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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山寨風雲(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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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陽光正好,不溫不火,李跑跑坐在車上,打開窗戶,暖風吹得他醉醺醺。

今年的春天來得有點晚,這樣的年代,春天總會顯得有些不合時宜吧。

這會兒田裡的油菜花還開得正旺,女人們扛著鋤頭穿梭於鄉野之間。

有男人才奇怪呢,沒被抓去當兵的也都躲了起來。

汽車駛過顛簸的土路,女人們都放下手裡的活計,朝這邊望過來。

她們看的並不是這洋氣的小汽車,而是車上的男人們。

回想起這一路坎坷,李跑跑轉頭看了一眼靠著車窗打鼾的朱立業,

突然覺得不那麼討厭這個人了。但是他也沒去想會喜歡這個人的理由,

李跑跑看見窗外的女人,就開始想念妻子賈嬌娥了。往事雲湧,

李跑跑開始默默流淚,自己是攢了多少輩子的福氣才娶到了嬌娥

這樣的女人啊,一想到妻子在外受苦,自己竟然還在這小城快活了這

麼久,忍不住不停地捶胸。

“李大哥,不要搖了,這路本來就不平,再搖就要翻車了。”司機擔心地說。

李跑跑並沒有聽見司機的話,仍然陷在沉重的思妻情緒中,這情

緒就像一個雨後的沼澤地,一腳踏上去,沒人拉一把是起不來的。

“轟!”一聲巨響,車子翻了,一顆地雷把李跑跑從沼澤中拉了出來,

同時被從夢中拉回來的還有朱立業。兩人感到一陣頭眩,李跑

跑打開車窗,兩人踉踉蹌蹌地從車裡爬了出來,癱倒在地上,仰頭望

著天空大口呼著氣。還好隻是頭上、手上受了些皮外傷,但司機已經

不省人事了。

女人們好奇地正往這邊圍觀,突然從山上衝下來幾個大漢,女

人們遠遠看見,“媽呀”一聲,慌忙丟掉了手中的農具,紛紛各自

逃散。

那日屠老二命喪街頭後,手下幾人原本是想把他的屍體帶回黑風寨的,

卻無法下手,屠老二的屍體被王金全帶回縣城吊了起來,說是要當街

示眾三天三夜。

手下們回到山上,跟黑風寨的大當家屠老大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事

情的經過。

“……那兩個小子不知何方神聖,把二當家的逼到了死角,那一

頭已經被王金全帶人堵上了,二當家的當場被抓,他寧死不屈,與對

方火拚……就……”一個嘍囉說著說著就差點哭了起來。

“那倆人叫什麼名字?”屠老大看上去表情冷靜,內心卻承受著

巨大的悲慟和憤怒,下麵人看不到,他的座椅後麵已經被壓出了一條裂縫。

“我們打聽了一下,縣城裡的人都認識他倆,一個叫李學良,一個叫朱立業。”

另一人說。

“他們不是本地人,我在縣長大院裡悄悄聽到,過兩天他們就要

到省城坐火車,縣長派人開車送他們去。”第三個人說。

“縣城到省城,能開車的隻有一條路!”屠老大若有所思,悠悠

地說了一句。

第三日天剛亮,屠老大就在黑風寨的大院裡召集了幾個手下,發

起了動員令:

“平時二當家待你們如何?”

“視如兄弟!”幾人齊呼。

“兄弟遇難,該當如何?”

“報仇!報仇!報仇!報仇!……”

屠老大手一揮,大夥兒停止喊叫。屠老大慷慨陳詞:“害我們兄

弟被殺的那兩個人,今天就要經過我們的山腳。老二的屍體我們要不

回來,但是,我們可以拿這兩個小子的命,來祭老二的在天之靈!”

“祭靈!祭靈!祭靈!祭靈!……”下麵人又揮著手臂呼喊道。

屠老大一招手,幾人上前,聽屠老大布置好了任務,連連點頭,

又迅速撤離。

李跑跑的車已經到了山腳,此時他沉浸在對妻子的思念與擔憂之中,

正當他捶胸頓足之時,一顆地雷掀翻了車子。

幾個壯漢走到李跑跑和朱立業身邊,帶頭的便是屠老大。

李跑跑正要說話,屠老大拔出槍指著李跑跑的腦袋,李跑跑一見槍,

加上剛才撞了一下,兩眼一閉暈了過去。幾人綁了李跑跑和朱立業,

又用麻袋套在他們頭上,直接扛上了山。

“你知道我們老二是怎麼死的嗎?”屠老大坐在石凳上,對著一

個人,表情有點悲傷,“都是因為你啊!”

“關我屁事啊,我都被你關了一個禮拜了,外麵是下雨還是太陽

我都不知道,怎麼就害死你們家老二了?”一個姑娘坐在石凳上,一

邊啃著雞腿一邊罵道。

這姑娘看上去二十多歲的樣子,長得水靈,就是口無遮攔。

姑娘本名韓紅玉,因長期挎著一個包袱偷竊,便得了一個外號叫“小

包袱”。一個禮拜前,小包袱竟然偷到了黑風寨,當場被屠老大給綁了。

“你那天上山來當我的壓寨夫人……”屠老大沉重地說。

“喂,搞清楚了,我上山可不是來做什麼壓寨夫人的!”小包袱打斷他。

“我就喜歡你這暴脾氣,”屠老大頓了一下繼續說,“我是看上

了你才要娶你的。老二一聽我綁來了一個壓寨夫人,高興壞了,非要

下山去給我弄點兒賀禮。但是這年頭兵荒馬亂的,山下也沒什麼好東

西了,早知道他是去縣長家,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放他下山啊!我可憐

的弟弟啊!”屠老大一激動,竟然哭了起來。

“這能怪我嗎?要怪還是怪你自己啊,非要逼我成親,天下好姑娘那麼多,

為什麼就我這麼倒黴呢?”小包袱抱怨道。

“你倒黴?你有我們家老二倒黴嗎?”屠老大情緒激動,又狠狠

地對小包袱說,“等我兄弟頭七一過,你就得跟我進洞房!”

“大當家的,外頭那兩個怎麼辦?兄弟們現在恨不得把他們千刀

萬剮了。”跑進來彙報的土匪叫豹子,專門負責山寨的安全,自幼上

山,也算是跟著屠老大和屠老二建立山寨的最早功臣之一。

“押進來,關一塊兒,等成親的晚上殺了祭咱兄弟!”屠老大命令道。

豹子推搡著二人進來,押到屠老大麵前,又害羞地、偷偷地瞥了

一眼小包袱。豹子每次進洞來,總會這樣偷看小包袱,小包袱便知他

是對自己暗生情愫,隻裝作沒看見。

“你們光天化日之下想做什麼?我警告你們,縣長和典獄長都是我朋友,

你們趕緊放了我們,否則請你們吃槍子兒!”李跑跑的頭還套在麻袋裡,

說起話來就像沒吃飯,又軟又接不上氣。

“你就是李學良?”屠老大問。

“知道還不放了本大爺!”李跑跑突然有了些底氣。

“前些天,一個土匪被抓了,最後還被槍斃了,是你們乾的?”屠老大問。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大爺我,怕了吧?”李跑跑越說越來勁。

“你可知道我是誰?”屠老大不慌不忙地問。

“沒見著我蒙著腦袋嗎?白癡!”

李跑跑說出“白癡”兩個字時差不多是吼出來的。

屠老大一把扯掉兩人的麻袋,兩人一見光,眼睛刺得睜不開,

朱立業從眼縫裡瞥見了小包袱,突然情緒亢奮,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對著小包袱就叫起“娘”來,淚珠兒就跟從盤子裡掉落的葡萄一樣止不

住地往下墜。

眾人見這場麵,全都愣住了,李跑跑也傻了眼。小包袱一驚,叫

了一聲:“去你媽的,老娘還是黃花大閨女!”

朱立業也不管,雙手還是綁著的,於是雙膝“撲哧撲哧”就挪到

小包袱腳下,繼續哭喊著:“娘,孩兒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小包袱心煩意亂想一腳踢開他,突然頓了頓。她自從淪落到這山洞後,

終日想辦法逃脫而不得,突然見到這二人,心想結交兩個壯丁,

出去的希望總會大一點。

“大哥,你認錯人了,不過看著咱挺有緣,我就收你為義子吧。”

小包袱突然又溫柔地說。

朱立業這會兒也沒剛才那麼激動了,抬起頭來看著小包袱,真是

和自己的母親長得極為相似,但小包袱畢竟太年輕,而且自己的母親

已不知所蹤,於是眼淚也收了起來,但仍好奇地打量著小包袱。

“這下可不好辦了,你要成為我老婆了,你收了個義子,也就等

於是我的義子,但這個義子又害了我兄弟,”屠老大猶豫了一會兒,

接著說,“不過你害我兄弟在前,那會兒你還不是我義子,我隻能大

義滅親了”。

李跑跑對於眼前的場景還沒完全反應過來,於是也跪倒在地,

對著屠老大哭訴:“大哥,這其中肯定有什麼誤會,我們怎麼會害您兄

弟呢?我們都不認識您啊!”

“少他媽廢話,老子就是屠大龍,土匪,知道麼?前兩天被你們

抓了斃了的就是我親弟弟,你剛不是承認了嘛,怎麼這會兒又是誤會

了?”屠老大發起飆來。

李跑跑一聽,糟了,牛皮都已經吹出去了,再解釋也晚了,於是

隻能求饒:“大哥,我是廚師,我做的酸菜汆白肉可好吃了,您留我

一命,我給你們燒菜……”

“好啊,明兒就把你耳朵割了,你來做給我們下酒,能不能活下

來就看你手藝了。”屠老大一甩手,帶著豹子離開了,留下三人欲哭

無淚。

小包袱見他們離開,於是給兩人鬆了綁,李跑跑被綁久了渾身難受,

在一邊活動筋骨,朱立業隻是呆呆看著小包袱,看得小包袱一陣臉紅,

莫名其妙就給了朱立業一耳光,朱立業才反應過來,轉過頭去。

“我們跑吧。”李跑跑小聲說。

“能跑掉我還在這兒?”小包袱輕蔑地說。

“你不是都要和他成親了嗎,你還要跑什麼?”李跑跑問。

“你願意的話你跟他成親啊!”

李跑跑愣了一下,又接著說:“他那麼喜歡你,要不這樣,

我們假裝綁架你做人質,然後我們一塊兒下山!”

“我覺得行。”朱立業說。

小包袱被氣得直翻白眼,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到底是你們傻,

還是你們覺得土匪傻啊,他會眼睜睜看著我們就這樣走?他們是

土匪啊,不把我們仨全崩了才怪。”

“說得也是,”李跑跑說,“那怎麼辦?”

“你們自己想辦法吧,彆礙著我的事就行。”小包袱的眼裡流出

一種怪異的表情,讓李跑跑心生疑惑。

山中號角響起,黑風寨又有大事發生。

屠老大坐在寨子中間的一個大虎皮椅上,周圍是開闊的場地,擺滿了酒。

儘管白日豔陽高照,周圍卻仍插滿了火把。這裡即將舉辦一場盛大的儀式。

黑風寨裡稍有地位的土匪們,聚集一堂,熙熙攘攘嘰嘰喳喳,坐等屠老大說話。

“蒼天無眼,黑風有主!”屠老大口中吼出這八個字,山中鳥兒驚起,

頭頂黑壓壓一片飛過,全場人站起來、肅靜。

“二當家被殺的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我也知道大家都很憤怒

和悲慟。仇,我們一定要報,凶手已經被我們抓住了,隻等老二頭七

就殺了祭奠。但是今天,我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屠老大說完,場下瞬間又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各自猜測什麼事

這麼重要,還得在這黑風寨頂召集這麼多人宣告。要知道,這寨頂

會議上一次召開可還是在八年前屠老大當眾斬首百餘名背叛山寨的土匪了。

屠老大伸出一隻手掌,眾人又停止了議論,齊齊地望著他。

“黑風寨十八年前建寨,我和我弟弟帶著一幫兄弟打下了這個山頭,

後來軍閥來了,被我們趕走了;日本鬼子來了,被我們趕走了;

國民黨也來了,還是被我們趕走了。除了八年前我斃掉的那群不忠不

義之徒,黑風寨沒死過一個弟兄,靠的是什麼?靠的不是我這把老骨

頭,靠的是這裡的規矩!”屠老大義正言辭地說道,下麵人紛紛點頭稱是。

“我是黑風寨的大當家的,我親弟弟是二當家的,誰封的嗎?

不是,是弟兄們信得過我屠某人,這就是規矩!今天,我的弟弟、你們

的二當家的橫屍街頭,我比你們更難受,但是,山寨還在,規矩就還

在,要不然大夥乾脆就散了算了。”

眾人沉默。

“既然規矩還在,今天,我們就要選出一位新的二當家。我老了,

也快打不動了,所以大家既是選二當家,也是選山寨的接班人了。”

屠老大說到這兒,氣氛莫名有些悲涼。

“大當家的洪福齊天!”眾人紛紛下跪,齊聲喊道。

“都是自家人就甭自己騙自己了,狗屁洪福齊天,能洪福齊天我

弟他能就那麼窩囊地死了?”屠老大吼道,“你們也不要勸我了,我

就在這寨子養老了,寨子的未來還是要靠你們的。”

這黑風寨雖是土匪窩,奸淫擄掠無惡不作,但是這群土匪卻極其團結,

尤其是八年前那場叛變過後,幾乎再無一人有二心;

黑風寨的規矩也是出了名的,這也是在周邊眾多山頭都淪陷後黑風寨卻越來越

強大的原因。所以當屠老大說到這兒,大家也不再說什麼。

“大當家的可有人選?”台下一人問道。

“這事不能我決定,凡是自認為有能力的,就可以自我推薦,

然後由兄弟們投票決定,可有異議?”屠老大問。

台下無一人反對。

“既然這樣,自薦的兄弟,請站到我兩邊來。”屠老大話一出口,

眾人便麵麵相覷,接著便開始有人走上台去,站在屠老大左邊;

接著又一人上去,站到右邊,沒過一炷香時間,屠老大兩邊已經站了

六名土匪,都是頗有資曆、能力、威望的人。

豹子站在下麵,心裡掙紮著要不要上去。論資曆,他是和屠氏

兄弟一起打江山的人,元老級了;論能力,整個黑風寨的安全都歸

他管,從來沒出過一點差池;論威望,台下近半數兄弟都是他帶上山

的。還有誰比他更適合黑風寨接班人的位子呢?

豹子並不是不想坐這位子,之所以掙紮,是因為他曾多次建議屠

老大將兄弟們收編到八路軍,最終總是被屠老大怒斥一頓。儘管屠老

大並沒有懷疑豹子對兄弟們和黑風寨的忠心,但他也曾說過“寨子絕

對不能讓你當家”之類的話,倘若他此時走上台去,必定又會鬨出一

番事情;若是不上去,他又怎能甘心?

“還有誰要上來嗎?”屠老大問道,眾人的目光又聚集在了豹子

身上。

終究不能當一輩子土匪,就算當了一輩子,也不能讓子子孫孫也

當一輩子土匪吧,能不能勸住兄弟他當然不能確定,但是倘若做不了

主,又如何去勸兄弟們呢?管他呢,拚一把吧。豹子想著,就壯著膽

子向屠老大走去,卻不敢抬頭看他一眼。

屠老大直愣愣盯著豹子一步步朝自己走來,突然開口道:“豹子,

你去視察一下山下有沒有異常。”

豹子一聽,停下了腳步,眾人也發出一陣唏噓聲。豹子抬頭看了

一眼屠老大,他當然明白那眼神裡的意思,若是繼續往前走,彆說接班人,

會不會去和屠老二相聚也不可知。

“我擁戴豹子哥。”台下忽然一人說道,接著又有多人響應。

屠老大一見陣勢,又用略帶威脅的口吻問豹子:“你若也想坐這位子,

那上台就是。”

豹子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屠老大,又轉頭對著下麵的眾人說道:

“多謝兄弟們抬愛,我豹子無能領導大家,並不想帶領大家誤入歧

途,希望更有能耐的兄弟擔當。”說完豹子便頭也不回地在眾人不解

的目光中下山巡查去了。

豹子坐在一棵樹上,他並沒有真的去巡視,他當然知道屠老大

也並非真的叫他去巡視。豹子怨恨屠老大,並非因為阻止他當接班人

這件事,事實上他對於這個位子本身並無覬覦之心,豹子隻是想不明

白,明明有機會去做一件更體麵的事情,為什麼非要吊死在這棵樹上

呢?帶著兄弟們去謀大業有什麼錯嗎?

豹子有些倦了。想起這些年為這個山寨付出的那麼多,此時此刻,

他好想和屠老大一樣,再過些時日就能安安靜靜地去度過自己的餘生,

不再去摻和這些是是非非了。

豹子從樹上跳了下來,又回到寨子去了。

“說,你有什麼企圖?”小包袱一手反押著李跑跑,左腿壓在他的背上,

小聲問道。

“女俠饒命啊,呀呀,疼疼疼!”李跑跑痛得表情都扭曲了,卻

又不敢大叫。

小包袱鬆開了手:“你要是不老實交代,我就告訴那屠老大,說

你要非禮我。”

“我哪兒敢啊大姐,”李跑跑活動著自己的手臂和腰板,“白天

我看你有點不對勁,心想八成你是想到了怎麼逃跑,我就是來看看能

不能幫上忙什麼的。”

小包袱一聽李跑跑這麼說,下意識地把身後的包裹往後挪了挪。

“彆藏了,我都看見了。”李跑跑賊笑道。

小包袱瞅瞅守在洞口的土匪趴在那兒打盹,於是示意李跑跑湊過

來,小心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李跑跑聽得連連點頭,最後露出欣喜

的表情。

“那就這樣定了,我去叫那個呆頭,一會兒按計劃行事。”李跑跑說。

兩人默契地對視了一眼,李跑跑又悄悄溜回睡得跟死豬一樣的

朱立業旁邊,輕輕把他搖醒,又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兩人趕緊躺下裝睡。

“哎呀,肚子好痛……”小包袱發出痛苦的叫聲,李跑跑和朱立

業裝作沒聽見,為了睡得更真實點,李跑跑甚至還打起了呼嚕。

守在山洞的兩個土匪驚醒了過來,其中一人對著洞裡喊道:

“你……你怎麼了?”

“我肚子好疼……我……要死了,快叫……豹子大哥來!”小包

袱痛苦地喊道。

兩名土匪小聲交流了一下,其中一人留下來守著洞口,另一人趕

忙彙報去了。豹子趕了過來,支走了守洞的兩名手下,又聽到洞裡小

包袱的聲音,立刻跑了進來。

洞口傳過來的一些火光給洞裡鋪了一層薄薄的光紗,但仍然有些

地方照不到,小包袱現在躲起來的位置就是一片漆黑。

“啊,好痛,好痛啊!”小包袱還在呻吟著。

“哪兒呢,哪兒呢?”豹子進來沒見著小包袱,到處探著頭尋

找,剛走到一片陰暗處,就被一雙白皙溫柔的雙臂抱住。

豹子嚇了一跳,“哢擦”一聲舉起槍,定睛一看,卻是小包袱一

雙柔情似水的眼睛,直愣愣地盯著自己,看得他一陣臉紅心跳。小包

袱剛進山第一天,豹子就對她一見鐘了情,心中愛慕卻無奈這是老大

要的女人,平日裡也就敢偷偷看一眼。這下倒好,豹子隻覺著好夢成

了真,一時暈乎。

“嫂……嫂子……”豹子有些哆嗦。

小包袱早已脫去了身上的外套,隻剩下一件肚兜,雙臂環在豹子脖子上,

一把把他拉倒壓在自己身上,胸脯跟著呼吸上下微微顫抖著,

與豹子的胸膛隻隔著一張紙的距離,一呼氣便觸碰上了。少年便

做了土匪的豹子哪兒見過這種場麵,一時不知所措,全身發抖。

“嫂……嫂子……你這是……”豹子雖有賊心,卻無賊膽。

“還叫嫂子?來山上這幾日,我隻對你鐘情,那個屠老大一身殺豬氣,

聞著我都想吐,要不是想著還能見到你,我都想自殺算了……”

小包袱輕輕哭訴了起來,說得淚珠漣漣。這土匪哪兒經得起這嬌花柔情,

小包袱話音剛落,他也就顧不得那麼多了,

直把嘴湊上去,但小包袱又立刻用手擋住了他的嘴。

李跑跑和朱立業聽得真真切切,李跑跑故意又打了幾聲鼾,但朱

立業有點沉不住了,想衝起來去揍土匪,又硬生生被李跑跑按住了,

隻得作罷。

“今夜就算我倆在這兒合好,過兩日我不還是得嫁給那屠老大嗎?

倘若被發現,又要牽累你,你要是個男人,就不該這樣。”小包

袱楚楚可憐地說。

“你說怎麼辦,我都聽你的。”豹子喘著粗氣,十分認真地看著小包袱。

“我在省城有一所房子,是母親留下的家產,我們一起回去吧。”小包袱說。

“但是……”豹子有點猶豫。

“你還是個男人嗎?還是你根本不喜歡我?”小包袱有些生氣。

“我對天發誓,為了你我肯上刀山下火海。”豹子當真舉起手發起誓來。

“那你還猶豫什麼呢?”

“這黑風寨的盯得很緊,彆說大活人,就連一隻鳥飛進飛出也要

得到準許。”

小包袱一聽,又嬌哭了起來:“看來我這輩子隻能當個壓寨夫人了……”

“你彆急,辦法倒是也有一個,”土匪尋思了一會兒接著說,

“你穿好衣服,就跟我來。”

“等等,”小包袱拉住豹子的手,指著那邊躺下的兩人,“把他

們也帶上吧。”

聽到這兒,李跑跑和朱立業瞬間跳了起來,溜到了他們身邊,巴

望著豹子。

“他們一個是我乾兒子,一個是我乾兒子的結拜大哥,我不能丟

下他們不管啊,而且有什麼事的話他們興許還能幫上忙。”小包袱祈求道。

兩人連連點頭。

豹子一狠心,說道:“那你們快點收拾。”

三人已經拿出收拾好了的行李,豹子一看,覺得有些不對勁,

但是看到小包袱深情的眼睛,又想起白日裡受的氣,自己忠於山寨卻不

得施展抱負,於是頭也不回就拉著他們走出山洞。

剛出山洞不遠,兩名站崗的土匪就舉著槍對著他們。

“豹子哥,這麼晚了,你們要去哪裡?”其中一名土匪喊道。這

兩人雖是豹子手下,但是這規矩不講人情,即便是個頭目,土匪們還

是不敢輕易破了規矩。

“大當家的說有重要的事情找他們,白天就吩咐了,讓我晚上帶

他們過去。”豹子說。

兩人有些遲疑,互相看了一眼就放行了,但是仍然盯著四人的背影。

四人漸漸走遠,在一條小岔路口突然一閃,不見了蹤影,其中一

個站崗的土匪便喊道:“不對勁,快去報告大當家的。”另一名土匪

便匆匆沿著剛才的路跑了過去。

那豹子四人原來跳進了一灌木叢,灌木叢下有一草坪,掀開草坪

是一處暗道,土匪帶著三人在裡麵匆匆穿行著。

“真是狡兔三窟啊!”李跑跑驚歎道。

“這本來是躲避官兵和小日本的暗道,還是十八年前挖的,隻有

大當家的和幾個兄弟知道這裡。”豹子一邊跑一邊說。

突然地麵上響起一陣哨聲,他們知道逃跑的事情被發現了,於是

加快了腳步。

屠老大一屁股從床上坐了起來,拔出手槍就衝到門口。

“除了女人,全都殺了!”屠老大喊道。

“報告大當家的,守在下山路上的兄弟說沒見到人。”一個土匪

氣喘籲籲地跑來彙報。

屠老大一想,突然知道了什麼,手一揮,喊道:“跟我來!”一

夥人跟著屠老大往那灌木叢跑去。

“果然是從這裡跑了,我就知道這兔崽子早晚要出問題,追!”

李跑跑四人一刻不敢停歇,這會兒又聽到後麵傳來響聲,便知

是土匪們追過來了。又跑了幾百米,豹子停了下來,回頭對著小包袱

說:“你們先走,我掩護!”

這時候小包袱突然怔住了,原本她是想騙豹子帶自己下山後再找

個借口把他甩掉,或者直接帶到官府,沒想到此時他竟然做出這樣的

舉動。

“還不快走!”豹子對她叫喊道。

小包袱心情複雜極了,李跑跑和朱立業連忙拉著她逃跑。小包袱

掙脫他們,跑到土匪麵前,二話沒說,衝上去一個深情的吻,撫摸著

他的臉,然後頭也不回地和李跑跑、朱立業向出口跑去。

豹子還沒從這吻中回過神來,默默地望著小包袱的身影,此時他

多希望小包袱再回頭看他一眼。突然暗道裡一聲槍響驚醒了他,豹子

拿下背上的步槍,上膛,瞄準暗道的後麵。

屠老大帶著一群人緊追不舍,突然一聲槍響,屠老大身邊的一個

土匪倒了下來,於是一群人又趕緊停了下來,舉槍反擊。

小包袱聽到一陣槍響,又聽到豹子一聲號叫,她愣了一下,很快

又跟上腳步繼續往外跑,隻不過此時她的臉上多了兩行眼淚,在皎潔

的月光下閃閃發亮。

小包袱和李跑跑、朱立業逃了出來,消失在漆黑的夜裡。

身後的槍聲也停了下來。

“先在這兒睡一晚吧,天亮了我們再做打算。”小包袱對他們說。

從黑風寨逃出來後,三人繼續奔跑,最終確定無人追上來時,

他們在一座被日軍轟炸得隻剩一半的平房裡歇了腳。

李跑跑與朱立業此時已經筋疲力儘,抱著行囊往地上一躺就睡著了,

也不管這五月的夜晚最易著涼。沒幾秒鐘工夫,朱立業已經打起

了鼾,李跑跑大概夢見了妻子,叫了一聲“嬌娥”便不再出聲。

小包袱此時無心入睡,抱著雙膝坐在地上,腦海裡一直浮現豹子

那張深情而堅決的臉。她並沒有因為救命之恩而真正喜歡上這個土匪,

但這個寧願被騙也要犧牲自己救她出來的男人,還是讓她感慨愧疚。

村裡的公雞喚醒了沉睡的太陽,朱立業睜開眼睛,坐了起來。

他看見身邊仍在酣睡的李跑跑,嘴角浮出一絲微笑。他又看了一圈周

圍,沒見到小包袱,臉上又露出慌張的表情。

“李大哥,快醒醒!”朱立業使勁搖了搖李跑跑。李跑跑不耐煩

地翻了個身,下意識摸了摸行囊,發現懷裡空空如也,驚坐而起。

“包袱呢?包袱怎麼不見了?”李跑跑慌慌張張地尋找著。

“是啊,該不會又被抓回去了吧?”朱立業心急如焚。

“蠢貨,我說的是咱們的包袱,裡麵裝著錢的包袱!”李跑跑也很著急。

朱立業一模懷裡,行李還在,但是打開隻發現了紙筆和一些不值

錢的物什,還有一件貼身的玉佩未被取走。但他並不關心這些。

“紅玉也不見啦,是不是被抓回去了?我們快去救她吧!”朱立業說。

李跑跑拍了一下朱立業的腦袋:“你是真蠢啊,要是她被抓了,

我們還能好好在這兒睡覺?”李跑跑又一想,接著說:“糟了,八成

是她偷了我們的東西跑了!”

“不可能,她怎麼會偷我們東西呢?是她救我們出來的啊!”朱

立業還不相信。

李跑跑雖然氣憤,但也無奈,於是開始數落朱立業:“都是你,

睡得那麼死,怎麼不看好我們的東西?我們還有那麼多的路要趕,

身上沒錢怎麼到得了?你肯定被那個小妖精給迷惑了,一點心眼都沒

有……”李跑跑沒完沒了地抱怨著。

朱立業並不相信小包袱是賊,聽到李跑跑這樣數落自己,還“誣

蔑”小包袱,心裡很不快活,又想到小包袱竟然不辭而彆,心生悲

涼,一氣之下跑了出去。

李跑跑以為朱立業隻是撒氣,也沒管他,於是又躺下睡了一會兒。

醒來已經日照當空了,李跑跑發現朱立業還沒回來,錢沒了人也

沒了,他開始有點著急,於是出去找他。周圍來來回回尋一遍,並沒

有朱立業的身影,回音也沒一個。

李跑跑環顧周遭,人生地不熟,又身無分文,突然又想起下落不

明的妻子,頓時號啕大哭。從上海出來,這麼多天的遭遇,各種陰差

陽錯,曲折苦難,全湧上了心頭。哭到傷心處,李跑跑心裡閃過了一

絲求死的念頭,不想他一把抓住了這個念頭,很快滿心就是尋短路的

執念了。

李跑跑生無可戀地沿著土路往前走,行屍走肉一般,走著走著也

不知道到了哪兒,隻見腳邊有一條河。李跑跑看著渾濁的河水,想起

自己同樣渾濁的人生,也沒猶豫一下,就整個人倒向河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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