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方才也是這麼問了她?”
慕淩川看向裴鈺的眼神,忽的變得十分恐怖。
他是從戰場上,從血海屍山中走出來的人,平日裡斂著氣勢都會叫人害怕、驚懼。
更遑論此時他毫無保留的釋放,通身的煞氣幾若實質。
打小跟在慕淩川左右的烏韭都被驚得麵色微白,更不要說文弱的書生裴鈺。
裴鈺驚得退後了兩步,碰倒了身後的杌子。
“咚”的一聲響,又將裴鈺驚醒過來。
他聽懂了慕淩川的意思,卻有些不明白他話中提及的“她”是誰。
“慕將軍是說薑姑娘麼?”
裴鈺有些後知後覺的點頭,“是,我方才也是這樣問了薑姑娘。”
就見慕淩川的臉色越發難看。
眼前浮現薑黎蒼白的臉色,裴鈺陡然驚覺他方才是真的說錯了話,且錯的遠比他以為的更重!
裴鈺不由得急了起來:“薑姑娘她……”
慕淩川卻已經提著蓮燈,大步離去。
裴鈺從桌後繞了出來:“慕將軍,薑姑娘她……”
“不該問的事情,少問。”
烏韭擋住了裴鈺的去路,一臉陰沉的警告裴鈺:“往後張嘴說話之前,先過過腦子!”
眼見著主子走遠,烏韭忙從懷中摸出一把碎銀子扔到裴鈺的桌上:“不用找了。”
轉瞬間,裴鈺的攤前就隻剩下了他一人。
他茫然望向薑黎離開的方向,久久不曾回過神來。
……
薑黎並不知曉身後發生的這些。
她提著蓮花燈,失魂落魄的來到了永安渠邊。
此時夜已經有些黑了。
中元節多忌夜行,是以百姓多是放了河燈、燒了之前便匆匆回了家中。
到了這會兒,永安渠邊已經沒有多少人在,隻渠水之中蓮燈明滅,隨著渠水流出城外,歸去幽冥。
薑黎擇了一處無人的碼頭,慢慢走了下去。
烏韭跟著慕淩川藏身在暗處,看著薑黎那魂不守舍的樣子,都害怕她一不留神、失腳摔進永安渠中。
烏韭飛快的看了主子一眼,見他臉色沉沉,好似也有這般的擔憂。
“主子,要不我們……”
“閉嘴。”
“……”
烏韭頭皮一麻,再不敢出聲。
薑黎不知暗處有兩雙眼睛看著自己。
她在渠水邊上靜靜站了一會兒,才蹲下去,將手中的蓮燈放入渠水之中。
渠水湯湯,搖曳著蓮燈往遠處去。
薑黎的目光追著蓮燈,訴不儘的傷心和不舍。
她本不信佛的,可此時忍不住雙手在胸前合十,默默祈禱。
孩子,娘親願你下一世能去一個積善之家,上有父母長輩疼愛、下有兄弟姊妹親厚友愛,一世無病無災,平安喜樂。
薑黎的模樣太過虔誠。
以至於慕淩川看得有些怔了。
忽的,他也走到了渠水之邊,將手中提著的蓮燈,逐一放入渠水之中。
看著蓮燈一點一點的飄遠,慕淩川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到底沒有像薑黎那般在合十在胸前。
薑黎目送著蓮燈彙入燈群之中,再也找不出哪一個是她的,才慢慢起身,準備回去。
轉身之際,薑黎的餘光中注意到了七盞蓮燈。
她怔了一瞬,轉身看去。
不知為何,她覺得這七盞蓮燈有些眼熟,就好似在哪兒見過一般。
“薑姑娘!”
身後傳來略帶著喘息的喚聲。
薑黎看了過去,便見裴鈺快步跑了過來,清雋白皙的麵龐因為疾跑染上了些許血色,瞧著竟比先前多了點鮮活之氣。
“裴公子?”
薑黎有些意外,注意到他手中的蓮燈,恍然過來,偏了偏身子,讓出了放河燈的地方。
到了近前,裴鈺緩了腳步,隻氣息還不平穩。
他才略緩了急促的氣息,對上薑黎平靜看來的目光,臉上一燙,呼吸又亂了幾分。
“方才我似是說錯了話。”
裴鈺穩住亂跳的心口,竭力鎮定的說道:“我想與薑姑娘道歉。”
薑黎愣了愣,回過神來,搖頭輕聲說道:“裴公子不曾說錯什麼,是我自己……的緣故。”
“那也是我說的話惹了薑姑娘難受了。”
青衣書生似是個執拗的性子,認定了便再難更改,他將懷中的蓮燈往前遞了遞:“這是我親手做的蓮燈,上麵提了往生經。薑姑娘若是不嫌,可將它一並放入渠水之中。”
薑黎的視線落在了蓮燈上。
這盞蓮燈比裴鈺攤子上售賣的那些都要大上許多,可精致不減半分。
更為重要的是上麵新題的往生經。
墨跡還為乾透,顯然是裴鈺方才寫下的。
他是專門寫了往生經送來給她。
薑黎的眼眶倏然一熱,眼淚便落了下來。
裴鈺不曾料到薑黎會哭。
此時見她落了淚,頓時慌亂起來。
“是、是裴某又說錯了話?”
裴鈺恨不能給自己一巴掌,他手忙腳亂的捏起袖子就要給薑黎拭去眼淚,又想起這般是在冒犯薑黎,手在半空中僵硬了許久,方才想起他袖中有一塊帕子。
他忙將帕子拿出來遞到了薑黎的跟前。
這是一塊洗得有些發白,但十分乾淨的帕子。
薑黎淚眼摩挲的看著,卻不曾接過。
裴鈺還當她是擔心帕子臟,連忙解釋道:“我、我不曾用過這個帕子……隻是我娘每回都以為我用了,這才漿洗得這樣白……”
說到後麵,他的聲音弱了下去。
他這樣蒼白無力的解釋,薑姑娘怎會相信啊?
裴鈺心下黯然。
“多謝裴公子。”
薑黎卻從裴鈺的手中接過了帕子。
冰涼的指尖從裴鈺的掌心一觸即離,卻將冷意留了下來。
裴鈺好似被這點冷意凍住。
好一會兒,他才解凍了些許,緩緩抬頭看向薑黎。
她已經背過身去,瞧著動作似是在擦拭眼淚。
想到她用著是他在懷中放了半日的帕子,裴鈺頓時覺得方才被薑姑娘不小心碰到的掌心又麻又癢。
他忙握緊了拳頭,指尖狠狠掐著掌心,才沒讓那股麻癢鑽到心口去。
薑黎擦乾了眼淚,遲疑了一瞬,將帕子收了起來。
她轉身看向裴鈺,麵有歉色:“那帕子叫我弄臟了,過兩日我洗淨了還給你,可以嗎?”
“不用……啊!”
裴鈺本想說不用還,可話到了嘴邊就變了個模樣:“不、不用著急……我、我不急著用,過些日子再還我也是行的。”
說到後麵,語調緩了下來。
隻耳根通紅一片,麵前之人沒能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