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光線打在慕淩川的側臉上,卻俊美得更叫人心驚。
偏他此時臉色鐵青,眼神凶惡,宛若惡鬼降世。
在薑黎眼中,此時的慕淩川與那晚強灌了她墮胎藥的場景重疊。
她瞳孔緊縮,臉色白的嚇人。
慕淩川便從薑黎的眼中瞧見了此時的自己。
五官扭曲,麵目猙獰。
慕淩川看得一怔,不覺鬆了鉗製。
薑黎飛快的低下頭去,雙臂緊緊抱住自己,卻還是抑製不住的顫抖。
慕淩川低頭看她,臉色一點一點變得難看。
“你做出這般的姿態,是怪本將軍叫你沒了孩子?”
慕淩川的聲音冷若冰霜,說出的每個字都如匕首,狠狠紮入薑黎的心口,無比刻薄:“可笑至極!真正害死祂的,是你。是祂的生身母親,癡心妄想,妄圖母憑子貴,才有此等下場。”
薑黎抖的越發厲害。
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沒讓自己發出半點聲音。
外麵的天徹底黑了,屋子裡更是陷入無邊的黑暗,不見半點光亮。
慕淩川看不見薑黎的麵容,語氣反倒平靜下來。
“本將軍能給你那個孩子,便也能收回那個孩子。”
字字句句,皆是涼薄。
薑黎顫抖不停的身子慢慢平複下來。
隻是她仍舊不曾回應慕淩川,哪怕半句。
屋中本就死寂無聲的氣氛越發沉凝空洞,隨時都能將人逼瘋。
“大人。”
薑黎終於開口,聲音嘶啞極了:“孩子埋葬了何處?”
慕淩川驟然凶狠的看向薑黎。
她竟還在問那孩子!
“你死都不會知道。”
丟下這話,慕淩川摔門而去。
巨大的聲響驚得薑黎又是一顫,心口最後一點溫熱全然冷卻,再無半點暖意。
……
這晚過後,慕淩川便不曾再來陸宅。
薑黎也不在意,隻等周夫人說她能夠下床走動,便想出去一趟,買些紙錢和金箔回來。
可不曾想,她方才到了後門,便被人攔住了去路。
“薑姑娘不可離開陸宅。”
守門的婆子是個嚴肅的,眉心擰成了一個“川”字,看向薑黎的眼中滿是審視,還有一分高高在上的不滿。
婆子顯然是慕淩川的人。
薑黎微退開了一步,偏頭避開婆子淩厲的視線:“我不出去。”
幸得慕淩川不許她外出,卻不曾攔著小滿。
見小滿出了後門,薑黎便直接回了西跨院。
不過一個時辰,小滿便背著滿滿當當的竹簍回來。
得了這些紙錢和金箔,薑黎一連兩日都悶在屋中不曾出來。
轉眼便到了七月十五這一日。
薑黎猶豫了半日,去到前院求見玫娘。
“你當夫人是你?整日不是吃就是睡的。”
大半月不曾見,劉婆子見到薑黎時,依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眼睛都要翻到天上去,“午時那會兒,將軍就接了夫人和敏姐兒出去,天黑之前都不會回來。”
薑黎微怔。
中元節這樣的日子,慕淩川竟也會和玫娘還有敏姐兒一同外出嗎?
“你究竟有什麼事兒!”
劉婆子見薑黎不說話,伸手就要來推:“沒事就趕緊滾!”
薑黎被她推得趔趄,幸虧身後有小滿及時扶住了薑黎。
小滿性子急,登時衝著劉婆子嗬斥道:“你做什麼推我家姑娘!”
“什麼你家姑娘?!”
劉婆子驚訝的瞪大了眼睛,而後更加大聲的嘲笑:“是是是,你家姑娘!那你可要好好看顧好你家姑娘了!彆整日跑來我家夫人的跟前礙眼!”
劉婆子著重咬了“我家”二字,拉滿了嘲諷。
小滿氣得麵色漲紅,擼起袖子就要衝上去:“你個老虔婆!你給我……”
“小滿。”
薑黎攔住了小滿,“我們回去吧。”
小滿氣得臉蛋通紅,哪裡願意走:“姑娘,那老虔婆太過分了!奴婢一定要給她一個教訓才行!”
“走吧。”
薑黎徑直轉身離去。
小滿跺了跺腳,隻得跟上。
兩人身後是劉婆子越發大的嘲笑聲。
回了西跨院,薑黎瞥見了小滿因著委屈通紅的眼眶,沉默片刻,忽而問道:“前兩日讓你幫我買的石灰收在了哪兒?”
“在廂房。”
“都拿過來吧。”
“哦。”
小滿揉了揉眼睛,委屈巴巴的拿回了一包石灰。
薑黎接過後,給了她一兩碎銀:“今晚雖是中元節,外頭也很熱鬨,你出去玩吧,隻記得早些回來便是。”
小滿方才還委屈,這會兒就高興起來,兼之還是天真愛玩的年紀,當下哪裡忍得住,捂著銀子樂嗬嗬的跑了。
西跨院裡頓時隻剩下了薑黎一人。
薑黎在院中靜靜站了會兒,天色將暮之際,她才好似重新活轉過來,回了屋中抱著一個繈褓大小的包袱出來。
西跨院是個獨立的院子,前有院門,後有角門。
雖不會有什麼人往來,到底還是角門更僻靜一些。
薑黎便抱著包袱去到了角門,挑了一處乾淨的大石,將包袱暫時擱在了上麵。
她又拿出石灰,在一塊四周沒有草皮的青石板上花了一個圈。
這個圈需留出一個口子,朝著往生者埋葬之地的方向。
薑黎遲疑了一瞬,將口子對準了自己的屋子。
她不知孩子葬在了何處,但她知道祂在何處丟了性命。
畫好了圈,她便將包袱拿了過來,從中取出幾個金箔疊成的元寶點燃放在了圈中。
火苗竄起來的那一刻,薑黎的臉被照亮。
這一幕,落入慕淩川的眼中。
他明明離得極遠,卻將圈中燒得旋著飛起的每一片灰燼都看在了眼底。
還有薑黎無聲滾落,在她腮邊懸而未落的那滴眼淚。
慕淩川忽而捂住了胸口,裡麵隱痛的厲害,連一向挺拔的身軀都彎曲了幾分。
“主子?”
烏韭神色擔憂,“可是傷口又疼了?屬下去將劉義叫來?”
心下不免對薑黎生出幾分怨恚。
主子身受重傷應付了一整日的人情往來已足夠疲乏,薑黎竟還要用這樣的方式戳著主子的心窩子。
她究竟是何居心?
“不用。”
慕淩川緩緩直起了身子,視線落在被火光籠罩的薑黎身上,“安排個人,送她去永安渠。”
誰?
薑黎?
“主子?”
烏韭不解,更震撼。
中元節這一晚,會有很多百姓前往永安渠放河燈,照幽冥,度亡靈。
難不成主子被薑黎這一番作態打動,心軟之下要讓她去引了孩子魂歸幽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