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8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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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秦氏使性子抱著王朝哥兒歇去了旁的屋子裡,一整晚都沒回主屋裡頭。

蕭護心情也沒多痛快,想著兩人就這麼靜一靜,省得在氣頭上火間添油,也便沒去哄。

翌日一早,祁北南從屋裡出來,冷的一個哆嗦。

鄉野不似縣城裡的宅舍密,高樓廣,能夠防風蔽寒,這頭四麵環山,草木眾多,冬晨比縣城要冷上好一些。

他裹緊了夾棉的藍布外衣,剛進堂屋,就見著蕭護已然先他起來了。

人杵在大門口前,望著院子,一言不發。

祁北南瞧見他夾著眉頭,臉色並不好看。

他順著蕭護的目光看出去,院子裡細細的一層薄霜上印著幾行腳印兒。

天微微亮,秦氏悄摸聲兒的收拾了包袱,竟真帶著王朝哥兒回娘家了!

祁北南見蕭護鞋底子上有泥,估計是出去找了一圈沒追上人。

“蕭叔嬸嬸和朝哥兒,這是”

“回娘家去了。”

蕭護語氣發冷,夫妻間鬨歸鬨,他沒想到眼瞅著年節上,秦氏還真就不管不顧的帶著王朝哥兒走了。

祁北南聞言,卻是想發笑。

為把他趕走,秦氏竟連這招都用上了。這是生怕他沒機會與蕭護和小寶親近,特意給騰地兒呢。

想用回娘家把人唬住,彰顯蕭家離不得她,實在是個爛法子。

他當她有些頭腦,沒想到也不過如此。

既人家把機會送上來,祁北南自好生接著。

他故作驚慌,著急道:“也是怪我,惹得嬸嬸如此。蕭叔快去把嬸嬸追回來吧!”

“且不說天寒地凍的,嬸嬸帶著朝哥兒趕路不便,成人身體健壯些也便罷了,朝哥兒年紀小,若是染了風寒可怎麼是好。”

“再者小寶這當兒還沒起,要是起了沒見著嬸嬸,隻怕哭鬨。”

祁北南這麼好心勸說,蕭護臉色頓時更難看了些。

若說昨兒他因愧疚頂多有些不痛快,如今便是真有些動了怒。

虧得秦氏平日裡做得多疼愛孩子,把蕭元寶視如己出一般。

如今真遇了事兒吵起來,是不是真疼惜孩子便露出了些馬腳來。

她要真為孩子考慮,也便如祁北南所說,不會把正是要娘照看的蕭元寶就那麼撇下不管。

蕭護雖不善表達,也不知怎麼親近孩子,可不代表不疼愛孩子,反之蕭元寶是他的心頭肉。

當初秦氏到家裡來,怕她受農事所累不能更好的看顧孩子,他便把家裡的田地大都給賃了出去。

隻餘下一兩畝地平素裡種點瓜菜自家裡吃。

這賃地的錢他全數給了秦氏,平日裡獵得的山物賣了錢也是隻多不少的給她,儘可能的不在銀錢上短了她,隻教她帶著孩子吃好些,穿好些。

除卻照料孩子,他一概是不指著她再做些什麽勞累活兒。

他一直覺得能尋上秦氏是運氣,飯菜做得好,待孩子也親厚,他把小寶交給她,自在山裡沒日沒夜的也安心。

不想遇了爭執,方才曉得也並非全然如此。

“她既不怕孩子沒人管要回去,便由著她!”

“我去接她回來,往後隻怕一有什麼就撇下孩子不管回去了。”

蕭護原本還思索著要不要去丈人家裡把娘倆兒接回來,這朝是不打算再去了。

祁北南見此,瞧著他老丈人也不是太過糊塗的人,這屋裡的事情點上一點,也是能明白些。

“這隻怕是要不然”

不等他話說完,蕭護又道:“你彆多心,這家裡終歸還是我做主。”

祁北南要的便是如此,他又勸慰了蕭護幾句,倒是沒繼續拱火。

隨後又道:“那我去看看小寶。”

“蕭叔儘管放心,嬸嬸不在是日子,我定然會好生照料小寶。”

蕭護看向蕭元寶的屋子,眸裡疼惜。

可憐了孩子那麼早失了親娘,跟著他個不會照看孩子的爹受苦,今又遇個不靠譜的後娘。

再看向恭敬溫和的祁北南,也更是同情。

他伸手捏住祁北南的肩:“你自幼喪母,也不知祁秀才一個人是如何把你拉扯這麼大的。”

“我是個小子,總是要好養些。便是賤著養,也無甚要緊,小哥兒不同,需得多費些心。隻是不論好養難養,我們這些失恃的孩子,終歸辛勞了父親。”

蕭護心有寬慰的點點頭:“你是個好孩子。小寶懼生,你與他親近親近也好。”

秦氏這頭,娘倆兒頭上包著塊布,牛板車在官道上搖搖晃晃,已經快要進城了。

王朝哥兒縮在秦氏的懷裡,吸著鼻子,雖是半張臉兒都藏在了頭上包著的布裡,可哪裡擋得住呼呼吹著的寒風。

小孩兒不經凍,況且自來了蕭家,王朝哥兒被嬌慣的凶。

素日裡蕭護不在的時候得睡到日曬三竿才起,入冬天冷了,秦氏更是寶貝的連早食都端去屋裡教他在炕上吃。

今兒天不亮就被秦氏穿了衣褲子拉起來,早食也沒得吃,光在官道上吹冷風了。

他不滿的嘀咕:“娘,咱是要去哪兒嘛?恁早出來。”

秦氏把蓋在王朝哥兒身子上的夾棉的厚布往緊的掖了掖,又從包袱裡取出先前祁北南買的皂兒膏,拿了一塊兒塞進了王朝哥兒嘴裡,旁的放在了他手上:“餓了便吃些糕。”

王朝哥兒得了吃食自是歡喜,瞧著她娘收拾了兩個包袱,怎也不似是縣城裡趕集的,又問:“娘,你說咱去哪兒嘛?”

“去外祖家裡。”

王朝哥兒一聽是回外祖家,眉頭立時隆了起來:“去外祖家作甚,這都要過年了!”

以前娘帶他回外祖家裡,他可沒討到甚麼好的,老頭子老太太瞧著他便嘀咕擺頭,有甚麼好的吃食都隻給他那個表兄。

雖來了秦家以後,娘再帶他回去老頭老太太對他有了好臉色,吃食也給了,可他總還記著以前都仇咧,他就是不樂意去。

“娘,你跟後爹吵了不與他說話就是,這天兒恁冷,乾啥要受罪回外祖家嘛。”

秦氏冷哼哼了一聲:“吵,你不曉得因著啥吵?寶哥兒他親爹要把那姓祁的小子留咱家裡住著,往後還有恁好的日子給你?屋子給外人住,銀錢也給外人使了咧!”

“娘要是不硬起來,家裡往後還能說得上一句話?”

王朝哥兒似懂非懂,不過也尋摸出了祁北南以後住他們家裡不是好事了。

“可咱走了,他們不是更高興了嘛。”

“哼,高興,他們可有得愁!你那後爹讓咱娘倆兒住去蕭家你當為的是甚麼,不過是為他那寶哥兒招個仆去。這朝娘走了看誰給他們燒飯,誰照看那小崽子。那仨人就望著空碗過吧。”

王朝哥兒道:“後爹會不會又把寶哥兒送去竹林裡那方家呀?”

“方家那一家子窮鬼,娘早讓他們斷了和蕭家的來往,你後爹要想送去都送不去了。”

秦氏得意道:“用不著兩日,你那後爹就曉得厲害了,還得好酒好肉的提著到外祖家裡來接咱。屆時他要再拗著留下那小子,娘還不回去咧!”

她抬手摸了摸帶出來的包袱,裡頭不單帶了換洗的衣物,昨兒在城裡置買的肉她也一並給收拾了。

恁獵戶,偏幫著外人,她不信還收拾不住了。

屆時就讓村裡人都曉得他要給自家哥兒養個童養夫,把媳婦都給苛待氣走了,看讓大家夥兒說說誰對誰錯去。

祁北南開了條門縫,他護著懷裡的火兜兒,迅速鑽進了蕭元寶的屋子,隻怕漏許多的冷風進屋裡。

屋子不大,一眼便能把所有儘收眼底。

靠著牆邊有張拉著黃麻布的木床,祁北南瞧見簾子封口處搖晃的厲害。

他柔聲問道:“小寶,醒了嗎?”

蕭元寶正坐在床鋪上,醒了有一會兒了,他正準備穿了衣服起來。

將才聽見開門聲,以為是爹爹,從簾子探出腦袋去,看見進來的卻是祁北南,立便縮了回去。

正當他想著要不要應話時,床簾子被掀開了一角,祁北南探頭進來:“醒了呀,哥哥給你穿衣服。”

蕭元寶驚了一嚇,一溜煙兒鑽進了被窩裡,褥子鼓起個小包,裡頭傳出來甕甕的聲音:“不要哥哥。”

祁北南聽聲音已經沒有昨晚凶了,他沒說話,先把火兜子放在床邊的墊腳長板上,自在床邊坐下。

正說是要尋小崽的衣褲,就見床尾整齊的疊放著兩方豆腐塊兒,他伸手取過來放在膝上展開,讓火兜子烤著。

“秦娘子帶王朝哥兒出去了,所以呢,就隻能…”祁北南本想說哥哥,不過想著蕭元寶已經跟他提過了不想再要哥哥了,於是歇了這稱呼。

“我來給你穿衣服起床。”

祁北南徐徐的說著:“先把衣服給你烤暖和,你可以再睡一會兒。”

躲在褥子裡的蕭元寶聽見秦娘子又帶著朝哥兒出門了,有些好奇。

昨兒才去過了城裡,今兒應當不會再去才是。

他不知道祁北南是不是哄他,小聲問了句:“去哪兒了?”

祁北南聽到問話,眸中有笑,他偏頭道:“我告訴你,那你可不許哭鼻子。”

蕭元寶聞言,從褥子裡探出些腦袋。

昨兒夜裡哭著睡,一雙圓溜溜的眼睛腫了一層,紅得透亮。

“不會,秦娘子帶朝哥兒去城裡我都不會哭鼻子。”

祁北南揚起眉:“真的嗎?那若是秦娘子帶著王朝哥兒去看望外祖,許要些日子才能回來也不會哭嗎?”

蕭元寶怔了一下。

他沒有即刻應答,而是先問:“爹爹呢?”

祁北南道:“自然是在家裡,快過年了,他不去山上。”

蕭元寶聞罷,想了想,這回點了點頭。

“那太好了!”

祁北南愉聲道:“小寶真是我見過最懂事的孩子。”

蕭元寶聽到祁北南誇自己,眸子垂下抿了抿唇,有點不好意思。

但小孩子又歡喜被誇獎,於是慢慢從褥子裡爬了出來:“衣服我能自己穿。”

祁北南以為是他不想自己給他穿而逞強,便把烤得暖乎乎的衣服遞給他,瞧他待會兒折騰不明白時再搭手。

從被窩裡鑽出來的蕭元寶隻穿了一套細布做的雲水色裡衣,像是有些年頭了。

衣上許多皺褶不說,衣角邊邊也卷起來了些。

他跪坐在床上,腳腕子和胳膊都露出了白乎乎的一截出來。

祁北南瞧見去了厚冬衣的小崽就像是落進水裡打濕了毛發的貓兒狗兒似的,蓬鬆的毛發濕了,立馬便瘦了大半去。

他給蕭元寶順了順散著的細軟頭發,心疼道:“要多吃些飯,太瘦了,哥哥一隻手就能把你抱起來。”

蕭元寶捧著外衣,聽了這話有點凶的看向祁北南:“不可以。”

“什麼不可以?”

“小孩子不能吃許多的米飯和肉,小鴨崽就是吃了許多糠菜蟲子長得肥壯,就被捆了腳拿去城裡賣了。”

蕭元寶很認真道:“我不要被捆腳拿去賣,這樣就再也不能見到爹爹了。”

祁北南失笑:“誰告訴你這些歪道理的?”

昨晚上也不知道是誰一邊哭還不忘記一邊吃肉的。

蕭元寶張口要辯駁說是誰告訴他的,想了想,他又閉上了嘴巴。

朝哥兒不讓他告訴彆人的,不然就要放小蛇在他的被子裡。

祁北南見他無話,道:“你又不是小鴨崽,怎麼會跟它一樣,就算長得再高再壯都不會賣你的。”

“反而因為不多吃米飯和肉長不高的話,彆的小孩子就能欺負你。”

蕭元寶眨了眨眼睛:“真的嗎?”

“真的因為我不高不胖才會被欺負嗎?”

祁北南眉心一動:“誰欺負你了?”

蕭元寶搖了搖腦袋。

祁北南見此,轉道:“當然是真的。你看哥……看我,長這麼高就沒有人敢欺負。”

蕭元寶見祁北南嘴瓢說漏了嘴,不免又想起爹爹說的傷心事來,爹爹要祁北南留下當哥哥。

他垂著眸子,眼睛又起了水珠,小聲問道:“那你會欺負彆人嗎?”

祁北南不得其解,道:“壞人才會想著欺負彆人,我又不是壞人,怎麼會欺負彆人。”

“不過……有人欺負你的話,我會幫你出氣。”

蕭元寶揚起眸子意外的看向祁北南,像在看說空話的大人,有點將信將疑。

“為什麼會幫我呢?”

祁北南想了想,他伸手捏了捏蕭元寶的耳朵:“因為是阿娘讓我來照顧你的啊,阿娘知道小寶一個人,很不放心。”

蕭元寶抿著嘴巴,不可思議:“真的嗎?真的是阿娘讓你來當哥哥的?”

“是啊,不然你都沒見過我,我怎麼就知道你叫小寶了。”

蕭元寶吸了吸鼻子:“那你昨天怎麼沒有告訴我呢?”

祁北南被噎了一下,誰說小孩子就不講條理的,這突然的道理還真叫人難接。

於是他隻得耍賴:“你昨天也沒問我啊,突突就跑走了,我想告訴你都沒來得及說。”

蕭元寶又吸了吸鼻子,這朝似是相信祁北南真是阿娘讓來家裡當哥哥的了。

小崽子鼻尖一酸,眼裡續著的淚珠子再是憋不住了,張開胳膊撲到了祁北南的懷裡。

“我想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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