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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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坐下吧,老夫一向不喜受人參拜。”

白衣少年平淡說罷便身形閃爍,下一刻便見其單腿盤居於位,一腳點地,倚臥在屬於鏡藏明的首座之上。

眾人聞之,再次紛紛坐下。

立於一旁的鏡藏明則趕忙上前一步,斟了壺酒,雙手向少年奉上後便向其低聲詢問道:

“父尊,先前不是傳音說約莫再閉關一年的嘛,您老怎麼提前出關了……可是發生何事了?”

“我這邊倒沒啥兒事,老夫無聊了出來透口氣,剛好想著淵兒出來也有些時日了,就過來看看淵兒。”

鏡啟塵接過酒壺,目光瞥向一側,看著自己突然正襟危坐的好孫兒,笑著說道。

聞得此言,大堂二樓的幾位家主一時沉默。心中暗叫不好,尋思著自己那剛脫離掌控的小侄,今日之後怕是得再入苦海。

“不過。”

鏡啟塵看向大堂中央的一地碎盞,話鋒一轉地說道:“觀諸位如此神情,不如與老夫說說這裡發生何事了吧。”

話音剛落,隻見一鏡家子弟站起身來,大聲說道:“稟老祖,是那泰坦一族妄顧盟約不請自來,方才幾人已被兩位宗主斥責出去。”

“哦~還有此事?”鏡啟塵眉間一挑,饒有興致地說道。

“此事當真!老祖有所不知,適才幾人於堂內大放厥詞之際,幸得鏡宗主暗示與晚輩,將之點破,這才避免被其軟語脅迫。”

發聲之人正是剛剛駁了陸堪陽的身穿黃衣的角宗弟子。

在場的眾人聞之,不免地眉頭一皺,但倒也不置可否。

見得此景,鏡中淵嘴角不自覺浮現出一絲笑意。看來叔父的意圖,誤打正著的在那三個蠢貨的助攻之下,往前又進了一步。

適才在觀察坐次之際,鏡中淵心已然覺察到,此次冠禮鏡藏明這般安排,乃是有意抬高一眾植食性血脈傳承的世族的地位,向其傳達南聯盟願與之友好的信號。

現如今,西北平原那些後來建立的世族宗門,名麵雖受泰坦一族羈束蔭庇,皆奉泰坦一族為上主,但私下卻遠非鐵板一塊。

對於他們而言,修行資源一事上,這位上主向來一家獨大;拓土開疆一事上,這位上主卻又持偏安一隅之姿態。

限流不開源,長此下去,怨聲自是與日俱增。

單是在十三年前的那場兩族之爭中,就不知平原上有多少世族為明哲保身,聯合起來違逆泰坦一族的勤皇令。

現在兩族雖是明麵止戰,但兩族長達十年的對峙與冷戰,使得其中本就舉步維艱的許多世族更是雪上加霜。

而鏡家此次有意示好的信號,無疑對其稱得是域外仙音,加之今日自家這位上主的“推波助瀾”,隻怕是會加速在場的許多植食性血脈傳承世族的倒戈。

“跳梁之人既已離開,此事後續本宗自會安置妥當,諸位無需為之思慮。”

說罷,鏡藏明舉起手中酒杯,繼續道:“來,我等同飲此杯,共賀淵兒重新入世。”

眾人連忙起身,齊聲高呼:“恭祝鏡宗萬年!”

飲畢,大堂又回歸到輕鬆愉快的氣氛之中,仿佛剛才的插曲從未發生。

典禮一直持續至入暮時分。

鏡中淵等到在場賓客大多離去,才起身帶著鳶兒和玄師月硬著頭皮向大堂樓上走去。

一想起自家的幾位伯伯的脾性手段,鏡中淵默歎了口氣,心中是叫苦不迭。

要知道,在他尚未隨爺爺出世閉關以前,自己性情之放肆和隨心所欲之行徑,當稱得是個不折不扣的“紈絝子弟”、“混世魔王”,其行事威名更是遍傳族內族外。

數年之內,他鏡家不知被多少家主找上門來,或是因公,或是為私。而每當其他家主控訴他那眾多“光輝事跡”之時,父親總是笑著以“犬子尚幼,不便斥責”為由搪塞過去,隨手又以數倍賠償以堵住對方口舌,袒護之意溢於言表。

一時之間,各家長輩對他是噤若寒蟬緘口結舌,更是嚴防自家的“白紙”被他們的這位侄兒給帶上邪路。

當然,最後也沒幾家是真的防住了。

比如,光是樓上這幾位家主的好兒女們就都曾遭受過他的“荼毒”,與其一道乾了不少駭俗的“好事”。

此番重逢隻怕是免不了一番拷打。

樓上正站著鏡藏明和族內的幾位長者,見是鏡中淵上來便停下談話,熱情地將其喚至身前。

“叔父好,還有幾位伯伯安好。”鏡中淵客氣地行禮道。

“嗯不錯不錯,這數年未見,賢侄修為竟已突破至弱血境!看來賢侄是下了不少苦功啊,哈哈哈。”

金家家主金易天,感受著鏡中淵的氣息,驚喜萬分之際用其碩大的手掌格外用力地拍了拍鏡中淵的後背,豪放的笑道。

“哪裡哪裡……晚輩也是多虧了爺爺的諄諄教導,這才有所精進。”

鏡中淵被拍的心中叫苦連連,穩了穩身形這才回道。

“賢侄兒莫要謙虛了,這始祖血脈的修煉之路何其艱難,非是下大苦功不得有所提升。鏡老教誨自然不可或缺,但更重要的還是賢侄自身的努力。”雲浮笙微笑著說道。

“雲伯伯謬讚了,晚輩平時也是在爺爺點撥下修煉的,這才進境頗快。”鏡中淵連忙禮貌回應道。

一旁的鳶兒聞言,頓時低下頭去忍笑。

事實上,鏡中淵在山裡頭,每趕上爺爺閉關,那是天天的腰佩寶弓尋雞獵兔、良犬相伴靈鷹相隨、可稱風光可謂瀟灑,唯獨這苦功和他是不沾一點兒邊。

若是他這幾位伯伯知道,也不知會是何等神情。

“嗯,這精進的修為對中淵來說倒是正常,畢竟老夫相信以中淵的天賦根本無需擔心此事。倒是這十年未見,中淵竟變的如此知書達禮,倒是驚豔老夫了。”

玉家家主玉堂生帶著意味深長的笑容,望著鏡中淵撫手笑道,口中的稱呼也親切起來。

“這麼一來,老夫倒也放心把家中小女交給中淵了。”玉堂生忽然說了句讓在場之人都為之一驚的話。

鏡中淵:“?”

而一旁還在低頭掩飾笑意的鳶兒聞得此言,身形卻是一怔。

倒是一旁的鏡藏明率先反應過來:“哈哈哈!沒想到玉兄竟還記得此事。現在想來,妃竹妃眠那倆丫頭,以前可最是粘著淵兒的了。”

鏡藏明眉飛目揚,歡欣之意溢於言表。

“……妃竹妃眠……”鏡中淵一下子沒回過神來,隨後一陣思索後,心頭猛的一沉。

好像,自己的好大爹確實是給自己訂過一份……娃娃親。

“但是……玉伯伯您當時不是說……”鏡中淵忽然想起什麼,連忙問道。

“唉~那時不是說的氣話嘛,你小子當年給老夫一時氣壞了都,當時想著嚇唬嚇唬大哥,可沒曾想後來就……”

玉堂生說著突然沉默了下來,旋即又話頭一轉,眼神堅定的望著鏡中淵,道:“反正中淵你無需擔憂,現在老夫可以向你作證,你跟妃竹妃眠的婚約一直有效,從未取消!”

鏡中淵一時不知說些什麼。

他自幼便知曉,自己好像與那模樣生的很是相像的兩位姐姐有過什麼約定,但他當時尚且年幼,不明其中含義,隻道是關係更加親近些。

不過兩位姐姐平日裡串門次數很多,雖長於自己六、七歲,倒也願意陪自己一道玩耍。

隨著自己年歲漸長,自己的名聲急轉直下。

在一次夥同幾家世子世女闖下大禍後,兩位姐姐的父尊,也就是玉宗主,一氣之下便宣布要取消婚約。

鏡中淵還有些許印象,好像是在某天晚上,那兩位姐姐告訴自己說,說以後不能同他見麵了。

當時自己還豪言道,說是那老東西不讓兩位姐姐出門,他就找叔父幫忙半夜翻牆進府去找她們,讓她們不用擔心。

但後來,發生了一場意外,父親再未能夠歸閣。

再後來,自己就被爺爺帶入族內聖山之中,封山開始閉關。直到最後,自己的承諾都未曾兌現過。

一旁的玉堂生見鏡中淵一時不語,以為是他思及故人舊事,不由心生傷感,便忙安慰道:

“中淵無須思慮。此次冠禮,妃竹妃眠倆丫頭本是吵著要老夫帶其來此的,不過恰巧那倆丫頭修為也到了可以突破焚血之際,老夫便其強壓了下來,讓其安心於宗內修煉,準備待之境界穩固後,再攜其前來拜訪。”

鏡藏明此時也附回道:

“嗯,玉兄若是哪日想帶倆位賢侄女過來,記得傳音於鏡某,鏡某必定提前備上宴禮,屆時你我兩家再詳談姻親之事。”

在場的其他宗主聞此都紛紛帶著謎笑的望向鏡中淵。

“嘿嘿,賢侄兒好生福氣啊!你一直閉關有所不知,妃竹妃眠那倆丫頭數年前就已是名動盟內,不僅修為卓群,其身姿顏容更有“豔玨”之美名,到時你見到就都明白了。”

雲浮笙嘴角止不住上揚的揶揄道。

一旁的鳶兒突然抬首,說道:

“公子,還有各位宗主,奴婢先去吩咐下人備些熱湯,回頭晚上好讓公子歇洗。”

說罷請辭,便也不等回應,腳步些許慌忙的退去。

鏡中淵:“………”

鏡中淵其實早已覺察到一旁鳶兒的異樣,卻隻是皺了皺眉,並非多說什麼。

之後幾人與鏡中淵如常態一般寒喧了會後,也紛紛借故離去。

至於偷跑出去的玄師月,縱使百般不願,同樣也被玄皇帶回殿去。

從堂中下來的鏡中淵則有些鬱結,原本心中估算,今日怕是要被族內幾位伯伯好好清理下舊賬,但未曾想舊賬未算,情債倒是催上門來。

雖說鏡中淵對婚約不甚反感,但畢竟時疏多年,曾經的記憶也在時間的衝刷下淡漠了許多。

突然麵對幼時的那些故人,他不知是從心用舊時高高在上的真實肆意之態去麵對,還是循矩改用現在謙潤如玉的矯揉溫巧之態去麵對。

那種無力的陌生感讓他心中生出許多不覺明曆的煩燥之意。

不覺之間,已是月露星稀,他走到自己的閣前,才發覺屋內並未點燈。推開門去,正奇怪之際,卻是看見月光透過閣窗,照得端坐於閣椅之上的少年那乾淨的麵容更加白皙。

“爺爺,您怎麼來了。”

鏡中淵見此先是一驚,隨後邁進屋內,關上閣門,點上燈後向其問道。

適才鏡啟塵在典禮快結束之時,以有些瑣事需處理為由就已提前離場了。

“淵兒,關於今日冠禮,談談你的見聞吧。”鏡啟塵放下手中壺皿,反問起鏡中淵來。

屋內燈火葳蕤,襯得其目光更顯柔和。

鏡中淵將冠禮的那場插曲及自己的想法還有玉宗主說與他的婚約之事都如實講敘出來。

鏡啟塵斟了杯酒隔空甩給鏡中淵,隨後緩緩道:“其實吧,從一開始淵兒你入場到最後離開,期間我一直在堂內。”

“!!!”

鏡中淵心中又是一驚,爺爺此言莫不是是意味著,適才堂內發生的插曲以及玉宗主和自己的對話他均已獲悉。此番前來,並非是問詢他今日典禮上的有關事項。

“那爺爺您來我這兒,是想……”鏡中淵不解的問道。

“唉,淵兒你知道嗎?你與藏生真的很像。”

鏡啟塵歎了口氣,起身平靜地向窗前走去。

“當初我聽聞你做的那些事兒的時候,心中便總能想起藏生幼時的那些場景。”

“那時的我欣喜萬分,時常告誡藏生,無須對你太多束拘。”

“在我看來,性情肆意不受拘束,天下之事莫不可為、天下之地無不可往,逆鱗不可觸、辱我不可生,方能成就我輩真龍。此非暴虐,而是尊威。”

說到此處,鏡啟塵原先平淡的銀瞳中似是湧起一簇絢爛的血炎,但旋即又黯淡了下去。

“但後來,藏生因此出了意外。我一時陷入迷茫,不知再這般教導於你到底孰對孰錯。”

“後來我便下定決心,決心讓你入山出世,並由我親自護翼,重塑於你。隻願你將來能平安無事,不再重覆藏生之路。”

“而今日我見你這番知守禮節,起初確是欣喜。但是,短短半日之內,我見淵兒你卻是三入思慮,便已知這般強迫於你,並無多益,你的內心深處仍是那般放浪不羈。”

“所以,淵兒我既已準你入世,今日之後,我便不再會約束於你。我相信,淵兒你已有進退分寸,在此之上亦可重拾本心。”

“至於將來你能走多遠,自有天緣。”

鏡啟塵言罷,望著窗外波光粼粼,月華流轉的湖麵出了神。

良久,才轉身拍了拍怔住的鏡中淵,重新微笑著走出閣去。

“爺爺……”

鏡中淵在心中默念,發覺一直隻對自己耳提麵命,嚴加管教的爺爺竟是這般的溫和慰心。

閣外湖邊的一側山頭上,鏡啟塵正倚於一顆大樹之上,下麵隨立的正是鏡藏明。

“父尊,你這般……”鏡藏明望向頭頂上悠悠自得的少年,有些疑慮說道。

“怎樣,是不是被老夫的肺腑之言感動的一塌糊塗?”

鏡啟塵閉上銀眸神色自得,語氣帶著些許驕傲的問道。

“那個,父尊,我隻是想問,您老人家把淵兒藏與閣內的月水釀全喝完了真的沒事嗎?”

鏡啟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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