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是老錢開車去機場接駱培因的,結果出了機場,卻變成了駱培因在開車。
當駱培因主動提出要開車的時候,老錢第一反應不是不合適,而是他能開嗎。待方向盤落到駱培因手裡,車子平穩而迅速地使進城內時,老錢心想這技術哪練來的。老錢做司機前在部隊當了好些年的汽車兵,很自豪自己開車的技術。但以他的眼光看,駱培因這把車也開得沒毛病。
老錢想,估計是在他母親家練的,老錢隱約聽說領導的前妻在新加坡,很有錢,估計家裡不少車。
駱培因的外公祖上上個世紀因為家貧下南洋謀生,從開小店起,漸漸起家,積累到他外公這代,已經完全不知道缺錢的滋味。當時新加坡屬英屬殖民地,外公家雖在此地多年,仍以中國人自居。他外公年輕時自己不缺錢,卻很為彆人受到的貧窮不公而憤怒,十幾歲正是熱血,一個人拿了家裡值錢的物件兒去當鋪換了錢,連一封信都沒留下就回祖國參加抗日了。當時是三十年代初,中國尚未全麵抗戰,外公十幾歲離家回中國,等到日本投降,已是年過三十。在這其間,外公認識了一個誌同道合的女學生,後來與這女學生在一起生下了駱培因的母親。沒有人知道外公在結婚生子的過程裡,想沒想過他的父母。或者是勝利後看到彆人團聚,勾起了他的思家之心,他終於回家探親了。
外公是家中幼子,外公的母親自從有了這小兒子,就捧在手心裡如珠如寶,自小兒子不知去向,從此一病不起,但這口氣等到外公回家才終於咽下。外公回家發現家裡已是物是人非,新加坡日占時期,外公的父親因給抗戰捐款,在日軍大規模屠殺中未能幸免,家產也被日本人強製征收。外公的大哥受了刺激,從此一蹶不振;二哥靠種植紅薯木薯養活了全家。
外公的孝子基因和商人基因是哪個先覺醒,至今是個疑問。外公給他母親辦完喪事後,又回了一趟中國,這次他是要帶妻子女兒和他一起去新加坡,中興家業。但是外婆比外公更舍不得故土,最終駱培因的外婆和母親留在國內,他外公一個人回了新加坡。從此相隔兩地,到外婆去世,兩個人再未見過麵。
外婆說駱培因像他外公,駱培因自己完全不覺得。他第一次陪他母親回新加坡探親,他的外公已經是老太爺模樣了。外公又再婚過,子女眾多,可以稱得上人丁興旺。八歲的駱培因置身於這些人中間,隻覺得哪哪都不對,他從前受過的教育讓他無法接受他坐著吃飯的時候,有傭人在身後站著。而其他的人都很習慣,反而不這樣不正常,他母親也很快習慣了。
後來駱培因的母親從外公一眾子女中殺將出來,成為家族唯一的繼承人,這件事至今仍讓駱培因的舅舅們憤恨和不解。駱培因的母親對弟弟背後的憤恨毫不在乎,反正他們當麵對她既敬又怕。她唯一不滿的是自己的兒子,兒子對她努力獲得的一切並無應有的尊重和敬畏。
廖女士認為問題出在她隻有一個兒子上,駱培因是她唯一的繼承人,他大概理直氣壯地認為她的一切都是他的,對於輕易到手的東西誰會珍惜呢?一般心軟的母親也就認了,畢竟孩子隻有一個,以後也不會再有了。但廖女士並不是一般的母親,當兒子來看她時,她讓兒子體驗錢能帶來的一切享受,憑自己的心意送他禮物,但是吝於給他錢。她告訴兒子,錢就像自由一樣,不會主動送到你手邊,你得努力去爭取。
駱培因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把車開到了連奶奶門口。駱培因聽老錢說,連奶奶下樓梯時摔了一跤,現在在女兒家養病。
這個小院兒是連奶奶自己買來養老的,平常是她女兒女婿一家在住。連奶奶對外說院子是她女婿做生意賺了錢買的。
駱培因知道這是連奶奶的院子,但也就是知道而已,從沒戳破過,更沒跟彆人提過。
駱培因讓老錢在門口等他一下,他十分鐘後就出來。
聽到駱培因來了,連奶奶的女兒接過果籃,客氣地把他引進連奶奶住的房間,又忙去倒茶洗水果。荔枝沒擺在桌麵上,此時特地拿出來待客。
連奶奶自己住在一間很寬敞的臥室裡,床正對著一台新彩電,旁邊是一對單人沙發和茶幾。見到駱培因,連奶奶忙從床上坐起來,笑著說:“回來啦!都怪我,我現在還後悔,怎麼當初就這麼不小心,給家裡添了多少事。小姐在新加坡挺好的吧。”
廖女士還是個小女孩子的時候,連奶奶就在她家做事。及至廖女士結了婚,生了駱培因,沒就又把連奶奶請了來。後來駱培因自己一個人回國,他爸爸沒時間照顧他,再次把連奶奶請了來。這一來,就沒再離開過。
“我母親很好,她讓我代她替您問好。”說著,駱培因拿出一個絲絨盒子,盒子裡裝著一個金鏈子,“這是我母親讓我給您帶的小禮物。”
“小姐總是那麼客氣。”連奶奶推辭不受,駱培因也沒勉強。他把盒子放在沙發旁的小茶幾上,他知道等他走了她們會收起來的。
駱培因想起很久之前,他在海灘上撿了許多海螺,他把海螺拚成一隻羊封在相框裡,連奶奶屬羊,他準備回國把這隻相框送給她做禮物。他母親笑他,你費這麼半天勁還不如送她一顆金豆子,你怎麼覺得她會喜歡這玩意兒?她一個女人要自己養兩個孩子最需要的是錢。你這種東西對她毫無用處。
廖女士很生氣,兒子竟然認為老保姆比自己還親近。要不是她付老保姆工資,人家會照顧他?她毫不留情地指出了兒子的愚蠢,你不會以為她儘心照顧你是因為愛你吧,那是因為我在給她發工資。你可以試試我不給她發工資,她還會不會管你。連奶奶除了從駱伯桉那裡領一份保姆費,還從廖女士這裡拿一份薪水。如果不是廖女士主動說出來,駱培因並不知情。當然,廖女士是一個賞罰分明的人,她並沒有因為兒子遷怒於連奶奶,反而為了獎勵連奶奶的儘心儘力,買了一隻很重的金鐲子讓兒子給連奶奶帶回去。
後來連奶奶的反應證實了廖女士說的。連奶奶看到駱培因的相框隻是禮貌性地笑了笑並且禮貌性地誇了誇禮物,誇的詞非常牽強,但看到他母親送的金飾眉眼抑製不住的笑意。
說完客氣話,連奶奶又說:“我也好的差不多了,過幾天就回去。”
“不著急,您好好養病。好不容易回來就多住些日子。”
連奶奶又說:“要是現在還沒找到頂替的,我就讓我侄女過去照顧幾天。她還算眼裡有活兒,也細心,該注意的我也會提醒她。總比臨時找來的外人強。要是用著還行,就讓她一直做下去,不行的話就讓她回來,這也不礙的。”
“這您就不用擔心了,穀阿姨會處理的。”
就是她處理,連奶奶才不放心。她懷疑現在這位太太早就想把自己趕走換新人了,這次正是個機會。這些年她錢也掙得夠養老了,但這份工作她總舍不下。一個人拿兩份工資,再說廖小姐和駱家待她都不錯,她做這麼多年也有感情了。她本來準備著再做兩年,讓侄女去接她的班。一是侄女做事確實不錯,引薦給駱家她倒也放心;二是這份便宜連奶奶不想讓彆人占。可是她突然摔了,一切計劃就打亂了。她本來想讓侄女臨時來幫忙,可是駱太太拒絕了。連奶奶現在懷疑這位新太太突然把她的遠房親戚叫來就是為了頂替自己的。
連奶奶跟駱培因提起穀翹:“那天你剛出門去機場,穀老師的外甥女就來了。現在估計還在家裡住著。以前也沒聽穀老師提過這門親戚,大概不怎麼親,不知道怎麼這次就住家裡了。”就算這份差事她侄女做不了,連奶奶也不希望穀家的親戚做。連奶奶這樣想倒完全是為了駱培因。駱培因是她從小帶大,對他總是比對彆的孩子親些。駱先生平常忙不在家,一家子不是姓穀的兒女,就是姓穀的外甥女,駱家都要變成穀家了。
駱培因想起穀翹,她現在還在他家住著?
“這女孩子很機靈,但是太機靈了就……”
駱培因看了下表:“您在家好好養病,老錢還在外麵等我,我先走了。他送了我還有彆的事。”他不願意在背後講彆人的壞話,連聽都懶得,何況穀翹這個人和他也不會有什麼交集。
連奶奶的女兒進來送茶和水果時,駱培因已經站起來道彆了。
連奶奶要從床上起來出去送駱培因,駱培因把她攔住了:“您好好歇著。”
老錢沒想到不到十分鐘,駱培因就出來了,他手裡的煙還沒抽完。老錢把煙頭扔地上,用腳撚滅了。
這次駱培因倒沒跟老錢爭方向盤,他坐在駕駛位後麵,閉目休息。
連奶奶說得沒錯,駱培因果然在家見到了穀翹。她穿著圍裙就來給他開門了,兩人四目相對,穀翹馬上笑了出來,兩隻眼睛亮晶晶的,脆生生地叫了聲表哥。
那親熱勁兒仿佛他已經做了她十年的表哥。
駱培因一時很不習慣,他點了點頭,算是回應。穀翹轉身請他進去的時候,駱培因無意看到她的圍裙後邊特意係了一個蝴蝶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