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1:走好(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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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燈會之後,太安城各街上依舊是行人如織的狀態。

今年開春後離陽帝都的辭舊迎新,持續了比往年更長的時日,這一年的中原大地之上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市井之間的尋常百姓們並未深刻感受到那種種變化,隻是知曉離陽皇帝陛下新年開朝首日便決定冊立那位蜀王殿下為東宮儲君。

而太安城的百姓們,對這注定影響未來天下大局的決定,竟都不感到意外。

這小半年時間以後便在坊間有著各種流傳的傳言做鋪墊,大致意思便是那位六皇子殿下乃是真正的天選之人,將來的離陽王朝會在其手中建立如先秦始帝那般無上的偉業,而那日太安城裡轟動一時的天地異象,後來人們知曉異象便是因那位六殿下,也就是如今的蜀王殿下而啟。

離陽皇宮之內,當原掌印太監韓生宣“離奇暴斃”之後,接任大內統領宦官這大貂寺要職的是那位極為年輕的宦官宋堂祿,相較於擅指玄殺天象的武道宗師韓生宣,新繼任的大貂寺宋堂祿身上絲毫不會武藝,但卻憑著那顆足夠聰穎的心以及滴水不漏的辦事手段,成功獲得了皇帝陛下的聖恩。

新任大貂寺這日夜裡腳步輕緩的走出皇宮,朝著太安城裡最有標誌性的那座高樓走去。

欽天監。

這在太安城裡極其特殊的地方深受離陽朝各位皇帝的重視,幾乎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從欽天監裡傳出能夠影響離陽天下的讖言來,所以欽天監幾乎每任監正官大多都是嘔心瀝血死在了監正位置上,其窮極精力得出的那隻言片語,被寫在了以離陽皇室血脈精血滴浸的金泥符籙上,最終裝在傳承百年的特殊舊盒當中,由皇帝陛下親閱最後再焚燒。

站於那扇高樓北邊側門之前的宋堂祿深吸一口氣,這是在他當上掌印太監後首度來欽天監辦差,對於在皇宮當中最無身份可言的宦官來說,這才是天下最大的恩賜,因為皇宮當中那兩位主子之間關係發生了些許微妙變化,本是由皇後舉薦的宋堂祿做起事情來更是小心翼翼。

老話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

那位六殿下要在正月過後自蜀地入京,傳言年前陸家那位老祖宗陸費墀駕鶴長眠,不然在這段時間也許就能見到那位未來儲君的身影,宋堂祿記得四皇子殿下待他極好,在皇後宮中的時候,能夠時常見到四皇子以及那位北涼嚴家的王妃,他們都是極好的人。

隻是,最後還是那位六殿下入主東宮。

這段時間的皇宮裡頭不乏有太監宮女在私下悄聲議論,最終隻能淪為白布之下的空殼被抬出宮去,宋堂祿知曉當奴才的都不能算是人,所以他一直都在儘可能的當好奴才。

那顯得很是陳舊的盒子,最終被年輕的欽天監監正交予到了宋堂祿手上。

養心殿裡頭等著這消息的皇帝陛下,僅用眨眼的功夫便看完了金底符籙上的全部內容,這是宋堂祿第一次見到皇帝陛下笑得如此開心,後來才知曉。

原來,是北涼那位徐家老王爺已入彌留之際。

蜀中氣氛萬般火熱。

儘管冬日的尾巴還沒有完全過去,腦袋上的日頭並不能將天氣的寒涼徹底曬乾,可蜀州各地依舊如同迎接春日般熱烈,那火熱且洋溢的氣氛持續了約莫小兩個月的時間,蜀中官吏臉上大半都是喜笑顏開的狀態,尤其是那些與蜀王府攀上關係的,更是難掩內心喜色。

錦官城的百姓甚至要比天子腳下太安城那邊的百姓更加激動。

任誰都不可能想到,春秋之後從蜀中之地會出去位九五至尊的天子,哪怕這位已是板上釘釘東宮太子身份的蜀王殿下在蜀地待了僅一年多的時間,可蜀州便是其龍起之地,這個事實更改不了。

而坐落在蜀王府裡依舊如往日那般,但揮散不去的濃濃喜意清晰可見。

盲眼郎陸詡這段時間的工作量與日俱增起來,這位被人叫做‘蜀王府賬房先生’的盲眼青年,展現著他那超一流的棋藝水準,遊刃有餘的解決著案牘之上那些細枝末節的問題,正如陸澤那時在太安城的時候與元本溪談論過,陸詡其實有著掌管那趙勾的能力,那位半截舌哪怕未見過陸詡,都已知曉其能力。

陸詡所學,本就是附龍之術。

棋盤越大,其能夠施展的東西便會越多。

蜀王妃陸丞燕一月之前剛剛送走陸家老祖宗陸費墀,這位大柱國在陸澤從北涼回到西蜀的時候便已是回光返照的階段,但其臨終之前卻是嘴角含笑的狀態,陸澤尊重老人的遺願,將其骨灰埋葬在了錦官城城北的那處蒼雲山上,隻在青州祖地埋衣冠留牌位,按照陸費墀的意思是他這輩子算計了太多,甚至臨死之際都在心裡敲打著算盤,青州那邊兩個老夥計估摸心裡已經嫉妒的牙癢癢,還不如把自己留在蜀中俊山之上,求個死後的長眠安穩。

自青州來到蜀州的陸家子弟們,紛紛痛哭哀嚎。

隻是這種在失去家族主心骨以後暫時的驚慌、失措、無助,後麵又迅速轉變成為了狂喜的情緒,因為太安城皇帝陛下下定決心要立陸家親家的蜀王殿下為儲君,以後的陸丞燕便是那真真正正的太子妃,就連那位不喜官場風雲的陸家新任家主陸東疆,都不止一次的去見那王妃女兒,中年男人的臉上同樣是難掩狂喜之色。

這使得王妃陸丞燕變得更加沉默。

王府後宅裡頭,同樣沉默的還有魚幼薇、陳漁以及南懷玉三人,慕容梧竹可能是想到了自幼便纏繞在他與弟弟身上的那箴言,瞪大眼睛的嬌柔美人兒一時間變得不知所措,如今的慕容當真要飛入那座梧桐宮殿?

隨著天氣不再那般寒冷,魚幼薇娘子身上的衣裳不再那般厚重,白貓武媚娘看起來又圓潤了兩圈,如今這位大胖白貓儼然成為了蜀王府裡的標識,橫行霸道的在王府裡走來走去無人敢攔,魚幼薇低頭撫摸著躺在腿上的武媚娘,輕輕歎氣:“如今他已是正兒八經的蜀王,馬上就要去到那太安城當那東宮太子,我這般沒名沒份的跟著他的確不妥。”

不知何時出現在此院屋中的陸澤,神情古怪:“終於想通啦?”

魚幼薇猛然抬起頭,臉頰之色暈染出兩朵羞紅雲彩,在上陰學宮講課之時都不曾磕絆半句的魚大家,此刻卻變得有些結巴起來:“我你你什麼時候來的?”

陸澤想了想:“應該是在你剛開始說話的時候。”

陸澤移步來到魚幼薇麵前,伸出手來輕輕撫摸著女子的腦袋,正如魚幼薇在溫柔撫摸著白貓武媚娘一般,他溫柔開口:“上陰學宮那邊來了信,齊陽龍大祭酒點名道姓的讓你回去嗯,這女子待嫁之前本就應該回到娘家,你父母皆離世,大祭酒說上陰學宮便是你的家。”

魚幼薇瞬間愣住,女子隻是直勾勾的望著麵前如初見時一般的男人,淚水不知何時滑落。

良久之後的白貓武媚娘終於從小憩當中醒了過來,在主人香軟如玉大腿上的胖白貓,身段憨掬可愛的伸了個懶腰,那雙貓目當中泛著濃濃疑惑,不知道主人為什麼在笑著哭泣。

陳漁望著陸澤,女子那雙靈動的眼神依舊保持著沉默。

陸澤輕聲開口:“你師傅黃三甲讓你到我身邊來,應該是想好好觀察著我身上的某種變化,但如今黃龍士已到含笑而去九泉的地步,他手上的所有棋子便都會在棋盤上失去意義。”

“伱怎麼想的?”

聽著陸澤的詢問,陳漁麵色依舊,隻聽見女子緩緩開口:“那麻煩蜀王殿下回太安城的時候把我捎上,我要去九九館找洪姨,洪姨當初說過要把那館子轉贈給我。”

陸澤有些忍俊不禁:“人家白送,你就要啊?再說本王把你從太安城帶到了蜀州,如今又要把你白白胖胖的送回去,你陳漁哪怕人長得美,心裡也不能想的這麼美吧。”

此刻哪怕是心中恬靜根本不似少女的陳漁,臉頰都泛起微紅。

女子低著頭,沉默許久以後才開口說話:“以後在太安城裡免不了還得仗著你的勢,洪姨的那個館子能夠順心順意順遂的開在龍須巷,是借著與皇帝陛下還有皇後娘娘間難言的關係。我我在世上也沒有親人,這輩子就沒有做過一件真正由自己決定的事情。

“嗯,現在我想當個老板娘。”

陸澤還未開口說話,隻見陳漁已迅速起身來到陸澤麵前,女子蜻蜓點水似的在陸澤唇上淡淡一吻,連帶著脖頸間都紅潤起來的女子宛如驚慌失措的小兔一樣離開。

陸澤麵前有著未曾消散的香氣彌漫在空氣當中。

他輕笑出聲:“這就是路費麼?”

南懷玉並未決定跟著陸澤一塊回到太安城去,對於這位自幼便在那巍峨帝都當中長大的女子來說,她對於那座皇城的印象並不算好,眼下對待了一年的西蜀倒是泛起不舍情緒來。

“楷哥哥,玉兒便不與你一塊回去啦。”

“爺爺離開以後,我便再不想回到那太安城去,以前總是想著做個懲惡揚善的女俠,心中最欽佩的便是那位劍神李淳罡,後來親眼見到那位老劍神的風采哈哈哈,真人與我幻想當中的差距好像很大啊。”

陸澤寵溺的摸了摸南懷玉的頭。

他將符將紅甲留在了蜀州錦官城裡,這裡便是陸澤精心鉤織起來的西南堡壘,那具土甲被陸澤留給了南懷玉,以後的天下算不得太平,但經過陸澤諸多先手影響之下會被控製在極小範圍之內,南懷玉可以安穩的過著她想要的生活。

而陸澤去見慕容梧竹的時候,隻見後者已經將屋中行囊提前準備妥當。

她見到陸澤的第一麵便直接問道:“殿下,我們什麼時候啟程?”

陸澤滿臉無奈:“本是想讓你回到劍州家裡,你與慕容桐皇出來都已經快兩年半的時間,你那弟弟似乎已經不在太安城,根據我得到的情報,他應該是去往了北莽南朝所在的玉蟾州,眼下你竟也不想回家?”

慕容梧竹搖了搖頭:“那慕容家裡本就不算是家,父母早逝,家族裡唯有位二房祖宗憐憫我與弟弟,其餘人想著的便是用我與弟弟換前程富貴,如今那位老祖宗也離世,回去乾啥呀。”

陸澤很是欽佩慕容梧竹這性子,雖然柔軟宛如風中柳絮,但好歹還能夠隨遇而安。

“嗯”

“誰都有誰的活法。”

浩浩蕩蕩的車馬自錦官城魚貫而出。

城牆之上有位老宦官麵露感慨的望著那在最中央車廂裡朝自己揮手的弟子,宦官身旁是位光頭的黑衣僧人,老僧緩緩開口道:“你不回太安城?”

韓貂寺點了點頭,輕聲道:“我本就是想著助小主人登上那皇位以後便自裁,不給小主人留下半點麻煩,我手上沾染了太多人的血,離陽新朝又哪裡需要什麼人貓韓生宣。”

病虎楊太歲不再多言。

這同樣是他不願再去那太安城的原因所在,弟子已經從雛鳥變成了那九天之上翱翔的雄鷹,他們這些老人又哪裡再能攀附在他的身上再增添累贅?

韓生宣已決定藏匿於暗中默默守衛著那位目盲青年的安全。

而從廟堂而出的楊太歲則是要去到那兩禪寺。

楊太歲雙手合十,望向北方,神態莫名。

這一天,習慣了老涼王難掩疲態的清涼山王府並沒有什麼異樣。

徐驍所住小院的內屋,徐龍象雙眼赤紅的扶於床榻之上,在身邊,輪椅之上的徐渭熊死死攥著那羊毛毯子,躺在床上的老人竭力壓下咳嗽:“爹我啊,要走啦。這輩子算是善終,隻是可惜你們這些孩子跟著受苦。渭熊,那趙楷不是易與之輩,你記住”

車廂裡,閉著眼睛的陸澤忽然睜開,掀起車簾,望著西北方向。

“北涼王。”

“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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