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太陽格外的刺眼,氣溫達到了近幾日新高。
剛曬的被褥被舊床單包裹著放在了電三輪的後麵,王號蜷著腿躺在軟綿綿的被褥上,拿了一本書蓋住臉,愜意地享受著背後的被褥裡傳來的陣陣太陽的香氣。
出發前王怡和爺爺奶奶站一塊,她沒有說太多的話,小小的站在那裡很安靜。
“哥哥,彆想家哈,彆哭吼。”王怡突然一個不正經。
“怎麼可能。”王號知道王怡是在掩飾自己的不舍得。
兩人從小一塊從也爺爺奶奶家長大,這幾年對彼此說的話要比對父母說的多得多,她的一個語氣,他都能猜出她心裡的真實想法。
王號整理了一下衣領,走過去摸了摸王怡的頭,溫柔地笑了笑。
“倒是你,在學校照顧好自己。生病了就借老師手機給咱爺爺打電話打不通給咱爸打也行,就是他上班的時候可能接不到電話”
三輪車是村裡一個叔叔的,外出打工後電三輪就讓他母親開了,按輩分的話,陳朵該喊這個老太太大娘。而這種三輪則是一種老式的京北電三輪,平常都是做生意用,醜是醜了點,但特彆耐造。
由於他這一批是最晚的,一路上與大批大批的汽車相會。到了城區,汽車更是多到堵車。
王號躺在電三輪的後麵的被褥上,與行駛方向相背,麵對著後麵不斷跟上來的汽車。
當陳朵說出要騎這輛電三輪的時候,平常一直很要麵子的他心裡是特彆特彆抗拒的,但想到自己上了所謂的“貴族學校”就已經比彆人多花了不少錢了,況且自己本身就是農村孩子,哪有臉麵再妄想有汽車接送。
如果是初中時的他,他這一會可能會尷尬得麵紅耳赤。現在,他坐在破舊的電三輪後麵,麵對著各種各樣的汽車裡投來的目光,大大方方地躺在被褥裡,僅拿了一本書蓋在臉上遮擋著刺眼的眼光。
另外,他享受這段有最親近的人的路程。自他記事起,這是第三次有爸爸媽媽送的開學報道。第一次是剛去王莊村小學上學的時候,爸爸把他送到班裡,還在窗戶上偷看他。第二次是剛上六年級,從王莊村小學到十八裡鋪鄉一中讀六年級,這是他第一次住宿,也第一次離開家去遠的地方上學,在他的印象裡,這次爸爸媽媽一塊兒來送他報道,而且爸爸還是開著自家麵包車來的,還給他從附近的超市裡買了兩瓶冰紅茶飲料。
那天早上,王根陳朵早早地收拾好了東西,把行李,鍋碗瓢盆什麼的都搬出了他們那三間瓦屋。小麵包車也擦的鋥亮。那天早上還有些霧氣,雖然是夏天可讓人感覺涼涼的。簡簡單單一家人在王號爺爺家吃了早餐,他們就出發了。出發前,王怡抱著爺爺的腿擠眼淚,奶奶也紅了眼眶,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好好吃飯,不舒服就請假。王號抹了抹眼角的淚花,點了點頭上車。他上車關上車門後,看了一眼王怡,王怡在極力地憋著難過的情緒,但她還小,那小手不斷地抹著淚,抬起,又放下。
到了十八裡鋪鄉一中後,王號的班級在二樓,他看到學校裡的學生都在嬉戲打鬨,為什麼沒有像他一樣感到傷心的,是在像他一樣故作堅強嗎?他也不知道,他此時唯一知道的就是爸爸媽媽馬上就要去打工了,這是這半年最後一次見到爸爸媽媽了。
那時候還小,爸爸媽媽給他搶到座位了之後,就問他還缺什麼東西。
他說缺尺子和演草紙。
陳朵在教室門口陪著他,王根去學校對麵超市去給他買了回來。
他又說他現在特彆口渴。
王根又折返回去給他買了兩瓶冰紅茶。
他一點都不口渴,小小年紀心思總是那麼單純。自認為自己已經是個大人了,不好意思哭出來,又想讓王根和陳朵多在學校陪他一會兒,這是年少的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
晚自習他陪同校的發小一塊兒去小賣鋪買三無飲料去喝,剛到小賣鋪門口突然不知道為什麼想到了早上爸爸媽媽給他去超市裡買東西的場景,憋了一天的情緒在這個畫麵浮現的瞬間猛烈地刺激著自己的鼻子。他忍不住了,淚水像決堤一樣奪眶而出。仿佛就是一瞬間,他想忍也忍不住,淚水滴落連成串。小賣鋪附近人多,他扭過頭去,麵向垃圾堆使勁擦了一把淚,做了個深呼吸,睫毛還沾著淚水就跟著發小去買飲料了。
回教室的路上,他咬開飲料包裝袋,邊吸著飲料邊看著學校對麵的超市,心想爸爸媽媽這一會應該已經到了打工的地方吧。想到桌洞裡的尺子本子和兩瓶冰紅茶,心裡又是一陣酸,這次他憋回去了淚水,可還是模糊了視線。
現在想起來自己剛上六年級的情景,王號心裡還有一些難以控製的恐懼。他害怕以後會再出現那樣的場景,他害怕自己還要承受一次這種痛苦。
可如果王根和陳朵不出去的話,在豐縣打工賺不到多少錢。王號還要娶媳婦,還要給他買房買車。要花很多很多錢,王根陳朵沒有辦法隻能去南方工資稍微高點的地方打工。這些王號心裡都很清楚。他懂爸爸媽媽為什麼要外出打工,為什麼總是不信守承諾。為什麼在妹妹這麼小的時候就把自己和妹妹放在爺爺奶奶身邊。這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為了給自己買房買車娶媳婦過上幸福的生活。他不會埋怨父母,因為那個時候他都懂。
“媽,前麵就到了,看到了沒,這就是咱之前來報道進學校的那個門。”
“看見了看見了。”
“媽,咱要不把車子就停到這附近吧,一會走的時候不好走,這一段路走著也不算太累。”
“沒事兒,你不是最後一批報道的嘛,等咱收拾完人都走的差不多了。”
借助著電三輪的方便,陳朵一口氣將電三輪開到了學校門口。赫然地停在門崗附近。
王號拉著行李箱,背著背包,陳朵給他扛著用單子包裹起來的被褥。
幾年前,陳朵在他眼裡還是一個特彆乾練的女強人,隨著他發育期黃金時段的到來,身高越來越高,他感覺媽媽越來越瘦小,不管是在乾什麼工作,都像是在超負荷消耗體能來完成。看著媽媽一步一步地扛著被褥爬樓梯到六樓,時不時放下喘口氣,他放下行李箱,把隻裝有零食的背包背在前麵,一把接過被褥,一口氣扛了上去。
王號的宿舍在608,在一切都收拾好了之後,陳朵在王號喝水的時候給他拍了一張照片發給了王根。
“宿舍還挺好嘞。”王根回複語音。
“行了,孩子在這裡不會受屈,你晚上彆主動加班了,回去把我東西收拾收拾,把我的帽子和口罩找出來刷刷,那個工作服給我用洗衣機洗洗甩甩,明天早上我到了那裡就能直接穿上上班。”陳朵發語音說。
“好了,這環境不孬好好學習哈。”陳朵對王號說。
王號一驚,這是上學以來他們第一次關心他的學習,之前王根和陳朵二人從來沒有對他說過這樣的字眼。
“好的,放心吧媽。”
王號和高勝利一塊兒跟在自己家長身後,下樓送他們離開。
高勝利睡在王號的下鋪,偏瘦略白,眉濃色深,在光亮之下,他的眼睛是深邃的棕色。五官不管哪個單獨拿出都不算太出色,可放在一起看卻讓整張臉顯得格外高級。身高和王號差不多高,都是屬於中等個頭,留著一頂極度浮誇的頭發,簡單點來說,就是殺馬特發型。如果用長相一般來形容他,那麼這個發型就是導致他的顏值從完美跌落至一般的唯一的敗筆。他皮膚的那種白是健康的白,而不是營養不良的白。搭配上奇怪的發型以及搖搖晃晃的神態,很容易就讓人一眼認出這是個家裡的小少爺,父母對其肯定疼愛有加。
陳朵還是不太放心王號,在大門外麵對其千叮嚀萬囑咐。她和高勝利的媽媽站在一起,王號和高勝利還沒說話她們兩個倒是熟了,一直與對方聊著自己的孩子。
“沒事了就跟勝利擱一塊都行,人家勝利好孩子。”陳朵說。
“哈哈,他啊,就會擱家給他姐姐上勁,跟外麵的小孩都玩挺好,就是擱家鬨,小熊崽子。”高勝利的媽媽笑著說。
“這小孩這不都這樣,俺家這個老實,沒跟他妹妹生過氣,在外麵也不給家裡找麻煩,說實話,不讓人操心。”陳朵也笑盈盈地回複。
“那他倆準能玩到一塊兒去,你都放心吧哈哈哈。”高勝利媽媽是個豁達的人,說話總是帶著樂觀開朗的情緒。
這會兒大門裡麵高勝利蹲著用草根扣著磚頭縫,王號扒著大門聽著兩位媽媽說話。兩人誰也沒和誰先說話。
“勝利,我走了,有事兒錢不夠花了給我打電話哈!”高勝利媽媽對著裡麵喊道。
“好知道了你走吧。”
“放假了給我打電話,我來接你。”
“好,路上注意安全。”高勝利站起來對她揮了揮手。
陳朵過來扒著大門。
“有啥事給我打電話,給你爸爸打電話都行,你班主任說一會兒發電話卡,學校裡有電話機,有事都打電話彆自己撐著,知道了不,打不通我倆的就給你爺爺打。”陳朵叮囑道。
“知道了媽,你也走吧。”
王號注意到高勝利的媽媽雖然已經走遠,但高勝利還沒有走,可能是在等自己一塊回宿舍。他不想讓彆人久等,陳朵遲早是要回家的,儘管心裡有很多不舍,但此刻也隻能先讓她先回家。
“好好好,那我走了哈。”
陳朵看到王號沒什麼問題,甚至還想讓自己快走,心裡莫名的舒坦了,不然的話,看到孩子難過,自己心裡也特彆不是滋味,這樣反而會舒服點。
“注意安全媽。”
“對了媽,你讓我爸每快到周六周天了都勤看著手機點,給我爺爺打個電話,讓我爺爺來接我。”
“好知道了,好好學習哈。”
說完陳朵示意讓王號先走,王號轉身喊上高勝利,兩人一塊走向宿舍。陳朵皺起了眉毛,她在努力地克製著自己的情緒,不管孩子多大,她總是對其不放心,王號回過頭時,她會擠出滿臉的笑容,然後對他們揮揮手,目送他們離開。
“哎哎,這是誰的三輪車,停多少時間了還不挪走!”保安怒斥著。
陳朵淡定地走到三輪車跟前拿出鑰匙擰了擰把掉頭準備走。
“胡亂停車,門崗前保安還不能停車嘞,你們想停就停!”保安拿著茶葉水繼續噴著唾沫星子怒斥著。
陳朵沒理他。
“一看這車子都是從鄉下來的,土農民就是沒一點素質!”另一個年輕點的保安說道。
陳朵依舊沒理他們,掉過頭後,故意大聲地朝著保安方向的地下用力吐了一大口唾沫。
“年紀輕輕正值能乾的時候,啥也不乾擱著兒當保安還好意思說鄉下的農村,沒農民種地,你們天天吃坷垃!?你祖宗是哪位神仙?在淩霄大殿生下你這個仙品?”陳朵朝著他大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