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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小城大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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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彆殺我,彆殺我!”李跑跑被自己的大叫聲驚醒,冷汗如珠,

麵色似土,緊緊握著朱立業的雙手。

“李大哥,我不會殺你的。”朱立業認真地看著李跑跑。

李跑跑還沒緩過神來,環顧周圍冰冷的牆麵和鐵窗,又看看濕

漉漉的地上,情緒有點兒崩潰:“還不是你害我淪落到這田地,這跟

殺了我有什麼區彆?”李跑跑怒斥朱立業。朱立業一臉無辜,轉而又

慚愧地低下頭。李跑跑見此情景,也賭氣轉過頭,囚室裡一下子安靜

了,兩人都不說話。

軍差端來了兩盤飯菜,從鐵門下麵塞了進去。李跑跑看了一眼,

半碗米飯、一個饅頭、一道清水白蘿卜、一碗認不出是湯還是泔水的液體。

“我在大帥府上當廚子的時候,就這些東西,姨太太們都懶得

拿去喂她們的貓啊狗啊的……”李跑跑撲通一聲坐在地上,望著飯菜抱怨。

朱立業餓了也不管什麼阿貓阿狗的,自顧自地啃起了饅頭。李跑

跑回頭看了他一眼,怒其不爭地啐了他一口:“沒出息的東西!”

“這兵荒馬亂的,外頭多少人都餓死了,要不是典獄長仁慈,你

們還有這些東西吃?都他媽最後一頓了,快點吃完上路吧!”軍差站

了起來,一臉怒氣地說。

李跑跑一聽傻了,從地上一躍而起,但不知是因為嚇得不輕,

還是因為沒吃飯,起到一半,腿腳一軟,兩腿“嘎吱”一下就癱在地上,

又連滾帶爬匍匐到軍差腳下,緊緊抱住他的腿,嘴唇剛剛張開一條縫,

還沒來得及擠出一個字,眼淚已經從縫裡滲了進去。

“軍爺,軍爺,我真的冤枉啊,我就一普普通通的小老百

姓……”李跑跑哭訴著,突然想起什麼,狠狠轉頭,指著正在啃饅頭

的朱立業大叫道,“都是他,全都是他做的,真的不關我的事啊!”

朱立業像是沒聽見李跑跑的控訴,津津有味地嚼著饅頭。

軍差用力踢著李跑跑,但李跑跑的手箍得跟鐵鏈似的,牢牢扣住

他的左腳,而且隔著鐵欄杆,沒法踢開。軍差氣急敗壞,舉起挎著的

步槍對著李跑跑,嗬斥道:“再不放手老子現在就崩了你!”李跑跑

一看到槍口對著自己,又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屁股支撐著地麵往後一

彈,蹲縮到牢房的角落裡了。軍差朝裡麵吐了一口痰,整理了一下軍裝,

昂著頭離開了。

朱立業端著李跑跑的盤子走過去,說:“李大哥,先吃點東西冷靜一下吧。”

李跑跑完全沒聽見他的話,自顧自地啜泣著。朱立業見他不動,

又抓起饅頭啃了起來,邊吃邊說:“李大哥,你放心吧,他隻是嚇唬我們的,

都還沒審判呢!”話音剛落,果然來了三個軍差,說是來提審,便一人押著李跑

跑,一人押著朱立業,出了牢籠。一行人走過一段長廊,來到一個小房間。

說是審判,這房間裡卻沒有個法庭的樣子,裡麵一張八仙桌,幾個

斯文模樣的長官圍坐在桌旁,剛起的麻將還未摸牌。押人的軍差喊

道:“報告長官,犯人帶來了!”這聲音過於洪亮,嚇得一位長官手

一抖,眼前清一色的牌沒扶住,全散了。

“媽的!”長官掃興,隻得叫人把牌收了,審完犯人再繼續。

幾分鐘工夫桌子便收拾好了,被嚇著的長官原來就是法官,另外

還有一個記錄員、一名檢察官和一名律師。四人又端正起來,圍著八

仙桌坐下,李跑跑見這架勢,雙腿不自覺地就跪了下來。

“起來!”法官義正言辭地吼道,“什麼年代了還下跪,我們都

是講法律的!”李跑跑又顫抖著雙腿站了起來,直哆嗦個不停。

旁邊的軍差拿來了兩隻小板凳給二人坐下。李跑跑坐在那兒,自

己兩條腿,加上凳子四條,一塊兒有節奏地抖著。

“鑒於你們二人是外地人,又請不起律師,所以本庭給你們指派

了一名律師。”法官說完,那名律師便站起來打了個招呼,然後又清

了清嗓子,嚴肅地說:“你們有權保持沉默,但你們所說的每一句話

都將作為呈堂證供。”

“下麵我們正式開庭。”法官用煙灰缸使勁敲了一下八仙桌,“哢擦”一聲,

桌上兩個沒收拾起來的骰子被彈得老遠,一旁站著的軍差趕忙撿了起來。

“你們為何在鬨市當眾耍流氓?”檢察官厲聲問道。

“我們真的沒有耍流氓,那天……”李跑跑慌忙解釋。

“咳咳,你們可要從實招來,不然我也幫不了你們。”律師說。

“是我不好,我對黃色的東西很敏感,那天看到一個女人拿出一條

黃色手帕,受了刺激,沒控製住,就鬨出了那樣的笑話。”朱立業說。

“笑話!”檢察官輕蔑地說。

“對對對,確實是個丟人的笑話。”李跑跑連忙附和。

“我是說你們在講笑話嗎?!”檢察官嗬斥道。

“千真萬確啊,長官,不信你們拿個黃色的東西來實驗一下就知

道了。”李跑跑說。

“使不得啊長官,我這病一發作自己都怕……”朱立業著急了。

“我提議,當場實驗,以證明我的當事人的清白。”律師有模有

樣地說。法官微微點頭。

一個軍差拿著一塊黃布從後門進來,朱立業還未反應過來,軍差

就將黃布蓋在了他頭上,隻見朱立業先是一楞,接著一聲號叫,便一

個飛身撞向八仙桌,法官受了驚,從椅子上摔倒在地。李跑跑連忙上

去抱住朱立業,掀開黃布,露出朱立業一雙瞪得巨大的紅眼,嚇得法

官直鑽進了桌底下,其他幾人也紛紛後退。朱立業畢竟年輕力壯,李

跑跑哪裡抱得住他,又見朱立業一個鯉魚翻身,將李跑跑重重摔在地

上,自個兒也狠狠撞上了八仙桌,桌子轟隆一聲,塌了,朱立業也暈

了過去。

場麵突然安靜了下來,在場的人小心圍過來,朱立業已經不省人事。

法官從桌子下麵爬了出來,手還在發抖,看到暈倒的朱立業,

壯了壯膽又挺直了腰杆,故作鎮定地說道:“看來你們沒有撒謊,但

是,鑒於你們嚴重損壞公物,擾亂公堂秩序,本法官判你們關個三

年,可有異議?”

李跑跑正要辯解,律師搶話道:“沒有異議。”說完律師又轉向

李跑跑,小聲說道:“這算輕了,你再多頂一句嘴就要多判一年。”

嚇得李跑跑不敢吱聲。法官朝軍差使了個眼神,又是那三人上來,

一人押著李跑跑,兩人抬著朱立業,將二人扔進了原來的牢房。

“來來來,繼續繼續。”法官嬉笑著對牌友說道,又將麻將擺了出來。

李跑跑越想越氣憤,看著身邊尚未醒來的朱立業,恨得直咬牙切齒

卻又無可奈何。李跑跑正要去踹他,突然幾名巡視的軍差,匆匆忙

忙地從走道中跑了過去。

這小縣城雖然迂腐敗落,卻有一位頗為開明的典獄長。典獄長

不愛吃喝嫖賭,卻偏偏沉迷於洋人的玩意兒,家中有間一百平米的倉庫,

堆的都是些“先進”的破銅爛鐵。平日無事他就鑽在裡頭擺弄,

也不顧妻子的怨言,自個兒其樂無窮。

這天,典獄長的一個朋友前來拜訪。這位朋友早年留學美利堅,

後來加入ngchandang,按理說和ngchandang交朋友,也算是殺頭大罪,

但這位典獄長明知他的身份卻不顧各自的政治立場,偏偏對他的那些見識極有興趣。

“兄弟可知,美國人現在正在研製機器人?”朋友一進門,就給典獄長帶來一條大新聞。

“願聞其詳。”

“機器人,就是用機器替代人類去做一些事情。往後很多事情,

譬如端茶洗碗、生產製造,就不用人去做了,隻要通上電,操控一些

按鈕,就全由機器完成了。”

“真有此事?”

“當然,我留學期間一個同學正在做這個研究,隻不過若要實現

恐怕還得有些時日,”朋友突然語氣一轉,瞬間從興奮跌落到悲傷,

“然而縱觀我神州大地,人人忙於逃難,政府經費也多用在了軍火彈

藥之上,剩下的都拿來吃喝嫖賭了,誰還會關心科學呢?未來的文明

必將遠遠不是堅船利炮所能控製的,若要救國,當始於科學啊!”

典獄長也陷入感慨,連連點頭。

“不說這些了,這次從歐洲回來,我給兄弟帶來了一樣好東西。”

朋友麵露神秘微笑,引得典獄長眼神發光。

“兄弟可曾聽說自動洗衣機器?”

“略有耳聞,也聽過一些人談論,但未能親眼所見。”典獄長說。

“我這次回來,便給兄長帶回來一台。”

“哦?快讓我見識見識!”典獄長按捺不住,趕緊起身讓朋友帶路。

朋友吩咐下人把一個大箱子抬進院子裡,裡麵放著一堆奇怪的物件。

典獄長吩咐下人將這些零件搬進了倉庫。

“快給我演示這件寶貝。”典獄長迫不及待地說。

朋友不慌不忙,花了大約一個時辰將這些零件組裝起來,接上電源。

“可以了。”朋友滿頭大汗地說。

典獄長連忙脫下身上的衣服,扔了進去,朋友按了幾個按鈕,機

器轉動了起來,看得典獄長連連讚歎。

典獄長的夫人也被這聲音吸引了過來,看了一眼,冷笑一聲:

“這玩意能洗乾淨衣服?”典獄長沒搭理,隻問朋友這機器售價多少。

朋友連忙擺手:“我也是借花獻佛投其所好,送給兄長便是。”

“那怎麼行?管家快去賬房取五百大洋!”朋友正欲推脫,典獄

長又按住他雙手,“不要再推辭了,否則下次我就不再見你了。”朋

友隻得笑意盈盈地收下。

典獄長妻子聽見這話,立馬瞪了他一眼,典獄長也不在意。管家

取來一盒大洋,又附在典獄長耳邊輕聲道:“就這麼多了。”典獄長

也裝作沒聽見,把錢交給朋友,朋友再三言謝,說是這錢就當您存放

在我這兒,下次需要什麼,我再從國外捎過來。

兩人作彆後,典獄長回到倉庫,鑽研起來那機器,擺弄了幾個小

時後,如往常那些機器的宿命一樣,這台自動洗衣機已經無法運作,

癱瘓在那兒了。典獄長無計可施,回到客廳。

妻子見他上來,故意大聲說著尖酸刻薄的話:“五百大洋,轉

個身就成了一堆廢鐵,現代的這些科技,可真是厲害啊!一屋子的發

明,沒一樣能轉起來的,真跟小孩兒買玩具一個樣啊!要我說,典獄

長乾脆也彆做了,去當個工程師也不錯嘛……”

妻子絮絮叨叨沒完沒了,聽得典獄長心煩意亂。他氣呼呼地走進

臥室,套上製服,氣急敗壞地走了出去。

“我還沒說完呢,你去哪兒啊,嫌我囉唆啊,嫌我囉唆就去買個

機器人老婆回來,又能端茶拖地,還能生產製造呢!”

“我去巡視一下監獄,晚飯不回來吃了!”典獄長甩門而去。

慌張的軍差引起了李跑跑的好奇,他連忙趴在鐵欄杆上往外張望。

朱立業也驚醒過來,緩了幾秒鐘,也和李跑跑一起看著外麵。

“看什麼看,回去!”一個軍差用軍棍敲了一下欄杆,兩人嚇得

往後一縮。另一名牢頭模樣的軍官站在走道一頭,舉著一個喇叭,

一邊走一邊喊著:“等會兒典獄長巡視,你們都給我老實點,誰他媽敢

惹事,老子今晚請他吃槍子兒!”

“三年啊,出去了兒子都會打醬油了,不對!還不知道是不是我

自己的兒子……”李跑跑欲哭無淚。

“三年?”朱立業愣住了,“我還有重要的事情啊!”

“嘀咕什麼呢!”軍差朝裡麵吼了一聲,兩人不再作聲。

不一會兒,典獄長就在幾個軍差的陪同下,走進了監獄走廊,

牢頭畢恭畢敬地陪著說笑。

“這些犯人表現都很好,這都是典獄長治理有方啊!”牢頭說。

“很好,很好。”典獄長嘴上這樣說著,但是麵色並不好看,他

還想著家裡的那堆破事。

“時候也不早了……”典獄長走到李跑跑的牢房門口停了下來,

看了看手表,發現指針停住了一動不動,用力拍了拍,還是沒反應。

“今天真背,連手表都壞了……”典獄長歎氣。

“這說明您操勞過度日理萬機啊,改明兒大家夥兒湊錢給您換個

新的。”牢頭嬉笑道。

“可能是齒輪脫落了。”

“誰,誰在說話?”典獄長問。

朱立業正要說話,被李跑跑按住了。

“您彆擔心,是個新來的,不懂規矩。”牢頭對典獄長說,接著

走到鐵欄杆前,朝裡麵斥責了一句:“老實點!”

“剛才誰在說話?”典獄長已經走到了鐵欄杆門口。牢頭湊了過

來,被典獄長攔下。

“是我。”朱立業說。

“你懂西洋手表?”

“略知一二。”

牢頭露出了驚慌的表情,但是典獄長鎮定地取下手表,遞了過

去,客氣地說道:“那你幫我看看。”

“修不好小心你的腦袋!”牢頭朝朱立業狠狠地說。

朱立業也懶得看他,走到鐵門口,接過手表。李跑跑驚訝地望著

他,又不敢說話。

“需要一把小螺絲刀。”朱立業搖了搖手表,若有所思地說。

“拿螺絲刀。”典獄長對身邊的軍差說。

軍差立刻送來了一把螺絲刀,朱立業接了過來。牢頭生怕他行

凶,連忙護住典獄長。

隻見朱立業熟練地拆開手表,左右擺弄了幾下,放在耳邊聽了

聽,又擺弄了幾下,然後蓋上蓋子,遞給典獄長:“修好了,再調整

一下時間就行了。”

典獄長接過手表,發現指針真的走動了,瞬間欣喜若狂,問:

“你還會修什麼?”

“那些西洋的新鮮玩意兒,大多都會一些。”朱立業說。

古人說得好,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上午李跑跑和朱立業還在牢房

裡啃冷饅頭,下午就成了典獄長家的座上客。已至半夜,李跑跑在典

獄長家的客房裡酣然大睡,朱立業和典獄長卻還在倉庫裡鑽研。

彆看這朱立業平時呆頭呆腦悶聲悶氣,手上隻要碰到兩樣東西,

便會跟換了節新電池的手電筒似的:一樣是畫筆,一樣就是這機器的

零件了。典獄長倉庫裡堆放的那些破爛,到了朱立業手上就像魚兒找

到了水,沒幾下工夫就生龍活虎了,看得典獄長眼花繚亂連連驚歎。

李跑跑和朱立業的刑期自然也不必說,牢頭白日裡見典獄長那般

高興,也就將二人釋放,一口一個“誤會”,這會兒巴結他們還來不

及呢。李跑跑見此,便聲稱自己是朱立業的結拜大哥,派頭十足。

再說到典獄長這倉庫,雖然不過百平米,裡麵的東西可真不少,

幾乎囊括了當時世界上所有先進的機器,隻不過典獄長並不懂得其中

的奧妙,全都被他弄成了一堆廢品。當然“廢品”隻是典獄長妻子的看法,

典獄長認為這些東西早晚會重現天日,他找遍了小城裡所有的匠人,

但每個人都無計可施;而在朱立業眼裡,這些“廢品”都是蒙了塵的金子,

他隻要動動手指,就輕而易舉地拂去蒙在上麵的灰塵。

吹風機、留聲機、電飯鍋……包括那台最先進的自動洗衣機,

朱立業全都讓它們動了起來。朱立業每修好一件,典獄長便迫不及待地

拿去給妻子看。三天三夜過後,朱立業修好了倉庫裡的大部分機器。

典獄長將朱立業介紹給了官場的朋友,李跑跑和朱立業從此開始

不斷進出豪門大院,給那些官大人修理各種東西,還給那些官太太、

官小姐們畫畫,惟妙惟肖,受極了誇耀。漸漸兩人走在街上,老百姓

們也都停步駐足,圍觀上來。

民眾的口口相傳總不免會誇大傳說,沒過多少時日,大家說起李跑

跑和朱立業,就開始用“李神仙”、“朱神仙”來替代他們的名字了。

自從出獄後,李跑跑和朱立業兩人就一直住在典獄長家中,前

麵說到兩人成了達官貴人的座上客,而沒多久,尋常百姓也紛至遝

來。他們既然將二人視作神仙,自然所求之事也千奇百怪。先是有人

來看病,接著又有人來求福,後來連家裡的豬崽難產也來詢問兩位“大仙”。

朱立業對這些事情一竅不通,被問得煩了乾脆躲了起來。李跑跑

不同,他從典獄長家中翻到了一些西洋科學的書籍,便照搬那些書中的

理論,譬如來求子的人,他便告訴人家,行房事前一個月丈夫就不能飲

酒、經期之後半月要多多“耕耘”等等,果然那婦人不久就懷上了。

兩人名頭越來越大,這事兒顯然逃不過縣長王金全的耳朵。其實

早在朱立業修好了典獄長家的機器時,他就在關注此二人了,如今他

們又弄出這麼大的風浪,還越俎代庖做了他分內的職務,王縣長有些

按捺不住了。

這王縣長年輕時一直在軍隊,常年跟著張少帥南征北戰,後來又

護送著蔣委員長去了重慶,年紀大了隻想回鄉照顧母親,於是就成了

這兒的父母官。半輩子的軍旅生涯,讓王縣長恨極了“神仙”這樣的

封建愚昧之事,聽說本地出了兩個“活大仙”還了得?王縣長決定親

自去會一會這兩位“天神”。

一日,李跑跑與朱立業剛出典獄長的大院子,兩名隨從就跟在王縣

長後麵堵在他倆麵前。李跑跑見這人模樣有些背景,猜測也是找他幫忙

的達官貴人,於是劈頭就說:“本大仙今天休息,有事請預約。”

“你就是李學良?”王縣長似乎並不理會李跑跑的話。

“你竟然不認識我?”李跑跑譏笑道。

“大膽,竟然不認識我們老爺!”一名隨從說。

“恕在下眼拙,這縣城但凡有點名氣的在下都認識,還真沒見過

你們家老爺,莫非你們是新來的?”李跑跑看上去有些不高興。

王縣長擺了擺手,示意隨從不要說話。

“那今天你認識了。我是本縣縣長王金全。請多指教。”王縣長

伸出右手要與李跑跑握手。

李跑跑一聽到縣長二字,心臟突然顫抖了一下,趕緊拉著朱立業

跪了下來。

“神仙還給凡人下跪,頭一次聽說。”隨從冷冷地說。

“什麼神仙,都是他們亂叫的。”李跑跑賠著笑。

王縣長左手掏出一把槍,右手還攤在李跑跑麵前。李跑跑抬頭

一見到槍,頭上直冒冷汗,渾身哆嗦,又看到王縣長直愣愣地盯著自

己,於是伸出已經不是自己的手。

李跑跑原本是想跟王縣長握手,但這會兒手已經完全不聽自己的

使喚,也不知道他哪根神經搭錯了,鬼使神差地嗖的一聲,將王縣長

左手上的槍打落在地。王縣長和隨從一驚,沒想到李跑跑的反應更強

烈,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觸碰到槍,尖叫著躥到了大街上。朱立業不知

所措,也跟在後麵跑開了。

“敬酒不吃吃罰酒。”王縣長悠悠地說了一句,撿起了地上的槍。

1943年,以廣東為首的全國多地因大饑荒餓死凍死數千萬人,其

中便包括江西。上饒本是小地方,這縣城更是貧瘠,加上日軍侵襲、

國共互鬥、盜匪猖獗,小城人民苦不堪言,縣長雖有心治理卻也無能

為力。

這日縣長出門,準備去會一會李跑跑和朱立業,不料前腳剛邁出大門,

後腳自家院子就被匪徒盯上了。這匪徒可是有些來頭的,江湖人稱屠老二,

是山上“黑風寨”二當家的。在這個“地主家也沒餘糧”的年代,

這群亡命之徒也隻好拚了,把目標瞄準了當官的。

這屠老二本想大撈一筆,但這王縣長雖為一方父母官,卻也簡樸清貧,

不像彆個大官,每家每戶少則十幾人多則上百人的護衛,況且

這王縣長家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王縣長帶走了家裡的兩個護衛,

整座院子裡就隻剩下他八十歲的老母親和一個家仆了。

屠老二不費吹灰之力便控製了這宅子,家仆正在打水,水桶剛落

進井裡,人也跟著被推了下去。王縣長的老母剛叫出一個“哎——”

字,嘴就被堵上了。

屠老二帶著手下幾人,將屋子翻了個遍,找到了些碎銀子和幾件

家當,甚是晦氣,於是揭開老太太嘴裡的布。

“你兒子搜刮來的民脂民膏都藏哪兒了?”屠老二腳往凳子上一砸,

嚇得老太太愣住了。

“名字?什麼名字?”老太太耳背,大聲對屠老二喊道。

屠老二撓撓耳朵,湊到老太太耳邊大喊:“錢!大洋!”

“哦,錢大洋啊,我不認識啊!”老太太喊道。

屠老二無奈,對手下打了個響指,老太太嘴又被堵上,身上也被

綁了起來,幾人帶著搜來的幾樣可憐的物件和老太太走了,留下了一

張紙條,上麵寫著:“一萬大洋,明日午時黑風寨換人。”

王金全剛在李跑跑那兒受了氣,匆匆趕往家中,又見到這一幕,

更是火上澆油,心急如焚。這王金全雖是一五大三粗的漢子,但是他

孝順這事兒無人不知。當年放棄蔣委員長的高官厚祿,也正是因為家

中有老母,不便跟隨自己走南闖北,才回了這裡。

家仆在井裡泡了好久,聽到縣長回來便呼救,被撈起來時已經全

身發軟了。家仆告知了王縣長事情的經過,說匪徒尚未走遠,王金全

怒火中燒,拔出槍就往外跑。

李跑跑那一驚嚇著實不小,一路狂奔一邊喊著“縣長殺人啦”。

路人先是大驚,再一看後麵人影都沒一個,都奇怪大仙今日是不是自

個兒中邪了,於是也跟在後麵想去探個究竟。李跑跑這一路飛奔,後

麵緊隨著越來越多的人,轉眼間就一大串子在大街小巷裡鑽來鑽去。

屠老二帶著手下從一條無人的小巷子想穿回山上,突然聽到李

跑跑的驚呼,心想莫不是那縣長帶著人追殺過來了,於是下令停止前

進,吩咐手下去打探消息。

過了許久,“縣長殺人啦”的聲音還在到處亂竄,但屠老二的手下

卻還沒回來,屠老二開始有些著急了,於是吹著口哨,召喚人回來。

李跑跑聽到哨聲,著了魔似的朝著那個方向奔去,朱立業也不

得不跟在後麵拚命跑著,而兩人的身後更是緊隨著浩浩蕩蕩上千的百

姓,他們既是好奇又是擔心兩位大仙。

屠老二哨音剛落,就見到遠處兩個人朝著自己飛奔而來,前麵的

那個人還喊著:“縣長有槍,縣長要殺人啦!”屠老二不知所以,此

時又孤身一人,準備掏槍。隻是他手還未伸向腰間,抬頭一看,後頭

那一群黑壓壓的人頭也朝著自己奔來,這就算有一千顆子彈也不夠用

呀,屠老二頓時慌亂起來。李跑跑和朱立業領著人群越來越近,屠老

二無奈,丟下老太太撒腿就跑。

李跑跑見到被綁著的老太太,腦子一下子蒙住了,停在了那兒,

朱立業也停了下來,大口喘著氣。後麵一大群看熱鬨的人也跟著停了

下來大口喘著氣。

這屠老二也是倒黴,這一嚇嚇得不輕,慌不擇路,在一個轉彎處

剛好撞到了趕來的王縣長的槍口上。

“屠老二,你他媽膽子肥了啊,老子還沒去剿你,你他媽還先來

找我了!說,我娘呢?”王縣長用槍指著屠老二的腦門。

屠老二也並非怯弱之人,自知綁架官府家人,加上前些年的殺人

放火,已是死路一條,於是冷笑一下,大喊一聲:“我已經宰了那老

太太了。”說罷摸槍就準備火拚,王縣長手快,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

機,屠老二頓時血濺當場,慢慢地癱軟在地。

李跑跑正在給老太太鬆綁,聽到槍聲,兩眼一白,暈倒了過去。

朱立業抱住李跑跑又是掐人中又是按腦殼,圍觀的群眾又有人去找大

夫了。

屠老二的手下趕回來,見這陣勢隻得躲在角落,看見兩人帶著

全城百姓追殺著屠老二,又救了老太太,接著聽見屠老二的喊聲和槍

聲,不明情況,隻得先行撤退了。

王縣長讓手下抬著屠老二的屍體,順著巷子,找到了李跑跑和朱

立業,還有坐在地上的老母親。王縣長一見到母親便抱住號啕大哭:

“娘啊,孩兒不孝,險些讓你落入歹徒之手啊!”

李跑跑被哭聲驚醒,一睜眼,看見是縣長,腰間還彆著槍,剛喘

了一口氣,眼一白,又暈過去了。這會兒王縣長才注意到身邊的這兩

人,正準備將他們抓起來,朱立業急忙解釋,卻又說不清楚,倒是老

太太開口了:“多虧他們倆救了我,金全,你不能這樣對恩人呐!”

原來老太太並沒有耳背,隻是糊弄屠老二而裝出的樣子。加上那

一大群“大仙”忠實信徒的百姓做證,王縣長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一

激動,又抱住朱立業和暈倒的李跑跑大哭一頓。

李跑跑和朱立業是第一個在縣長家做客的人,這成了當地最大的新聞。

王縣長為人正直,家中從不接待他人,今日卻破例為二人擺宴。

這倆難兄難弟自是不知其中的含義,而城裡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

一個個比原來更敬佩這兩位“大仙”了。

“原先對兩位兄弟多有誤會,還望見諒。今日你們救了我的母親,

又助我斃了一個土匪,我定當稟報上層,封二位一個官位。”

王縣長端著酒杯對李跑跑和朱立業說。

在這城裡已經耗了一個多月,李跑跑想起自己老婆尚且下落不明,

也攢夠了盤纏,於是提出上路,而朱立業也是有任務在身,雖然

縣長、典獄長、各路官人和百姓再三挽留,他們還是決定繼續趕路。

“多謝縣長大人與各位的厚愛,隻是李某還要尋妻,不宜久留,

來日尋得妻子必定再來做客。”李跑跑見此場麵,感動地說道。

“既然這樣,我也不能強人所難,你們在我家再多住兩天,屆時

我派人送兩位去省城的火車站。”王縣長說。

這縣城到省城多是山路,路程也漫長,李跑跑便謝過了王縣長。

與此同時,李跑跑和朱立業協助縣長剿殺了黑風寨二當家的事情,

也傳遍了整個縣城,包括山上的黑風寨。兩人此時大魚大肉風生水起,

殊不知前路已經埋伏好了各路魑魅魍魎。

吃飽喝足歇夠,縣長派車送兩人去省城坐火車。

不料路上,幾裡長街擠滿了送行的人,李跑跑還看見了自己和朱

立業的畫像,車窗外百姓還舉起了萬民傘。

他回頭看看仍然呆呆傻傻的朱立業,心中五味雜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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