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三章 獵豹出籠(18)
後備箱底鋪著一張毛茸茸的地毯,很厚,也不知是不是為他特意準備的。霍直蜷縮著高大的身軀,裹緊棉大衣,腦袋枕著自己的手臂,呼吸著汽油味濃重的空氣,掠過車身的寒風在耳邊嗖嗖作響。
剛行駛不遠,大約也就兩公裡左右,車子突然停了下來。霍直一驚,側耳傾聽……
這時,車外傳來對話聲,雖然聽起來聲音很小,但卻能聽清楚。一個聲音很乾脆:“報告,雙雞嶺公安局民警黃斌率隊在此設卡,請指示。”
“嗯,嚴密排查,不要留死角。”這是一個很沉穩的聲音。
“是!”
再之後,就聽見前麵有大貨車的發動機聲,然後就是關車門的聲音,隨即,車子啟動……
聽到剛剛的對話,霍直早已有過思想準備的內心又被震撼了,不用說,雙雞嶺當地的警察如此尊重車上下來的人,那麼,足以說明這位大人物是省公安廳的領導。這就說明,翁兆剛的能量也太巨大了,他到底施了什麼魔法?以什麼力量讓一位公安廳的領導置黨紀國法於不顧,心甘情願為一個流氓大亨充當為非作歹的馬前卒?這簡直太可怕了!這個課題重大到了無法去解析的地步,翁兆剛的駕馭力竟然達到了可以抽取人類靈魂的強度,廳級高官都對他言聽計從,如此赤裸的重大犯罪都這麼欣欣然地去同流合汙,那麼,隱於光芒之下的犯罪勾當得乾多少啊?這個社會已經被翁兆剛這種魔頭糟蹋成什麼樣子了?這種邪惡勢力不摧毀,我們的社會將是什麼樣子?我們的國家、我們的政黨將會被蒙蔽到什麼時候?如果任這股勢力發展下去,他們製造的大奸大惡將遠遠不止這些,隨著他們能量的增大,他們會把罪惡隱藏得越來越深,掩蓋罪惡的遮醜布將越織越華麗,久而久之,將蔓延成顛倒黑白的趨勢。到那時,將更加難以製約了……
霍直都不敢再往下想,他突然覺得父親就在眼前,用比照片還薄的壓縮版麵孔與自己對視,眼裡全是憂國憂民的痛心與無奈……
那是一張黨員的臉,眼中流露著人民公仆的無私與無畏,更包含著一位正義逝者的無悔。隻是這一切都被無邊的遺憾所籠罩,在暗光隱現的狹窄空間裡,痛心疾首地訴說著親眼看到災禍熊熊燃燒卻又無力去撲救的悵惋和悲戚……
具體這個景象持續了多久,霍直已經無法估算了,車廂在顛簸中又停下了好幾次,除了一次加油,其餘都是經過檢查站時的形式禮儀。每次霍直都能聽到車上這位大權在握的領導對設卡乾警的慰問和督導,活生生一幕監守自盜的大醜劇。由此,霍直更加覺得自己肩上的擔子其重無比,同時也神聖無比。如果自己不把這撮社會毒瘤連根拔除,那麼,我們賴以生存的社會將是一個怎樣肮臟的泥沼?生活其中的人們在華麗外表的蒙蔽下將承擔多少蒙昧的苦難?
正義感是孕育英雄的搖籃,如果一個人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是正義的,並且能給大多數人帶來福祉,那麼,他就會在無形當中被一種力量所壯大,麵對刀山火海也勇往直前,哪怕最終殺身成仁,也是死得其所,他將在所不辭!事到如今,霍直已經沒有退路,他也不需要退路,似乎一旦出現退路,他的生命就一下變得輕於鴻毛了。似乎隻有這樣奔著宏偉目標負重而行的人生才是一個完整的、有意義的人生。才不愧為一名具備神聖德操的檢察官的兒子,才對得起自己倒在正義之路上的父親。這個時候,他不是沒想到母親和簡思葉,隻是他必須第一時間撲滅這種牽腸掛肚的情感,他怕一想到這些,骨子裡那種有情有義的濃情將噴湧而出,不可扼製,直接導致拖自己後腿的後果。那樣將會把自己變成一個自私的、為了保全自己一個人的幸福而將廣大世人於不顧的人。那樣的話,從大義上來講,自己就是一個罪人、一個懦夫。就算自己得到了母愛和男歡女愛,也不會真正的幸福,更將自己的人生價值大打折扣,永遠也無法自我原諒。
當一個人麵前隻有一條路可走時,他將義無反顧地走下去,隻有那些選擇性多的人,才會舉棋不定。接下來的路程,他那聰明的大腦在堅韌鬥誌的驅使下,精湛縝密地策劃著下一步……
大約六個小時後,車廂外逐漸喧囂起來,車聲、人聲越來越密集。霍直預感到車子已經進了春江城市區,因為他的思鄉之心嗅到了家的味道。
果然,又走了十幾分鐘,外麵突然靜了下來。他感覺車子好像開進了一間車庫。接著,車輪擰了擰,倒了幾米遠之後停下了。他略微緊張起來,側耳傾聽著外麵的動靜。
“砰”的一聲,開啟的車門關上了,但從車上下來的腳步聲卻沒有走向車尾,而是漸行漸遠,幾步之後就消失了。他暗自納悶,心想,難道是要自己從裡麵打開後備箱出去?出去之後怎麼辦?往哪兒去?
正想著,外麵傳來打開車門的聲音,隨即傳來腳步聲,接著,後備箱的蓋子被人拉開,一縷柔和的光線照了進來。
他揉了揉已經適應黑暗的眼睛,覷著眼角小麵積地掃了兩眼,當視網膜完全適應光線之後,他才支起身體,把著後備箱的邊緣坐起麻木的身子,向四周掃視……
這是一間能容納四台車同時停放的車庫,麵積約五六十平方米。目前其它車位都空著,隻有自己臥乘的越野車旁邊停著一台灰色“尼桑”轎車。
尼桑轎車的後門是打開的,顯然,這是給自己留的門。霍直跳出後備箱,脫下軍大衣抱在懷裡,動作麻利地鑽進車門。
他剛把車門關上,車子就啟動了。隨著卷簾門升起,轎車駛出車庫,開車的是一個臉上扣著大號墨鏡的年輕小夥,隻仰臉衝後視鏡瞄了霍直一眼,就收回目光,專心致誌地開車,一副頑酷的冷漠。
霍直已經適應了這些“接力者”的冷漠,理解他們的苦衷,因為他們都知道自己是警察正在發瘋追捕的逃犯,與自己正麵接觸都是頂著雷的活兒。無論翁兆剛給了他們什麼好處或壓力,再或者存在其他必須參與營救自己的因素,但在與自己接觸的過程中,他們都會儘最大努力地少暴露個人信息,哪怕遮住一雙眼睛,或是少說一句話,到了關鍵時刻,都有可能成為保護他們自己的砝碼。江湖人物倒好說了,顧及的方麵相對少一些,萬一被警方質問,頂多把壓力推向上一層,說自己受人之托接個人,具體接的人是誰、是乾什麼的、可以一概不知。官司打得好的話,就不至於受到牽連。具體上層怎麼與警方周旋,就與他們無關了。但“官人”顧及就多了,就像開車從雙雞嶺把自己運回春江城的那位公安廳領導,人家必須做得更加隱秘至極。首先,人家的車子停在路邊,可能是拿點東西但後備箱忘關了,接個電話後開車就走了,誰知道啥時候後備箱裡鑽進來一個越獄犯呢?接下來,車子入庫後人家就走了,剩下的事情一概不知。具體萬一露餡了人家怎麼解釋是後話,能否解釋通也不得而知,但最起碼沒讓霍直看到人家的正臉,兩人之間也沒有一句交流,甚至,一個眼神都不曾對上,這就最大程度地保護了人家自己。這些事情也不是霍直所要關心的,他隻要明白一個問題就夠了,那就是這位大領導從翁兆剛那裡得到的好處遠遠大於“偷渡”一名逃犯所帶來的風險。從而更證明翁兆剛的能量大的沒邊,真可謂手眼通天。看來自己當初沒選擇走正常渠道去扳倒他是對的,以自己的能力想扳倒他好似蚍蜉撼樹,簡直就是妄想。以他的能力,所製造的一切罪惡都會有層層堡壘去掩蓋,無論多大的罪惡,都追究不到他的頭上,最壞的結果也就是手下的小嘍囉去頂星。走正常路徑,那種小動作於這股邪惡勢力來講,猶如隔靴搔癢,根本傷不了他們,解決不了實質問題。如果那樣的話,莫說無法為民除害,就連不共戴天的父仇都報不了,簡直就是蠢舉。
如此一想,霍直更證明自己做的沒錯,當初要手刃翁兆剛的舉動是多麼的狹隘,就算把翁兆剛殺死了,為父親報了仇,但那隻是砍斷了這顆毒瘤的一根主莖而已,第二個翁兆剛、第三個翁兆剛仍然會像沒有其他同類爭搶養分的主莖一樣,肆虐地瘋長,可能給社會造成的危害還要大於翁兆剛。這就叫治標不治本,解決不了真正的問題。要想把這顆殘害社會的毒瘤連根拔起,必須走幾千年前越王勾踐的老路,臥薪嘗膽麻痹對手,當自己掌握了足夠的犯罪證據和官匪勾結的腐敗證據之後,找準時機提供給對手的能力覆蓋不住的執法機構,這樣才能將這些敗類一鍋端,還世人一個清平世界。。
車子迂迂前行,霍直眼望春江城熟悉的街道,滿心都是憂國憂民的豪情,使勁記住了把自己拉回春江城那輛警車的車牌號,還有那位領導的聲音。
十幾分鐘後,車子停在和平區一家高檔會所門前,司機開口說了第一句話:“501房間,有人等你。”
霍直沒有應聲,起身就要下車,又被司機叫住:“戴上這個。”
順著司機的手指,霍直看到副駕駛座位上放著一頂寬簷的鴨舌帽,他知道這是自己的簡易麵具,拿起來扣在頭上,把軍大衣往車座上一丟,開門下車。
這家會館是新建的,看得出剛開業不久,各種設施都彌散著新鮮的味道。霍直進入大廳後,眼角的餘光都未斜視,直接走進電梯間,摁了5號鍵。電梯徐徐上升,他一點也不害怕,因為他知道,等自己的人定是翁兆剛無疑。既然翁兆剛能把和自己會麵的地點定在這裡,那麼,這裡肯定是安全的。即使不安全,自己現在也沒有更好的選擇,隻能按照翁兆剛的安排去走。所謂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怕也沒用,聽天由命吧!
電梯停在五樓,他順著房間序號來到走廊最裡端,深吸了一口氣,把本就不怎麼驚慌的心情調節到最佳狀態,臉上豐富著一個社會刀槍應有的灑脫和無畏,按響了門鈴。
來開門的不是彆人,正是與自己交集最多的槍漏子。這個身穿白色高檔羊絨衫的富態中年男人擠出了一絲親熱的微笑,用那種不分彼此的動作把霍直拉進房間,順手關嚴房門。
兩人走了幾步之後,拐進客廳。槍漏子拍了一下霍直的肩膀,用手掌指向坐在黑色真皮沙發上那位穿亮麵真絲棉襯衫的中年男子,說道:“剛哥,不用介紹了吧?”
霍直又一次與翁兆剛對視,第一眼,他覺得翁兆剛的頭發比兩年前又稀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個基本光禿的天靈蓋反光,反正翁兆剛的麵部很明亮。他怕自己與那雙深邃的眼睛對視時流露出仇恨的光芒,特意將目光凝聚成忠懇無邪的亮度,語氣也儘最大努力加重,滿懷敬意地叫了聲:“剛哥!”
“快過來坐。”
本以為會出現很繁瑣的開場白,哪知翁兆剛的話語竟然如此簡練,見霍直躊躇地站在原地,翁兆剛拍了一下身邊的沙發,示意霍直不要拘束,趕緊過來坐下。
霍直被一種豪爽的慷慨氣度所震懾,機械地邁動雙腿,欠著半邊屁股坐在翁兆剛身邊。頓時,一股好聞的清涼味道鑽入鼻腔,顯然,這是翁兆剛身上的香水味,不用識貨,定是世界大牌。
“東啊!現在是這麼個情況,我跟你細說一下。”翁兆剛省略了所有的鋪墊,像跟一直待在自己身邊的兄弟說話一樣,直奔主題。
霍直馬上做出俯首傾聽狀,“剛哥,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