”
卓鼎風呼吸急促,他強撐著身體,急忙開口道:“陸侯,我天泉山莊與你並無仇怨。”
陸澤輕笑出聲:“既然往日無怨近日無仇,那你帶著你兒子來燒我家餐館乾嘛?”
卓莊主一時語塞。
陸澤寬慰道:“放心吧,我不會殺你們。”
“殺人放火這種事情,應該是歸京兆府來管,待會我就把你倆送到高升那邊去。”
“蘭園藏屍案、妓館殺人案入室偷盜、放火未遂,放心吧,這案子算不得什麼大案。”
卓鼎風臉上淒涼之色清晰可見。
在陸上舟這邊犯的事不算什麼,但他們爺倆最關鍵的是在宮牆那邊犯下了血案。
若是這般模樣做派的被送到京兆府去,恐怕京都裡那些聰明人,要不了多久就能夠把除夕血案懷疑到他們二人的身上。
準備離開的陸澤忽然停下腳步。
“唉,可彆想著自儘,這不是更合了你親家的心意嗎?”
“你父子二人憑借著這身武藝,應該在暗中替謝玉做過不少的臟事。”
“既如此,我便把你倆的天泉劍法給廢掉吧。”
——噗!
四條手筋齊齊被割斷。
陸澤臉色平靜,對於卓家父子沒有絲毫的憐憫。
卓鼎風感受著兩條手臂傳來的無力之感,不可置信的看著鮮血湧現的手腕處:“不不可能。”
對於江湖人來說,修來的這身武藝便是他們擁有的全部。
卓鼎風自幼苦修,終於是將天泉劍法發揚光大,令天泉山莊在江湖上聲名顯赫。
今日,他卻失去了一切。
劇烈的疼痛使得卓鼎風額頭冷汗瘋狂的外冒,身邊兒子卓青遙已經徹底昏迷下去。
卓鼎風極度仇恨的目光看向陸澤:“你你就不怕江湖中人對你的追殺嗎?”
卓鼎風樂善好施,在江湖上富有名聲。
陸澤若是直接殺死這位卓莊主,倒是還好,但如現在這般挑斷其手筋、廢掉渾身武藝,無疑是件極其殘忍的事情,難免引發江湖人士的反感。
陸澤並未理會這根本算不上威脅的威脅。
他直接出門,將陸上舟的管事叫了過來。
“送官吧。”
“是,侯爺。”
當渾身是血的兩人被托著送往京兆府的時候,整個螺市街的人都知曉了這件事情。
言豫津今日跟蕭景睿一道來到了蘇宅,給梅長蘇拜年。
圍著火爐的江左梅郎這時聽著手下人在耳邊的低語,臉色微微一變。
接著看向蕭景睿的眼神裡,透著絲絲憐憫感懷之色。
蕭景睿察覺到梅長蘇的目光,疑惑道:“蘇兄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