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黎看著逐漸熄滅的火光,眼底的光也好似跟著熄滅。
忽的一陣輕風吹來,吹動紙灰輕輕漩起。
薑黎怔了怔,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指。
那點紙灰立時飛了過來,如翩躚的蝴蝶,繞著她的指尖轉了兩圈。
“孩子?”
薑黎忽然捂住嘴,淚如雨下,“是你嗎,孩子?”
紙灰不會回答,隻繞著她的指尖旋轉。
薑黎止不住的顫抖,她攤開了掌心,那紙灰便輕輕落下。
可是不等她握緊掌心,紙灰又飛起,飛遠。
“孩子!”
薑黎驚呼起身追趕,可那紙灰落入夜色之中,再不見蹤影。
薑黎無措的尋找,隻是徒勞。
“你居然躲在了這裡。”
劉婆子找了過來,一臉的難看,尤其是在看見石灰圈中的灰燼,臉色更是難看。
她大步上前,一腳踢散了灰燼,罵罵咧咧:“我在院子裡喊了你半天,你耳朵聾了沒聽見?夫人要見你,你現在就過去。”
薑黎看著四散的灰燼,倏然紅了眼睛,看向劉婆子的眼中充斥恨意。
劉婆子嚇了一跳,連忙退後了兩步。
意識到自己居然怕了薑黎,她惱羞成怒,再次衝上前來,朝著薑黎的耳朵抓去:“你這耳朵沒用,我就幫你摘了!”
薑黎自是不會讓劉婆子碰到自己。
她躲開了劉婆子的手,瞥見地上散落無處的灰燼,悲恨從中來,雙手在劉婆子的身上重重一推。
劉婆子不防薑黎會反擊,被推了個正著,本就沒能穩住的身形立時往後倒去。
後麵是堅硬的青石地板,若摔實了,她定小命不保!
劉婆子驚恐的大叫,手腳在空中不住的劃拉。
也算是劉婆子命不該絕,竟真的讓她在半空中扭轉了身體,以肩頭觸地的方式摔在了地上。
“啊啊——”
劉婆子慘叫起來,“殺人了!殺人了啊——!”
見她安然無恙,薑黎眼底有一閃而過的恨意。
可隨後意識到自己方才動了殺心,心頭狠狠一跳,害怕了起來。
“這是怎麼了?”
又有人找了過來。
是巧杏。
瞧見場中的情形,巧杏麵上的愕然一閃而過。
她看了劉婆子一眼,倏而上前握住薑黎的手,還不曾開口,就被薑黎手上的冰涼驚得心裡一跳。
先前的不願,頓時消散不見。
夫人說得對,今天這樣特彆的日子,還是敬畏一些的好。
思及此,巧杏十分關切的問道薑黎:“可是劉婆子又欺了你?薑姑娘彆怕,我們這就告訴夫人去,讓夫人狠狠懲戒了她!”
“明明是她欺負了我!”薑黎還不曾回答,劉婆子就叫了起來,“我這胳膊都斷了!”
巧杏衝她白了一眼,徑直拉著薑黎離開:“彆聽這老虔婆的,我帶姑娘去見夫人。”
薑黎抿了抿唇,到底跟著巧杏去了正房。
角門外隻剩下了地上慘叫不停的劉婆子。
她是真的痛啊。
她的胳膊一定是斷了的!
“我怎麼這麼命苦啊——”
劉婆子嗷嗷叫著,忽的身前多出一道陰影,將她籠罩。
後角門外,驟然死寂。
……
“薑黎妹妹。”
見著薑黎,玫娘就將敏姐兒交給了新來的奶娘,從巧杏的手中接過了薑黎的手,輕輕的拍了拍,臉上滿是內疚之色:“是我不曾管教好劉婆子,叫她輕慢了你。我知道你下午來尋我的事情了,可是為了那個孩子?”
薑黎立時看向了玫娘,眼睛微紅。
想起方才在她指尖盤旋的紙灰,因著出不了門本已經打算放棄河燈的她,終是沒忍住開了口:“是。我想去永安渠,我想為祂點一盞往生的蓮燈。”
玫娘也跟著紅了眼睛。
“是該去的。”
她起身拿來一件素白的披風,為薑黎係上,輕聲哽咽著:“去吧。不用擔心將軍那邊,若將軍問起,我會一並擔下。”
說到此處,玫娘頓了頓,似是將洶湧而上的情緒壓了下去,才重新開口:“就當我這個做姨娘的,最後為她做的一點事情。”
薑黎喉中發緊。
她張了張嘴,說不出半點話來,攏著鬥篷,腳步匆匆的往外去。
起初還是走著,到了後來幾乎是在跑。
越跑越快。
好似她慢了些許,就會有人出現攔住她的去路,不許她去祭奠孩子。
藏身在暗處的烏韭正要跟上,便聞到了濃鬱刺鼻的血腥味,轉身就見主子滿身是血的走來,心頭一驚,飛快的低下頭去。
“去將劉婆子的屍身處理了。”
慕淩川的聲音冷的沒有半點溫度。
烏韭的頭埋得更低:“是。”
慕淩川隨手將染了血的外袍除去,從掏出一塊帕子擦掉了濺在臉上的血跡,綴上了已經跑出陸宅的薑黎。
他看著她在夜裡色飛跑,看她奔跑間飛蕩起來的鬥篷,心頭莫名一空。
就好似她也要化作紙灰,翩飛之後消失不見。
慕淩川險些衝了出去。
薑黎直到遠遠瞧見永安渠上的如群星璀璨的燈火,才緩了腳步。
這一緩,她胸口便是一陣刺痛。
又再緩了片刻,她方覺得好受一些,便在一個售賣蓮燈的攤子前停了下來。
這個攤子不大,售賣的蓮燈也不算多,但無一不精巧。
薑黎仔細挑選了一個,付了二十文,正要離去,卻被攤主叫住。
“薑姑娘。”
是個年輕的男子,聲音也有些熟悉。
薑黎看了過去,隻見青衣書生從夜色裡現出身來,清雋的臉上有些許羞赧的紅意。
薑黎認出了他,“裴書生。”
裴鈺麵頰更紅,他有些慌亂的偏過頭去,又想起什麼,從桌下拿出一支沾了墨的毛筆,輕聲道:“薑姑娘還未寫下往生之人的八字,還有祈願。”
薑黎怔了怔。
她何來孩子的八字?
思及此,薑黎的心口又是一痛。
裴鈺注意到薑黎陡然白了的臉色,不明就裡,但知道定是自己說錯了話,心下慌了慌:“薑姑娘,抱歉,是我嘴笨……”
“不怪裴公子。”
薑黎回過神來,來不及整理情緒,隻胡亂的找了個借口:“是我不會寫字。”
話音未落,薑黎便已匆匆離去。
裴鈺看著薑黎的背影,眼底滿是懊惱之色,“我、我可以……”幫著寫的。
忽的,攤前又來了一個客人。
裴鈺隻得打起精神。
看清來人,裴鈺眼睛一亮,難掩驚喜:“慕將軍!”
慕淩川不意外裴鈺認得自己。
他沒有半點搭理裴鈺的意思,隻將方才薑黎碰過的所有蓮燈一並買下。
見他要走,裴鈺忙舉著筆:“裴將軍不寫下往生之人的八字嗎?”
慕淩川腳下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