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有錢,這是謝欺花一貫清楚的。
即便如此,她也沒享受幾年富貴日子。
李父李母的航班失事了。
夫妻倆雙雙墜機身亡。
這太荒謬了,不知道怎麼說。李家是得罪了什麼人嗎?此人能手眼通天到讓跨國航班失事?仔細想想也不大可能,生活不是小說,不是天一涼,哪個霸道總裁就要讓李氏集團破產了。
但李氏集團確實是破產了。
李家上上下下都兵荒馬亂。
謝欺花人進了李家才被告知。今天是李父回來的日子,她正好跟對方提出離開李家的想法。隻是她的想法撂在那兒,要商議的人卻走了。管家透露了目前的情形,李氏現在危在旦夕。
李氏完蛋了,怎麼突然就完蛋了?這在謝欺花的知識儲備之外,有錢人家不都有那種遺囑?信托基金?保險呢?再不濟也有親戚們照拂,破產集團再怎麼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很複雜,並不是謝欺花能理解的。
李氏的內部鬥爭簡直是腥風血雨。
聽說換了新的掌權人,遠在美國的李氏親戚們要打官司,以至於這棟宅子裡所有資產都要被抵押。傭人們都被遣散了,隻剩下幾個老人。謝欺花第一時間想到——李家兄弟怎麼辦?
爹媽死了。
房子沒了。
錢也沒了。
也許是報應,也許算不上,謝欺花和倆兄弟相處兩年並沒有多討厭他們。李儘藍、李平璽雖然和她暫住一個戶口本上,但從前是兩個世界的人,以後也不在一個階層……以前是這樣,現在可難說。如今大的十四歲,正是讀初二的年紀,小的才十歲,最重要的任務不過小升初。
他們以後的生活會怎麼樣呢?謝欺花一邊搜尋家裡剩餘的財物,一邊這麼想。李爸李媽房間裡空空如也,負責抵押的還沒來,什麼東西都沒了,想也知道是傭人們搶完之後一哄而散。
謝欺花在床縫裡翻到幾件耳飾,也許是李母粗心落在這兒的,上麵的寶石很大顆,應該能典一些錢。她又搜尋了幾個房間,李家家大業大,多少留下一些值錢的東西。
從二樓下來的時候,謝欺花瞧見了客廳裡的李家兄弟,他們就那麼目光呆滯地站在那兒,任憑人來人往。
孩子現在是李家最不值錢的東西。
謝欺花沒有多看一眼,轉身離開。
她沒有留戀,就像當初來到京城,走的時候也一身輕鬆。至此謝欺花再一次感慨自己的涼薄。她也許真的繼承了她的母親,除了容貌,這是母親唯一給她的東西,也是保護她的武器。
謝欺花在京城多留了幾天,把財物典當完,戶頭上多了七八萬塊。李家的葬禮是本地的朋友湊夠錢才辦的,謝欺花沒有去,去了要交份子錢,而且她也不知道以什麼身份去。
也許真的對李家有些愧疚,她在墓園外站了一會兒,就當為他們餞彆,報答李家兩年來的養育之恩。
剩下的,李家如何,李家兄弟如何。
不,那並不是謝欺花應該關注的事。
謝欺花回漢城,駕照時滿一年可以上高速,她獨自開車離開的。離開那天風輕雲輕,也沒有過分刺眼的太陽,似乎一切都在為她送行。有幾個老鄉也要一道回去,就臨時組了車隊。
大家一路打打電話聊聊天,問開到哪兒了,在哪個服務區吃飯。都是年輕人,嘻嘻哈哈的,他們的車比謝欺花的好很多,但願意帶著她。等到了武漢,謝欺花和所有人交換聯係方式。
謝欺花回到友誼路的老小區老屋子。
鄰居看她風塵仆仆,問她怎麼回來了。
“唉,該回來的時候就回來了。”謝欺花避重就輕,“張姐,聞到你家在做炸物哦。”
“你狗鼻子啊,油才剛熱呢。”鄰居笑了,“待會兒做好了,你拿兩袋回家吃。”
謝欺花拿鑰匙開門,灰塵撲來,該打掃了。
她就著午後的陽光在客廳裡站了一會兒。
這兩年來的生活恍若隔世。
謝欺花的賬戶裡,有謝雪出事的賠償款、這兩年在李家攢下的、加上典當得來的,去掉買車錢也有二十萬了。這筆錢完全足夠支撐她讀完大學,以及節假日和朋友們出門看看世界。
謝欺花每天在家裡無所事事,等待高考誌願結果。她實在不是一塊學習的料,最終錄到本地的鐵路二本,好在她的朋友也沒好到哪兒去。
在友誼路上學的孩子,從同一所幼兒園到同一所高中,不出意外將來也會在這座城市紮根。
謝欺花高中轉學兩年,回來仍然被大家歡迎。誌願出來了,有人歡喜有人愁,大家一起組織聚餐,從看電影到吃火鍋,晚上又去ktv包了包廂唱歌,中專生和本科生一同舉杯歡慶。
淩晨,謝欺花醉醺醺往家裡走。
剛上二樓,就注意到樓梯處的黑影。
“嘿!”她喊亮了樓道的聲控燈。
李儘藍抱著虛弱的弟弟和她對視。
卻說李家兩兄弟如何千裡迢迢來到武漢,這一路又經曆了什麼苦難,還得從那一日講起。
一大清早,李儘藍在偌大琴房裡練琴,弟弟李平璽一邊晨讀,一邊替他翻一頁琴譜。突然,管家神色嚴峻地走進來,把不明所以的琴師遣了出去,又同李儘藍說了什麼。
琴聲停了,李平璽疑惑地看過來。
隻見李儘藍臉上一點血色也無了。
李平璽看到素來穩重端莊的哥哥紅了眼眶:“你的意思是爸媽都……”
很快,弟弟也知道了如此噩耗,簡直是天塌了,他一瞬間大哭起來。
管家知道了,傭人知道了,李宅上上下下五十多口人全都知道了。一時間走的走,罵的罵,這都乾到月底了,工錢還沒結呢!憤怒的勞動者們叫囂著要賠償,很快演變成無序的哄搶。
李平璽哭著上前阻攔,他的房間裡,那些珍愛的書籍和手辦,還有那麼大一個天文望眼鏡,全部都被傭人搶的搶拿的拿。他被推到地上,眼睜睜看這些人揚長而去,李儘藍過來扶他。
“哥……哥……”他泣不成聲。
李儘藍分不出心力去安撫弟弟。
他打電話,無論是打給叔叔或伯伯,還是打給媽媽交好的阿姨們,無一不在聽到他的聲音後迅速掛斷了電話。
李儘藍心亂如麻,二樓人太多了,他隻好把哭到癱倒的李平璽帶到一樓。
謝欺花就是這時候回來的。
她聽聞消息,麵色一沉,李儘藍以為她同樣痛心,卻沒想到她帶著這樣的神情上樓去搶掠,隨後揚長而去。
至此李儘藍終於才意識到,同樣作為父親的子女,謝欺花和他們的區彆。
謝欺花有她自己的退路。
而李家兄弟什麼也沒有。
到了傍晚,李家早已經人去樓空,隻剩下兩兄弟孤零零地站在房前。昔日親和的老管家也被家人接走了,走之前給他們塞了一把紅鈔,抹著淚歎息一聲。李儘藍顫抖著手接過了鈔票。
李平璽已經從伊始的悲傷演變為徹頭徹尾的憤怒,在目睹所有人的眾叛親離後,他一把抓過李儘藍手裡的錢,奮力砸向陰沉的天空:“你們都滾!都滾!誰要你們這些人的臭錢!!”
一陣大風刮過,錢被卷得漫天飛舞。
陰影落在李儘藍深邃陰鬱的臉孔上。
“……平璽。”
他對弟弟說。
“把錢撿起來。”
李平璽嘴唇顫抖得厲害,上前攥住他:“哥,你不會真的相信那些人說的話吧?爸媽有沒有可能……”
李儘藍以麵對現實的勇氣同他搖頭。
這一刻,李平璽就知道,沒可能了。
十歲少年腦海中轟然巨響,他賴以生存這麼多年的空中樓閣,潰入現實。
李平璽僵硬地俯身,把皺巴巴的鈔票撿起來,李儘藍小心翼翼地收好了錢,牽著弟弟的手,走上了大街。
這時候,李儘藍突然想到謝欺花,準確的說,是她那雙通透而漆亮的眼,和那顆鋒利而市儈的心。
那個容易在社會上生存下去的。
兩年來,永遠這般涼薄的姐姐。
對謝欺花,李儘藍僅限於想了一下。
在這個階段,他還不覺得謝欺花一個是可以依靠的人。
他帶李平璽到派出所報案,民警幫他們解決問題,當然依照法律程序走。
李家往上,祖父母已經去世多年,而其餘的親戚都聯係不上。
李家往下,隻剩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姐姐,十八歲的謝欺花。
“你們姐姐現在人在哪兒?”民警問,“如果她有負擔能力……”
“沒有。”李儘藍早就看清謝欺花的嘴臉,“……她也不會負擔我們。”
“這種情況……”民警斟酌措辭,“我先去給你們搞點東西吃,然後問問街道辦事處吧。”
過幾日,結果下來了,李儘藍和李平璽被帶到孤兒收容中心,再轉到附近的孤兒院。他們成了大家庭的一員。
李平璽這幾日總是以淚洗麵,有時是哭訴,有時是咒罵。他如此幼小,一時接受不了從高高在上的少爺變成孤兒的落差,身體狀況也每況愈下。
李儘藍和院長反饋,院長沒有把李平璽帶到市醫院,而是附近的藥房。
“換季都是這樣,小孩子抵抗力弱。肯定就是小感冒,吃點藥就好了。”
李平璽吃了藥,卻始終不見好轉,整日咳咳喘喘,吃不下飯,臉蛋紅撲撲的。李儘藍心裡也著急,想帶李平璽去醫院,可被和善的院長攔了下來。
李儘藍從破舊口袋裡掏出一把紅鈔:“我們有錢……”
院長見了紅鈔喜笑顏開,接過錢,說開車送他們去醫院,車卻停在郊外。
荒涼的田野裡,隻剩大風刮過。麵包車司機們接頭,車上還有其餘孩子。
李儘藍看著他們。
他們也回望著他。
三秒鐘後,李儘藍反應過來。
背起發燒的李平璽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