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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 6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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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老四在樓上特意開了個門縫,靠在門上聽樓下說話。孰料媽媽隻和她親戚在客廳隻停留了一會兒,就進了房間。大概是怕連奶奶聽到她們的談話。

駱太太重又回到樓上,檢查兒子今天練琴的成果,駱老四忍不住問道:“客人走啦?”

“今天來的是你表姐,從今天開始她就住在咱們家。“

“表姐自己沒有家嗎?”

駱太太看了眼兒子:“再給我完整地彈一遍。”

駱太太讓老錢開車送穀翹去陳家拿行李去了。婁德裕的朋友能是什麼好人,穀翹竟然打算在他家歇腳。看來都到這時候了,堂姐也沒想過來找自己。是怕給自己添麻煩,還是怕自己看了笑話,抑或是是認定了自己不會幫忙?想到這兒,駱太太的笑有些嘲諷。婁德裕欠的債對她來說也不是一筆隨隨便便就能拿出的數目,她當然不會拿自己的錢去填婁德裕欠的債。駱伯桉享受的房車待遇是一回事,到手收入又是另一回事,這個人眼裡隻有他的名聲和前途,不允許妻子兒女因為他占一點便宜,額外收入當然更是沒有的。

駱太太想,這麼多年了,堂姐還是這麼死心眼。穀翹倒是比堂姐精明,知道這個時候來找自己幫忙。可到底是婁德裕的女兒,這時候還舍不得這個爹,還想著把他找回來承擔責任。欠了這麼多債,以婁德裕的人品怎麼可能會回來?沒準是早就計劃好了卷包跑也說不定。他真心藏誰能找得到?不過駱太太倒是支持穀翹去派出所給婁德裕報失蹤,宣告失蹤到了年限堂姐便可要求離婚。

穀翹是堂姐和婁德裕的女兒,最終駱太太對堂姐的感情戰勝了對婁德裕的厭惡,決定把穀翹留下來,給她找一個正經單位的工作,如果她想繼續讀書,以後可以在職讀夜大。她不準備讓穀翹再繼續讀一年高中,就算考上了大學,也太不經濟,再怎樣,父親總是比堂姨親的,栽培半天還是給婁德裕做了嫁衣。不如現在就工作補貼家裡,幫堂姐減輕一點生活壓力。

皇冠車停在針鼻胡同外麵,穀翹來陳家取她之前的行李。說是行李,也就一個小包,衣服都沒幾件。家裡隻有陳大媽在,她跟陳大媽道了彆,陳大媽放心不下非要把她送到胡同口。穀翹上了車,回頭發現陳大媽還站在那兒,她朝陳大媽使勁揮手。等看不見陳大媽的影子了,她還沒放下自己的手。她有一種直覺,她好像要和過去的日子告彆了。

車子行駛到一家報刊亭,穀翹請司機老錢停下來,她下車買了五六種報紙,才又回到了車上。她劈裡啪啦地翻著報紙,試圖找到報失蹤之外的其他尋父方法。多一種嘗試,就多一分可能。堂姨根本就不想看見婁德裕,請堂姨幫忙找人也是行不通了。婁德裕現在沒準還有看報尋找致富法門的習慣,把尋找他的信息登到報上呢?不過付費刊登她穀翹刊不起的。而且報上那些付費刊登的廣告,譬如征婚之類,都版麵太小,一般人很難注意到。

穀翹的眼睛最終定在一則招聘消息,一家酒吧招聘酒水銷售,工資提成都很有吸引力,也不知道靠不靠譜。她真願意這事靠譜。

駱太太看看穀翹取回的行李,又看了看穀翹跟誰啃了一口的頭發。這麼個年紀,也該學會打扮自己了。既然有個不錯的底子,就該利用起來。像堂姐嫁給婁德裕,真是把好條件浪費了。駱太太十八歲之前,一直覺得堂姐是天下最好看的女孩子,她一直自覺不自覺地模仿堂姐的舉手投足;但是等她後來進了城,堂姐在她心裡的光彩一點點褪色。因為這個,她理解了周瓚。周瓚對堂姐的愛情隻能在村子裡發生,隻要他離了鄉下,就會發現堂姐的平凡。但即使不嫁周瓚,也不必低就婁德裕。

駱太太先把穀翹領到了她的新房間,讓她收拾一下。

新房間不大,窗子隻有小小的一扇。一張單人床之外將將能容得下一桌一椅一個窄櫃。不過有地兒住穀翹覺得已經很不錯了,堂姨給她解決住處,已經遠超她的期待。住處解決了,她就可以放心找工作了,等找到工作有了宿舍再搬出去。她麻利地收拾好了東西,正要伏案寫信給媽媽報平安,就聽見敲門聲。

駱太太揀了幾件她的舊衣,讓穀翹先換上。衣服都是淺色,像穀翹那樣的鮮黃襯衫駱太太覺得顏色太豔太鄉氣,也就是穀翹年輕,才看著有些活潑氣。

駱太太關上門,讓穀翹換了襯衫裙子給她看。穀翹覺得這件淡藍色飄帶襯衫穿在堂姨身上應該很好,但不是很適合自己,不過在駱太太眼裡,還是比她的黃襯衫好多了。駱太太打量了穀翹的上身,低聲問:“你的內衣什麼碼?”

穀翹難得紅了臉,她本來都是穿背心的,後來背心穿著不合適,她媽媽特意帶她去縣城商場買的,對於她這種中學生,當時隻有這一款。現在是有些緊了,但是穀翹覺得勒一勒也好,要不鼓出來穿襯衫總有點突兀。

駱太太看桌上的白紙剛寫了媽媽兩個字,就沒下文了,她問穀翹:“你寫信準備怎麼跟你媽說?”

“我在小姨這裡一切都好,讓她不必擔心……”穀翹覺得小姨提的以後可以邊工作邊讀夜大拓寬了她的思路,這個說給媽媽聽,媽媽就不用老遺憾今年她沒高考了。同時她省略了婁德裕的部分,她覺得小姨也不會喜歡聽。

“你現在就寫吧,寫完我帶你去郵局。對了,你告訴你媽,我給她寄了一張一千塊的彙款單,讓她記得取。”

穀翹沒推辭,忙說:“謝謝小姨。”她知道家裡很需要這筆錢救急,保佑她趕快找到工作吧,以後就可以把錢還給小姨了。她問堂姨:“您有什麼要帶的話嗎?”

駱太太愣在那裡,半晌才說:“讓她注意身體。”這些年想說的話太多,因為沒在合適的地方說出來,攢到一起反而無從提起了。

等穀翹寫完信,駱太太先讓老錢送他們去了郵局,信寄好了又開到富晶酒店。駱太太總是在這家酒店的理發部理發。穀翹進了酒店,眼睛很貪婪看著周圍新鮮的一切,毫不掩飾自己第一次見。

駱太太對穀翹的反應並不意外,她倒希望穀翹能見點世麵,不至於被隨便一點小恩小惠就迷了眼睛。

駱太太教育穀翹:“這裡的人最是勢利,就算第一次見,也不要表現得大驚小怪的樣子,讓人第一眼就把你看輕了。”

穀翹心裡說彆人愛怎麼看我就怎麼看我,我又沒偷沒搶。但以她對小姨的理解,小姨應該不想讓相熟的人知道,她有一個沒見過世麵大驚小怪的親戚。既然小姨幫了她的大忙,還好心帶她來這裡剪發,那她就配合一下小姨的期待吧。

駱太太猜穀翹心裡在罵自己,她問:“你在想什麼?”

“這裡真不錯,以後我要帶我媽媽也來這裡。”

駱太太沒想到穀翹會這麼說,一時間有點兒恍惚:“那你可得努力了,這裡不是誰都能消費得起的。”而後她聽到穀翹一聲響亮的“我會努力的!”

穀翹到了理發部內部,很好地抑製住了自己的好奇,眼睛隻追隨著堂姨。理發部的顧客不光是國人,還有一些金發棕發的外國人。

穀翹猜,堂姨大概是這裡的常客,她指定了一個人給穀翹剪發。穀翹的短發剪得很俏皮,得知剪發的價錢,穀翹不免為堂姨心疼。

駱太太又帶穀翹去商場添了兩件內衣,這是必要的。穀翹試胸衣的時候,駱太太意識到這女孩子已經發育得很成熟了,她必須得給穀翹提個醒。

買好內衣,駱太太對穀翹說:“你才十八歲,遇到有人追你,也不要著急談戀愛。等你真到時候了,我會給你介紹的。在這上麵,你還是要相信長輩的眼光。”

穀翹完全沒想到堂姨會突然提這個:“我現在哪有時間做這個呀?”彆說做了,在堂姨說之前,她一個念頭都沒這方麵轉過。她當務之急就是掙錢。她悲哀地發現她現在真不愧是婁德裕的女兒,一心隻想賺錢。

駱太太並沒為穀翹購置新衣服新鞋子,倒不是為了省錢,買兩件衣服的錢總不缺,但是讓穀翹以為這是常態就麻煩了。升米恩鬥米仇,不得不防。

走在商場裡,駱太太低聲向穀翹囑咐:“除了我,你爸爸的事不要跟任何人說。你遇到了難處,彆人不光不會幫你,反而會因此踩你一腳,家裡的困難沒必要讓人知道。這個家裡四個孩子,隻老三老四是我生的,是你的親表妹表弟。其他人,保持禮貌就可以了。老大結婚了,回家次數不多。老二暑假去新加坡了,他平常上學,隻周末回家。回家見著麵,你稱呼一句表哥就可以了。不用特彆……試圖親近。”駱太太想說的是“巴結”,但這個詞太難聽了,於是換了個詞。巴結也沒用,這人反而看不起你。大概繼承的他母親的脾氣!

在駱家,穀翹最先混熟的是駱老四。當駱老四意識到表姐很窮之後,就不再寄希望能從姨媽那裡獲得大紅包。不過窮表姐也有窮表姐的好處,窮表姐現在研究食譜上了癮,每天請他點菜試菜。

穀翹來到駱家的第二天,連奶奶下樓梯不小心摔了一下,雖然不嚴重,但是得靜養一段時間。連奶奶被女兒接回家靜養前,向駱太太表示,她很快就會回來的。駱太太隻說讓連奶奶好好養傷,不用著急回來,馬上去家政公司填了表。不過新保姆接連來了兩個,都不能使駱太太滿意。

穀翹就是在這時候主動接下駱家家務重任的,穀翹之前去職介所登記過,還沒有合適工作聯係她,駱太太這邊要給穀翹介紹一份正經單位的工作,暫時也沒有滿意的。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幫一點忙,也算是感謝人家讓自己借住。穀翹讓駱太太慢慢找,空缺階段她可以暫時先頂下來。穀翹很快就學會了煮咖啡用烤箱做點心用榨汁機榨汁,最麻煩的是做菜。不過穀翹很有信心。

穀翹的廚藝還是在今年照顧母親時由姥姥啟蒙的。

自從有錢重新成為光榮後,穀翹的姥姥便不再掩飾自己是小業主的女兒這件事,甚至對自己的身世重新進行了潤色,原先她們家在縣城裡隻有兩家雜貨店一家香燭鋪,這個數字在姥姥的講述中一次次增長。在姥姥最新的一次講述中,整條街的店鋪都快成她家的了,不像是小業主,簡直是個資本家。雖然富裕這件事很有點兒水分,但穀翹姥姥小時候享過福這件事很可能是真的,她確實比穀翹媽更會鼓搗好吃的。德裕發家之後,姥姥也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手藝,老人家總覺得自己饞嘴有點兒不體麵,但為自己的女兒女婿孫女們做好吃的是很正當的理由。姥姥腿腳不好的時候,還不忘拄著拐棍在一旁指導穀翹媽做飯。等家裡債主來的時候,姥姥才喪失了做飯的心氣兒。

穀翹本來對做飯這件事兒並沒研究,可是媽媽病了,愁得吃不下飯。穀翹想著,這一天天的不吃東西,身體怎麼能好。有個好身體,再難的日子總能挺過去。日子已然這樣了,除了硬著頭皮挺下去,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於是她開始研究給媽媽做點兒好吃的。可家裡的食材實在有限。連家裡下蛋的老母雞都被債主給抓走了。在村裡買塊肉,全村人都會知道這肉的斤兩、是肥是瘦。尤其像她們家,一雙雙眼睛都盯著呢。在債主眼裡,她們吃塊肉恐怕都是罪過,不年不節的,都這會兒了,還敢吃肉,買肉的錢怎麼可以不拿來還債呢?

穀翹自己可以不吃肉,但她覺得媽媽需要吃一點肉。她用沒花完的生活費走了十幾裡地,割了二斤肉,她頭一次花錢花得偷偷摸摸,跟做賊似的,她偷偷買了肉,又偷偷摸摸回了家。夏天肉容易腐壞,穀翹回家切了一點,就把剩下的肉給醃上了。這二斤肉,穀翹在姥姥的指導下,烹製了很多頓,她不由感歎炒菜真是我國的第五大發明,把一點點肉和菜混炒在一起,滿盤菜都可以有肉味。不知是穀翹媽真覺得穀翹的菜做得好,還是覺得女兒每天換著花樣給她做飯太辛苦,她又恢複了往常的食量,身體慢慢好起來了。

也是因為這個,穀翹對自己炒菜的技藝很有自信。

憑著這份自信,兼之不停地試錯學習,穀翹的廚藝得到了駱老四的充分認可。駱老四很認真地對穀翹說,她做的炸雞並不輸於肯德基家鄉雞。

在駱家的第十天,穀翹見到了婁德裕口中的“三婚老頭”,因為“老”字在她心裡紮得太深刻,以至於見到人完全沒能對號入座。駱伯桉麵貌舉止完全是中年人,還是意氣風發的中年人。他不說話的時候有種不怒自威的架勢。駱老四很怕他的爸爸。

穀翹完全不覺得“三婚老頭”冷漠,他見到穀翹,就像領導下鄉見到老鄉一樣熱情,問他們村的家庭聯產承包責任製實行得怎麼樣,是不是真正的調動了群眾積極性;得知穀翹是高中文化水平,又問是不是義務教育在他們顯得到了很好的貫徹。穀翹一瞬間對自己所處的地方陷入了懷疑,在聽到穀翹的回答後,“老頭”並不是很滿意,陷入了沉思。

穀翹在駱家的第三周,才把駱家二哥和“駱培因”兩個字真正對應起來。平常駱老四老說二哥二哥,她也不知道二哥是誰,隻知道這二哥忌口太多,多得讓駱老四痛苦。連西紅柿都能過敏。

在駱家的第十五個晚上,駱伯桉對駱太太說:“培因就要回來了。”

聽到這兩個字,穀翹突然想起了那天騎車帶自己的少年。原來他就住在這裡,怪不得路這麼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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