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縣卓越中學在當地被戲稱為“豐縣少爺千金的貴族學校”。一個學期幾千塊錢的學費,對於豐縣農村來說,確實是個不小的數目。
豐縣一共有三所高中。它們分彆是:豐縣一中,豐縣卓越中學和豐縣希望中學。豐縣一中是全縣城高考一本上岸率最高的高中,是全縣中考生夢寐以求的學府。而豐縣卓越中學與豐縣一中相鄰,兩所學校僅有一牆之隔,牆上有個小門,可以互通。由於是新建的民辦高中,基礎設施先進完善,學生的學習和生活環境是在這三所高中裡最好的。然而豐縣希望中學就有點差了,基礎設施陳舊,招收的學生基本上都是縣城裡中考墊底的,同時,這所學校的名聲不是太好,傳聞在幾年前還有學生因為矛盾打架致人死亡,像這種負麵新聞全縣的百姓都見怪不怪了。
十裡八村的都說豐縣卓越中學和豐縣一中的老師是一樣的,師資力量很強,但卻大多數都把孩子送到豐縣希望中學。究其原因,還是錢的問題。
“反正都是高中,隻要孩子願意學,彆說是在希望了,就是你把他拉到地頭學習去,他也能考上好大學。”
“學不學在學生自己,聽彆人說這兩年希望也走出來不少好大學生嘞。”
“我記得希望也出過華清的大學生啊,還是得看學生自己。”
“一中咱考不上,卓越又這麼狗熊貴”
一堆老太太老頭在村口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王號路過村前的路口,他們看到王號出了奇地一致地住了嘴。
“三爺爺,二奶奶。”王號笑著打招呼。
“那個小孩,你今年是不是中考了?”一個王號不太熟的老太太問。
王號看她年齡也特彆大了,心想喊奶奶算了。
“考了奶奶,明天就去學校了,這不我才去十八裡鋪買了點東西好帶著。”
“哦,好,我聽人家說一中裡都有超市,這個”老太太帶著試探的語氣,慈祥的眉眼裡,像是藏著一個漆黑的深淵。她剛說完“一中”倆字,王號看到二奶奶扒拉她,她把話收了回去。
“奶奶,我沒考上一中,差點分不夠上,準備去卓越讀書。”王號勉強地笑著,隻有嘴巴是假笑上揚,碎劉海下的眉眼之間,窘迫和尷尬難掩流露。
“那個,今年你爸你媽來了嗎?”二奶奶笑盈盈地問道。
和認識的人說話,讓王號更加拘謹,生怕說錯了話。他快速思考了一下,感覺沒有什麼需要隱瞞的,說道:“就我媽來了二奶奶。”
“啥?”王號聲音天生小,再加上二奶奶上了歲數,她沒聽清。
王號加大嗓門。
“光我媽來了。”“朵兒來了,根兒沒來。”王號和三爺爺一塊對著二奶奶說。
“哦哦,還是這麼心強,這孩子來上高中了都不舍得歇歇。”二奶奶臉上露出心疼的表情。
“哈哈,沒事兒,東西沒多少,我和我媽都能處理得了。”王號提著嗓門對著二奶奶說,他眉眼間的窘迫消失了,整個人的體態也自然了些。
“那我先回家了哈,我回去收拾收拾東西去。”
“好好好,好孩子走吧。”二奶奶揮揮手。
王號剛轉身離開,身後那些不太熟的老太太老頭就開始打探起了情報。
“這是根兒家兒子,忘了嗎,那時候他滿月的時候咱還去看過他嘞。”
“呦呦呦,你看,這小孩長多快,小時候光記得他小時候的模樣了,這時候變樣變聲了都。”
“小時候這孩兒都不醜,看現在越長越像根兒了,笑起來像朵兒,還老實,跟根小時候一模一樣。”
“就是啊,看著小男孩長多秀氣,那眉眼和嘴跟小妮兒的樣,還老實,真跟小妮兒樣了。”
王號故意放慢腳步偷聽,好在沒有聽到他們討論一中卓越的問題,就加大步子走了。
夏天的村裡到處都是蟬鳴,密集的噪音讓本來就熱的夏天顯得更加煩躁。整個村子都是一片蔥綠,柏油路旁的小樹林裡還堆著厚厚的楊棉(夏天在楊樹上飄落的白色飛絮)。
王號走到他爺爺家,拖鞋在柏油路上走這一趟都已經有些燙腳了。
他看到奶奶正在把剛曬完的被子拉回屋。
王號一個箭步跑到門口,打開門,好讓奶奶進去。
“剛才碰見俺三爺爺跟俺二奶奶了,對了奶奶,我該喊童軒的奶奶啥?”
“五老豬家媳婦嗎?該喊五奶奶。你不認識她嗎?”何菊把被子放床上問道,使勁拍打自己的腦袋。
“這頭老毛病了哈哈。”何菊又說。
“我那會兒想不起來喊她啥了,就隻喊了奶奶,我還一開始不敢喊嘞,咱村上輩分太亂了,我怕叫錯了。”
“嘖,沒事兒,這都不跟小孩兒計較。”何菊笑著。
“明天幾點到,說了嗎?”她問。
“我們是分批次的,我是在15班了,我們最晚,我們下午六點前到班裡就好了。”
陳朵這會兒回來了。
“說好了,明天騎我大娘家的三輪車,她晌午頭上送完軍盛就不出去了。”陳朵對何菊說。
“嗬,還挺巧嘞。”何菊笑眯眯地回道。
“王號,看看你東西收拾好了沒有,彆少拿了東西哈,明天現收拾著急忙慌的肯定會忘東西。”陳朵提醒著。
“哎呀沒事兒媽,明天下午才去呢,這麼著急乾啥?”
“那你現在收拾好了,明天不都多玩會。”
何菊又在使勁拍自己的頭,拍的啪啪作響。
“那萬一明天要找個東西已經裝進去了,到時候還得重新倒出來,太麻煩了。”王號把想法說了出來。
“就是會懟,跟你爹一樣,淨是理,都沒有自己錯的時候,啥事都是儘早不儘晚,早收拾好到時候重新倒出來也總比到時候忘東西現著急強吧!”
何菊聽到邊套被罩邊哈哈大笑著。
王號扭頭脫去短袖去西屋收拾東西。
在王號印象裡,他的意見在陳朵那裡似乎全都是為了躲避過錯的理由,但凡和陳朵的想法有差距,即使他自認為自己的意見完美無缺,在陳朵的眼裡也隻是一個逃避“正確做法”的理由罷了。
越是想握住的時間它偏偏流逝地最快。就像是越好吃的東西,他越貴越少一般。上天總是喜歡把美好的東西留在最短的時間內,像是曇花一現,流星劃過天穹。美好的,幸福的程度往往很難和他們所存在的時間成正比。上天它似乎很享受創造美好並壓縮他們的這個過程,它渴望人們在短時間內瘋狂去感受,去體會,去觸摸美好的這種狂熱。美好由它定義,美好由它毀滅。人們覺得一切存在即合理,潛移默化地接受這種安排,即使與自己意願相違,那也會讓人覺得,這是合理的。
“王號跟他爺爺一樣,明明身上經常出油,還喜歡光著膀子睡。那幾天給他洗床單,用掉了一大捧洗衣粉都沒洗乾淨。”何菊抱怨道。
“沒有啊,我沒有那樣睡過。”王號解釋道。
“不是你看看,這不是光膀子睡的痕跡是啥?”何菊一手提著被子,一手指著上麵沒有洗乾淨的黃漬說道。
王號走上前去,看了一眼,他眉頭一緊。
“應該是有人拿錯被子了。”王號輕輕地說道。
何菊眉頭一皺,陳朵聽到後,趕忙湊過來看向被子。
“你上學的時候,我給你套的那個被子呢?”陳朵明顯有些著急了。
“不知道誰拿錯了”
陳朵的眼突然紅了起來,她的雙眉擠在一起,惱怒地問道:“放假的時候你咋沒看?現在兩個月都快過去了不管,你給我找,聯係你室友,一個接一個地給我問!那是你爸娶我的時候,我的嫁妝。”
何菊意識到了不對勁,走到陳朵身後,把她和王號拉開。王號站在床邊,被陳朵剛才的表現嚇得不敢說話。
“看你嬌把最好的被子給你,一個被子你都看不住!你妹妹這麼小去十八裡鋪上學都沒給她,給你了你還給我丟了!”
陳朵說著說著哭了出來,何菊往一邊拉著她。她繼續說道:“娘,不是說那個有多貴,那是我跟根結婚的時候的被子啊,太珍貴了,買都買不來。”
王號愣在原地,他打開qq,翻動著好友列表,隨後拉了一個宿舍群,打聽著有沒有人拿錯被子。由於當時在鎮上讀初中,一個宿舍能有十八個人,建群是最好的方法。
“兄弟們,你們看誰拿錯被子了。”
一會兒過後,群裡發來了幾張照片,王號舉給陳朵看,陳朵搖頭。
“還沒有回信息的兄弟,看一下自己誰拿錯被子了。”
王號挨個給他們打電話,有的接了電話看了看,有的乾脆把電話直接掛了,還有的不耐煩的接了電話,草草敷衍了事的。
一個外號叫馬臉的室友單獨聯係王號:“你拍一下你拿回家的被子。”
陳朵和王號臉上有了笑容,以為這就找到了。想不到馬臉拿的並不是王號的被子,而此時的王號卻拿著馬臉的被子。
“你給我發個定位,咱倆換過來。”
“關鍵是你那個不是我的被子啊!”
“我管你啊!我拿回我的怎麼了?你不想給?實在不行我找幾個人去你家找你去?”
王號難以想象曾經擠在一張床上睡覺的兄弟,兩個月沒有聯係竟然翻臉不認人了,甚至還放出言語威脅。
無奈之下,半個小時後,王號抱著被子去村前換了過來。
“拿過來!”
“不是你咋”
“你叫你媽呢?換過來,我拿回我的,你拿著這個自己一邊找去!”
王號接回發臭的被子,愣在原地,說道:“不是我拿的,應該是冬天我們把床推在一塊,睡大通鋪的時候,拿錯了被子。”
“不管,你愛咋咋地!”
馬臉把被子係在電動車後麵,說完後揚長而去。
他抱著滿是跳蚤屎的被子走在回家的路上,腦海裡不斷閃過剛才馬臉的那一張臭臉,心裡全是不解。蟬躲在楊樹葉裡叫個不停,一陣乾熱的風把路旁細碎的楊棉吹起,揚在他身上,粘在他的劉海上,劉海下他清澈似潭的雙眸,依舊像來的時候一樣,天真得沒有一絲汙垢。
回家後,陳朵哭了很大一會兒,考慮到下午王號要開學,便收了收情緒,這件事就姑且讓它過去了。
還是開學了,下午又能怎樣,比彆人多在家幾個小時又能怎樣,反而會從第二天睜眼開始一直煎熬到新入學安頓好一切已成定局。
王號他知道,不是僅僅因為自己要到一個新環境,也不是離開王莊村而無助不安,而是他懂,又像小學初中一樣,新開學,新環境,當所有安頓好他目送爸爸媽媽離開後,剛坐到座位上的那一刻,爸爸媽媽其實已經不在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