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 獵豹出籠(17)
十五分鐘過去了,他幾乎是目不轉睛地數著店裡掛鐘的秒針。這期間有兩撥客人來買東西,他都刻意避免和彆人對望,生怕內心的忐忑反應在臉上,被人看出逃犯的模樣。
十八分鐘過去了,他用肘支著櫃台,兩個腳跟不停地交替碰撞,焦急在煩躁中升溫……
突然,一輛銀色麵包車停在小店門口,從車裡下來一位中年男子,瘦瘦高高,穿著名貴的長身貂皮大衣,氣質不俗,搭眼一看,身價與那台麵包車嚴重不符。他進屋就看到了霍直,精光四射的眼睛眨了一下,很自然地問:“你是小斌吧?大哥讓我來接你。”
“哦,我是。”霍直心頭一熱,簡直有種危難之中得遇親人的感覺,趕緊跟著中年男人出門。
中年男人為霍直拉開車門,這時,他才看見麵包車裡還坐著兩個人,都是器宇軒昂,一副大哥的派頭。他不得不佩服這些老江湖的頭腦之精明,為了不引人注意,竟然開著一台不引人注意的破車來接自己。上車之後,他更加歎服這些人的老謀深算了,竟然沒有一個人跟他嘮嗑,隻顧開車往前走。
這種沉悶令身處險境的霍直心裡十分不托底,他試探著問:“三位大哥,怎麼稱呼你們?”
把他接上車的瘦高個很吝嗇地微笑一下,惜字如金地說道:“兄弟,我們都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乾了什麼?隻是有個朋友委托我們把你接到他指定的地點。但我可以告訴你,那裡很安全,我們還是保持這種陌生感比較好,這樣對誰都沒有壞處,嗬嗬……”
“哦,我明白了。”
霍直閉上嘴,他知道這幾位是當地在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人家雖然奉翁兆剛之命窩藏自己,但世事難料,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打保票不出問題,萬一出點毛病怎麼辦?人家不想將來受到任何株連。就算警方有朝一日找到他們,他們都會把所有事情推得乾乾淨淨。因為人家確實絲毫不知情,隻是受某某委托接個人,送到某個地方而已。人家不知道這個人是逃犯,更沒有故意涉嫌包庇。所以人家說的對,彼此保持陌生對誰都不是壞事。
車子從正街行了不到一百米,就鑽進一條小胡同,一直向東南方向開,直到出了城都未停留,穿鄉過村,一路儘撿連路燈都沒有的沙石道行駛……
大約四十分鐘後,來到一處偏僻的廢舊煤礦。這座煤礦和霍直見過的那兩座煤礦不同,不是設有井口門子的普通礦井,而是用高高的鋼架支著升降機的“立井”。規模較小,看樣子已經很久不生產了,在暗夜裡毫無聲息,更顯荒涼。
車子停下後,三位大哥都沒動,也沒讓霍直下車,那個瘦高個掏出當時最為先進的進口手機,撥了個電話:“細狗,出來接人。”
隻這一句話,瘦高個就放下了手機,特有江湖人物的神秘勁兒!
破鐵門裡側的一盞小毛燈亮了,一個披著綠色軍大衣的小瘦子鼓搗半天才打開門,像個剛充滿電的機器人一樣走到車邊,一動不動。
瘦高個對霍直說:“下車吧兄弟,一切都由車外這個人安排。你的手機保持開機,會接到電話的。”
“謝謝啊!”霍直很利落地下車,跟著“機器人”進了破鐵門。他在行車這段時間裡也恢複了高超的思維能力,他想到這種情況下自己也不能太手足無措,那樣將有失自己在江湖上的形象。於是,話語和動作都冷酷起來,基本符合一個社會刀槍的特征。
麵包車悄無聲息地開走了,霍直站在門房旁邊等著“機器人”把破鐵門重新鎖好,然後跟著那兩條“機器腿”進了門房。
進屋之後,一股嗆鼻的酒味兒把霍直逼停在門口。沒等他說話,“機器人”很磁性的聲音傳來:“我叫細狗,你是不是在心裡管我叫機器人?”
這句問話弄的霍直一驚,心想這個手腳“順拐”的家夥會讀心術是咋的?怎麼能猜出自己內心的想法?
看他驚訝地愣在原地,細狗嗬嗬一笑,噴著酒氣說:“彆吃驚,大多數人看到我走路的姿勢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機器人的動作,已經有很多人跟我說過了。”
這時,霍直才有機會仔細打量一下這個細狗,他長得不醜,年齡不超過四十,身材瘦小了一些,但從整體上能看出這個人的綜合素質不錯,眼睛很有神。
霍直帶著疑惑的表情問:“哥們兒,你這是得過大病是咋的?”
“噢,不是,手腳的大筋都讓人給挑了,當時沒接好,整的跟機器人似的,就是個殘廢!嗬嗬……”細狗很灑脫地笑罷,示意霍直脫鞋上炕。
“那……那你這是?”霍直意在詢問細狗落得如此地步的原因。
“唉!道上的幾個大哥可憐我,給我找了這麼一個窩。也挺好,一天到晚除了喝還是喝。”細狗自嘲地抹了一把臉,伸手又從炕上的小方桌上夠過白酒瓶,但他卻沒說具體因為什麼落的如此地步。
霍直明白這個細狗和剛剛那幾位江湖人物一樣,都是不願意多向自己透露他們的個人信息,目的是不想和自己有過多的牽扯,以免將來吃“刮落”。但僅從細狗的外表和言談上,就足以聯想到一個社會刀槍悲慘又壯烈的半生……
既然這些人都不想與自己攪得太深,霍直也頗有自知之明,自來熟地從細狗手裡接過酒瓶灌了兩口,然後拽過炕上那床厚實的棉被,和衣而臥。
反正自己目前就這麼大能力了,是福是禍聽天由命吧!勞累和緊張把他的神經繃的很疲憊,眼看上眼皮就要和下眼皮粘在一起,突然,細狗推了他一下,說道:“手機給我。”
霍直猛然瞪起眼睛,警惕著問:“乾啥?”
細狗愣神之後一笑,似乎對這位神經過敏的逃犯深表理解,毫無怨言地說道:“兄弟,不用把弦兒繃的這麼緊,用腳丫子想想都知道現在是安全的。我給你的手機充電,你睡著了我還得替你看著來沒來信息或電話,你不知道你現在和某位朋友的聯係不能斷嗎?”
聽了這番話,霍直放鬆下來,從羽絨服裡摸出手機遞給細狗,同時遞給他一個深表謝意的眼神。這時,他才發現,這間簡陋的小屋倒是很乾淨,看來細狗也不是邋遢人。
對逃亡的人來說,短暫的安逸是難得的,這一覺他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八點。
起床後才發現,昨晚後半夜下了一場大雪,窗戶外麵都被積雪封的差不多了,玻璃上隻露出碗口那麼大的一塊可見度。向外一望,細狗還是披著那件軍大衣,正揮動機器人一樣的手臂,用慢鏡頭動作鏟著雪……
舉目遠眺,原來這座小煤礦處在一大片農田的邊緣,側靠著山脊,再往遠處也是連綿起伏的丘陵地帶,在皚皚白雪中像個孤零零的城堡。看來這個地方人煙稀少,相對安全許多。
細狗掃完雪一進屋,發現霍直醒了,他指了一下方桌上的礦泉水說:“先喝點兒水,飯馬上就好。”
說完,細狗邁著機械步伐走向牆角的小鐵爐,把爐蓋上的大悶罐掀開,一股香味兒立馬飄了出來。
細狗先揣起悶罐上層的粘豆包,放到方桌上之後,又回身打開碗櫃,拿出一個小鋁盆,從悶罐裡盛出噴香的雞塊燉粉條。
這頓飯霍直吃的很香,簡直吃出了自由的味道。細狗喝完兩杯白酒之後,帶著微醺的興奮說:“你朋友讓你上午九點回個電話,現在時間快到了!”
霍直看了一眼手機,還差三分鐘九點,電池是滿的。
他湊到窗前聽了聽動靜,見沒什麼異常,才給槍漏子打電話。
這次不同以往,風音響了七聲才被接通,而且傳來了一個陌生的聲音:“喂?”
霍直納悶,這不是槍漏子的聲音啊!他謹慎地說:“請問徐哥在嗎?”
“我是翁兆剛。”
聽到這句深沉磁性的話語,霍直一愣,隨即心跳加快,畢竟是頭一次直接與翁兆剛對話,他心裡準備不足,有些氣短,發音也卡殼:“哦,你……你是剛哥?”
“對,不說廢話了,那兩個和你一起跑出來的哥們兒已經被抓了,根據他倆的口供,警察已經把東片地區封得跟鐵桶差不多。你坐的出租車也找到了,甚至你吃方便麵的小賣店都找到了。派去接你的哥們兒很快就會被警察圈定,但他們有辦法摘出自己。不過,警察會地毯式排查,你待的地方能安全到下午一點左右。現在你就準備好,半個小時後有一台拉煤的“前四後八”去接你,把你送到去佳市的路口,那兒有一台掛著公安廳牌照的獵豹警車停在離路卡800米遠的地方,後備箱是開著的。你不用跟任何人接觸,直接鑽進去,然後把後備箱關好,裡麵給你留好了氣孔。記著多穿件大衣,車裡冷。”
這番話簡直就像起死回生的咒語一樣,把霍直那顆陣陣緊縮的心臟又調節到了正常跳動的頻率上,驅走了臨近死亡的窒息感,又找回了人的感覺。他暫時拋開仇恨,那種敬佩似乎是由衷的,口氣中蘊滿了感激:“剛哥,謝謝。”
“說多了兄弟,記住車號:xxxxx”翁兆剛的話語不但讓人倍感親切,而且像從外星係進口的超強磁鐵一樣,隔著無形無影的電波,都讓人感受到一股無可逃遁的吸力。
“記住了剛哥。”霍直聽電話的姿勢都做出了肅然起敬的樣子。
“我在春江城等你,這部電話可以處理掉了。”
“哎!謝謝剛哥。”
“又說廢話了。”翁兆剛說完,直接掛斷了電話。
霍直心裡有種怪怪的感覺,特彆擔心自己會被翁兆剛這種俘獲人心的狠招征服。那樣的話,自己將是一個被假象蒙蔽心靈和雙眼的傻子,成為了惡毒魔獸的利爪、正義世界的罪人。
他使勁兒甩了甩頭,將渙散的眼光聚了聚,像要驅散縈繞在自己身邊的毒蚊一樣,將那些不可取的感覺撲滅。
當恩澤與仇恨衝突時,父親之死和世人的災禍就成了一柄利劍。
接下來,他上了一趟戶外的簡易廁所,將腹內的累贅都排泄乾淨。回屋後,他把手機卡摳出來扔進了熊熊燃燒的火爐,又讓細狗找來一把錘子,將小手機砸了個稀巴爛,也投進爐火當中。然後讓細狗找件大衣,做好撤離的準備。
細狗二話沒說,直接把自己肩上那件軍大衣搭在霍直身上,豪爽地說:“哥們兒,就披這件兒,裡麵是羊皮的,賊暖和。”
霍直感激地握了握細狗僵硬的手,本來想扔給這個落魄刀槍一些錢來著,但轉念一想,這是彆人安排的,那樣做顯然不妥,於是說道:“謝了哥們兒。”
“客氣,保重。”細狗一改自暴自棄的神態,露出曾經牛叉時該有的神態。
“保重。”
霍直剛說完,就聽到路口一帶傳來重型車輛的發動機聲,緊接著又傳來兩聲尖厲的汽笛。
他開門望了望,見山腳路口隻停著一台輪子特彆多的大貨車,並無其他異常,便飛跑過去……
貨車司機是位五十歲開外的中年人,也像安了的啞巴一樣,打開車門讓霍直上來以後,一句話也沒說,在岔路口費勁兒地調過頭,向來路加速行駛。
一路上,霍直都鑽在貨車駕駛室後麵的睡鋪裡,眼睛卻從擋簾的縫隙偷窺著車外。
還好,貨車行駛的路線都是穿街過巷,沒有經過任何警方設卡的路口。走了大約半個多小時後,司機麵無表情地提醒霍直:“前麵快到了,準備。”
霍直趕緊鑽出睡鋪,坐在副駕駛位置。又往前走了大約一公裡,他遠遠地望見前麵停著一輛黑色越野車,車頂那個條形的警報器特彆顯眼,在此刻的逃亡者眼裡,那不啻於一支瞄著自己的槍口。
離警車還有五十米的距離時,貨車放慢車速,霍直一眼看到警車的後備箱是打開的,箱蓋掀起的高度正好可以遮住後風擋,車牌號也和翁兆剛交待的一致。
貨車的速度越來越慢,離警車還有五米遠時,基本就是蠕動狀態了。霍直迅速打開車門,躍身而下,一閃身就鑽進了越野車的後備箱裡,順手關嚴了箱蓋。
隨即,越野車啟動,緊密的發動機旋轉聲在霍直耳畔轟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