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儘藍沒跑兩步就被摁倒在麥田裡。
李平璽從他身上直栽栽滾落下去。
“媽的想跑?”院長再也不複慈藹,一把薅住李儘藍後領,把人拽回去。
被摔疼的李平璽在草垛裡伸手,嘶喊了聲哥,同樣被趕來的司機抓起來。
李儘藍被幾個陌生男人押著後頸,眼眶紅紅,死死瞪著院長。
院長冷蔑地甩他一巴掌:“看屁看!你的苦日子在後頭呢!”
“我們是李封光的兒子。”李儘藍說,“你賣我們,不如讓人來贖。”
“李封光?”院長哈哈大笑,“你騙鬼呢!李氏集團都他媽破產了!”
“再說就算你是真少爺,現在不也連給你弟治病的錢都沒有?”院長在他渾身上下翻找,搜刮完最後的錢財,一把將他和李平璽扔回車上,又大力關上破舊的麵包車門,轉身離去。
車上還有六七個孩子和一個負責看管的男人。
李儘藍抱著弟弟躺到角落,李平璽哭聲低微。
“哥……我的背好痛……”
李儘藍看向李平璽的後背。
青一塊紫一塊,全部都是剛才摔在田埂上的淤傷。李儘藍蹙著眉拂去他後背的草屑,李平璽又哽咽地問:“哥,我們現在是不是一點錢也沒有了呀?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呀?”
李儘藍低聲耳語:“彆著急,我在你身上也放了些錢,他們沒有查你。”
李平璽感受到腳底板有幾張紙鈔,他鬆了一口氣,“哥,你可真聰明。”
李儘藍不想再多說話了,李平璽也需要休息,兩人回複著力氣。
天色愈發陰沉了,很快就下起大雨,劈裡啪啦落在內貼報紙的車窗上。
李平璽從朦朧的睡夢裡驚醒,高燒褪不下,迷迷糊糊地攥緊李儘藍的衣襟,“他們要把我們帶去哪兒?”
李儘藍也不知道,困頓而疲憊,卻不敢睡去。
麵包車行駛在麥色田野和公路上。
時間沒有單位,世界都駛向儘頭。
終於,車輛緩緩停在某個鎮前。男人開始挨家挨戶詢問是否需要孩子,有人點頭,男人就拉開後備箱任他挑選,有滿意地就地商量價錢,沒有滿意地就關上,再把車駛向下一家。
女孩兒總是賣得最快,其次是年幼的男孩,再其次才是年長一些的。李平璽本來被人挑中,牽了出來,可看他病怏怏的,那戶人家又說不要了,轉而把目光放在一旁的李儘藍身上。
男人解釋說這是一對兄弟,看要不要一起買回去。
“才不要!又不是女娃子!多兩個人吃飯養不起!”
車隊又接連走過幾個鎮子,有人買孩子自然有人賣。
新舊的麵孔交替,而李家兩位兄弟卻始終留在車上。
直到夜深了,司機把車停在黑麥鎮,去給孩子們買些吃食。
李儘藍明白機會來了,讓弟弟說要解手,不然尿在車上了。
男人大罵了一聲病秧子,拎著李平璽下去解決。關車門的時候,李儘藍把先前準備好的半截木頭卡在縫隙裡。門沒關嚴實,他等人走遠,順著縫兒就下了車。
身後有孩子要跟上他,李儘藍把人推回去,“彆壞我事。”他嚴實地關上了車門,往燈火通明的鎮上走去。
李儘藍原本隻是悄步走,可漸漸的,越走越快,再跑起來。跑到鎮上的派出所,他對民警說有人拐賣孩子,民警沒問在哪兒,而是先問他是哪家的孩子,李儘藍說,我就是被拐的。
民警說你坐著等一會兒,隨即要撥通電話。可就在這時候,一夥人大咧咧地進來,問是誰要拐孩子。
民警立刻忙下手裡的活,去陪著所長喝茶了。李儘藍在鐵椅上如坐針氈,回味著剛才那些人看他的眼神,暗道一聲不好,站起身就往外跑,這時候車裡的男人也追了上來。
“你這狗日的!要不是有人給我打電話,我都不知道你跑了!”男人揪住他的耳朵,“你也是沒良心啊,把你弟一個人扔在車上跑路!看老子回去打不打斷你的腿!啊!你咬老子!”
李儘藍咬出滿嘴的血,拚了命地往夜攤上跑。男人在後麵追。奈何李儘藍身型消瘦靈活,在人群裡穿梭,男人又塊頭太大,眼睜睜看他越逃越遠。
這個鎮上,有問題,李儘藍一邊跑一邊想。是非變得模糊,在老師和家長口中可以信任的人,如今全部都變成了厲鬼,李儘藍信任不了彆人,任何人在他眼中都愈發麵目可憎。
李儘藍跑到一片天橋下沿。
幾個醉酒的男人注意到他。
男人們放下酒杯,眯起的狹眼凶光莫測:“哪兒來的小屁孩?”
李儘藍被圍住,高大陰影籠罩在他蒼白的臉上,像斑駁的怪。
他抿了抿乾澀的唇。
“你們買孩子嗎?”
雙方沉默了良久。
隻剩下橋底的水在流淌。
其中一個光頭男人突然笑了:“你小子怎麼知道我做的是這種生意?”
“你的手。”李儘藍說,“乾我們這一行的,手上都有孩子咬的痕。”
“嗬,有意思。你這麼小就出來做這個?聽口音不是本地人,你能乾什麼?車都開不了。”
“我拐,他們賣。”李儘藍咧嘴,“賣孩子很簡單,怎麼拐孩子,當然還是孩子更清楚。”
有人說:“隔壁村禿子就是,弄了個黑娃幫著哄孩子,你是那個黑娃?”
“去你的。他白的跟鬼一樣,和黑有半毛錢關係?小子,你到底是誰?”
李儘藍很冷靜:“什麼黑娃?什麼哄孩子,我是拐孩子的,你們要不要看看我的本領?”
光頭男半信半疑:“我們說的禿子是隔壁村賣孩子的,他家有個八九歲的黑娃,拐來的孩子很信他,遭他三兩句哄一哄,立刻就不想著逃跑了,還有的會幫著他去拐賣彆的孩子。”
“少廢話,你們看我的。”李儘藍轉身離開,沒過十幾分鐘,牽回來三個奶呼呼的女孩。
有人臉色一變:“狗日的,這不是我家的勺妮子嗎?你們來這裡乾嘛?誰讓你們來的!”
“哥哥讓我們來的。”
小女孩指一旁的李儘藍。
李儘藍又招了招手,更多孩子從遠處跑了過來。幾人麵麵相覷,一時都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不夠?”李儘藍轉身欲走。
“誒誒誒,不是,小兄弟。”光頭攔住他,“彆走啊。”
“你們不是說不夠麼?”李儘藍沒有回頭,“我還有。”
“好了好了撒,我們知道你有本事!但這些都是鎮上的娃娃,鎮上的娃娃拐不得哦,拐了鄰居家婆娘要和我們拚命的,我們都是隻拐外地的!”
李儘藍停下腳步:“我有一批貨,就是外地的。就在鎮外麵的林子裡。”他麵露鬱色,“我和那誰鬨掰了。”
“這是什麼意思?”光頭蹙眉,“和誰鬨掰了?開車的夥計?”
“他說要七三,之前一直是五五。”李儘藍疾言厲色,“我不掙錢嗎?啊?這麼多年狗日的隻知道開車,什麼都不會,遇到條子不也是我周轉?現在他說變就變了,他以為沒了我能拐到那麼多孩子?他以為我沒了他生意就做不下去了?想和我做生意的人多的是!”
“誒,小兄弟,彆動氣彆動氣。”光頭說,“你帶我們去看看。”
李儘藍沒有立刻應下,而是伸手比了個五:“我就要這麼分!”
李儘藍帶著一群人往鎮外走,大街上就遇到車上的男人和司機,兩人也正在尋他。
李儘藍咬牙切齒:“就是他!和他的朋友!兩個彪子養的!做生意一點誠信也不講!”
光頭原本沒想著動粗,那兩人卻提著鋼棍就衝上來,這下不打也不行了。
街頭鬥毆,血光四濺,李儘藍也掄著拳頭上去打了兩下,又搶過光頭手裡的酒瓶狠狠砸下,其餘人瞠目結舌。
“這就是騙老子的下場!”
李儘藍猙獰地喘著粗氣。
“那這兩人怎麼辦啊?”有人問。
“該賣到哪兒賣到哪兒。”光頭冷笑,“不是礦山那一片正好缺人?”
光頭打了電話,來了一輛黑車,幾人把氣若遊絲的男人拖上車,揚長而去。
李儘藍看著,但沒有看太久,心臟一直被磨礪也會變得堅硬。他再次想到她,那個慣用冷血去偽裝自己的人。
“走。”他頭也不回地帶路。
一行人到郊外的麵包車前,打開車門,七八個小孩。光頭進去看了看,都挺健全,除了一個少年病怏怏的。
“會不會開車?”李儘藍問,“搭個夥,先把貨送完。”
“太黑山路不好走。”光頭打商量,“你在這兒歇腳,明天早上再走。”
李儘藍不同意:“剛從京市出來,你不走遠一點還想著歇?早知道不弄那個司機了!”
“你放心,你放心,到了我們這裡,就不在轄區範圍內了。”光頭很欣賞他的作風,“我們的人你放心。你這趟就一輛車啊?太少了吧,走一趟都回不了本,明天我再多跟兩輛車。”
光頭又問:“這個孩子是怎麼回事?病怏怏的,看起來也沒人買,要不找個地方扔了他?”
李平璽霎時臉色慘白。
“他得了病。”李儘藍說,“是我的道具,可以騙孩子們帶他去醫院,到時候引到巷子裡,我們一個一個麻袋套走。他也有用的,你們少拿煙頭燙他,下高速口盤查也能用得上。”
李儘藍一邊拐一邊賣,蜿蜒南下。
車上孩子來孩子去,隻有李平璽安然無恙。
就這樣,一路拐賣到湖北境內。
離武漢越來越近了,收費站外。
“盤查。”設卡的警察攔下車輛。
李儘藍指著光頭說他是賣孩子的。
光頭一行車立刻被扣下。警察發現李儘藍不是在麵包車後麵被綁的,而是安然在副駕上,又問他是不是共犯。
李儘藍說我是被迫的,被迫就代表做了。警察問拐賣了多少,李儘藍捏著手指說,一點點。
“一點點是多少?”謝欺花問。
李儘藍沉默了十幾秒。
“三十多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