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連載於哥倫比亞的《觀察者報》,這是馬爾克斯曾經做新聞調查記者工作過的地方。
餘切將《聶魯達之死》寫成一個新聞係列調查,每每有新進展,他就寫在這上麵。
“紅衣大主教”開始行動了!
拉美作家們意識到,餘切是玩真的。
相信聶魯達確實死的蹊蹺的,就把餘切的研究轉載到自己的報紙上,而不相信的則暫時沉默著。既不敢替聶魯達說話,也不敢違逆紅衣大主教。
餘切那兩個保鏢開始和餘切如影隨形,馬爾克斯說:“你正在涉及到智利這個國家最隱秘的一麵,如果有一天你被他們派人暗殺了,我不會感到奇怪。”
“那你會寫一篇《一場事先張揚的謀殺案》來紀念我嗎?”餘切說。
“我已經把文學走到頭了,現在我不需要再寫出更好的,我希望你能活著。”馬爾克斯眨了眨眼睛。
顯然事情比餘切想象的要嚴重,貝坦庫爾愕然於餘切忽然對智利的政府火力全開,建議餘切住在馬爾克斯家中,或者是總統府。
後者自然不必多說,而馬爾克斯,作為這個國家最有名的人物,他發財後在波哥大的山頂有一套豪華彆墅,安保級彆很高。
餘切搬到了馬爾克斯的家中。
他第一次真正的看到了波哥大這座城市的布局,它有如電影《上帝之城》拍攝的那樣,整座城市建在海拔2600米的山上,空氣稀薄得讓人頭暈。
往北看,城市的豪宅和寫字樓陽光下閃閃發光,像科幻片裡的未來城;往南看,貧民窟的鐵皮房密密麻麻擠在山坡上,遠看就像一塊發黴的破布。
最魔幻的是,這兩個世界隻隔著一條馬路。因此會出現這種情況:在馬路的這邊,貴婦們在喝昂貴的咖啡,馬路那邊就是光著腳撿垃圾的孩子。
為什麼每次暴雨都能衝出屍體呢?
因為這座城市就是個巨大的排水渠,一旦發生暴雨,肢體就像是垃圾一樣被衝往山下。
貧民窟的巷子窄得隻能側身過,汙水順著山坡往下流。貧民的家往往是不到十平米的鐵皮房,一家五口擠在一起。所謂的床就是幾塊木板,灶台是用廢油桶改的。晚上經常能聽到槍聲,但人們已經習以為常。
他去貧民窟參觀時,政府給他雇傭了一個叫卡洛斯的年輕人。這個人的名字和後世皇馬足球隊的左後衛一模一樣。
卡洛斯也愛踢足球,還會唱歌跳舞,他的薪資十分微薄,而當地的物價卻高得離譜。
對他來說,隻要有一個玉米餅吃就可以滿足。
四十年後,當餘切的祖國崛起後,這裡仍然沒什麼變化,但這些人至少可以有廉價的工業品可用,可以刷短視頻當樂子,而現在他們啥也沒有,那他們天天玩什麼呢?
是的,。
僅僅就精神世界的貧瘠上來講,它竟有些類似於八十年代早期的中國內地。
《百年孤獨》在哥倫比亞這個地方賣了數百萬,考慮到人口比例,相當於某一本,在中國賣了一兩億本!
“我相信聶魯達先生,一定不是個傷心而死的詩人,他不會那麼脆弱。餘先生,我看了你的《潛伏》,餘則成有三個老婆!這三個老婆,又分彆在不同的時間裡離開了他,但他始終沒有放棄自己的生命,無論怎麼大的悲痛,都沒有壓垮他!”
這是卡洛斯對餘切說的話。
對啊!
餘切忽然反應過來,在中哥文化交流中,他的《潛伏》被翻譯成西語在拉美世界銷售,一些人看了他的後,對革命者這個形象有了新的認識。
革命者是隱忍堅強的,聶魯達作為享譽世界的大文豪,早期黨員,他怎麼可能傷心到當即去世?
餘切的創作欲空前高漲,他接連發了數篇研究稿。並且在拉美作家的定期聚會中,不斷遊說,宣揚他的觀點。
女作家阿連德很好奇:“你為什麼就知道,聶魯達是死於中毒?萬一你錯了呢?”
因為我看過相關報道。聶魯達死於鉈中毒。
中國人對鉈不會陌生。
這是一種幾乎在活著時,無法通過症狀直觀查出來的毒素。而中國有一個極其轟動的大案,發生在燕大對麵的水木大學。
那裡麵有個女生寢室發生了同樣的慘劇,一名女生出於妒忌對室友投毒,造成室友事實上的死亡,醫院對此束手無策,因為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能眼睜睜看著被害者走向死亡。這件案子影響很大,橫跨數十年,在中國的知識分子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鉈牛逼到這種地步,你說我怎麼會不曉得這個呢?
餘切在作家聚會中做出了自己的演講:“人們常常把拉美文學風暴,總結為拉美人先證明自己是拉美人,然後才是一個作家。這句話的含義是,我們本身也是配合製造拉美刻板印象的一部分。”
“當人們提到拉丁美洲時,隻能想到性、殺戮、貪腐……難道要永遠這樣下去嗎?拉美人是有勇氣的,讓我看到你們的勇氣。”
“餘,你打算怎麼做?”一個叫巴斯克斯的西班牙作家對餘切的話產生了興趣。
餘切認得他,巴斯克斯是20世紀西班牙最偉大的偵探作家,年輕時因為反對當局的獨裁統治,而被監禁十八個月。並且,他還是一個黨員。
餘切說:“我正在搜羅有關於聶魯達之死的證據,如果你支持我,就把我的話轉載在你認識的報刊上;如果你不支持我,我希望你這次對我無動於衷。”
“我怎麼會不支持你?我當然支持你。”巴斯克斯說。
“拉美文學爆炸第五大將”多諾索同樣表達了對餘切的支持:“我一直認為聶魯達先生死得蹊蹺,我相信他對生活是浪漫和敏感的,而對自己的事業,他是足夠堅強的。”
這兩人表態後,一些人不再沉默下去,他們主動為餘切提供了當時的材料:
在智利,其實一直有巨大的質疑聲音,但都被當局壓下來了。而國外的很少有大人物可以有邏輯的把“聶魯達之死”盤清楚,也許馬爾克斯有這樣的地位,但他連橋牌都打不好。
馬爾克斯在這方麵是個蠢蛋,他一開始相信老朋友死得莫名其妙,然而到了晚年後,他也相信老朋友因為傷心過度死了。結果聶魯達被開棺驗屍,查出來毒素,馬爾克斯那時又患上了老年癡呆,啥啥也記不得。
相當於他終生都不知道老朋友咋死的,更何況去幫助聶魯達翻案。
餘切看到啥資料?
聶魯達死後,他的住宅被洗劫一空,除此之外,智利的前總統弗雷幾乎死於同一家醫院,醫院的檔案完全找不到了,死狀和聶魯達相似,但弗雷的身體健康,沒什麼明顯慢性病。
這個人是標準的暴斃而亡,甚至沒來得及說出什麼話。
當時的內政部長也死於自己家中,智利官方的宣傳是“死於自縊”。一個安享天年的內政部長,竟然會自縊?
這是不可能的。
女作家阿連德和馬爾克斯都和聶魯達認識,他們各自透露出一個不為人知的秘聞。
首先是阿連德:“聶魯達先生的司機還活著,他一直認為,聶魯達的死存在問題。我願意把他引薦給你。”
餘切用了兩天時間接觸到聶魯達的司機,此人確切的說:“聶魯達先生不可能是自然死亡,有人被當局主使,向聶魯達的胃中注射了致命的毒藥,詩人因此毒發身亡。”
“你怎麼知道的?”餘切問。
這個人說:“因為我那時就在醫院外陪著聶魯達先生,他睡著了,醫生們來來往往,我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他們把我趕走,等我回來的時候,聶魯達先生強撐著對我說,他們給他注射了什麼東西……”
“你沒有想什麼辦法嗎?”陪同餘切的還有馬爾克斯,他頓時大怒。
這個司機說:“我隻是個司機,連總統都被逼的自殺了,我又能怎麼辦?”
好吧,馬爾克斯隻能深深的歎息。
隨後,馬爾克斯談到聶魯達一個秘聞:聶魯達是個相當冷酷的人。
聶魯達有個殘疾的女兒,起初聶魯達很喜歡她,但這個女兒表現出殘疾之後,聶魯達就不再喜歡這個女兒了,而且因此離開了自己的妻子。
在這方麵,他是個大渣男,也是個不稱職的父親。
聶魯達在早期很喜歡向朋友介紹他的女兒,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朋友們詭異的發現這個小女孩的頭越來越大,樣子也越來越畸形,因此,朋友們紛紛流露出“可憐巴巴的難言神情”。
聶魯達就漸漸的少於提到自己的女兒,最後好像這個人在他的人生中沒有出現過一樣。
他認為“這個孩子會死的。她遭受了極大的痛苦”。所以不需要再做什麼額外關照,應當使其自生自滅。
這代表什麼呢?
聶魯達是個完美主義者,這種人就算自殺,也不可能傷心過度而死亡。就是說,在窮途末路時,他會把生死掌握在他自己手上。
他這種人,對待自己的女兒,以及對待他自己都一模一樣的冷酷。
當然了,對世界上其他地方的人民,聶魯達是真誠和熱情的,因為那是聶魯達作為詩人和政治家的另外一麵。
餘切將之都寫在《聶魯達之死》當中,這篇研究稿引爆了拉美文壇,掀起了曆史塵封的一麵:人們開始覺得,聶魯達這樣一個人,是絕不可能傷心過度死亡的。
畢竟他是一個完全不同於自己“情詩”那樣的人。
哥倫比亞當地議論紛紛,聶魯達是拉美人心中的英雄,雖然他是個智利人,但他也寫西語。他的閱讀起來並沒有什麼障礙。
而餘切是最近崛起的新銳作家,剛剛因“核子文學”和對基建犀利的評論小有名氣。
現在兩個人走到了一起,後麵那個人決心把前一個人的棺槨打開,向人們解釋,這個人死前的二十四小時發生了什麼。
波哥大的貧民窟,為餘切做過向導的卡洛斯向朋友炫耀:“我認識那個中國人!我跟他說過話!”
朋友們驚訝的望著他,然後拿出一份《觀察者報》:“你說的是這上麵的人嗎?”
上麵的照片是餘切在大劇院演講時的照片,清晰度不高。
但卡洛斯還是認出來了:“是他!他長得格外高大,就像是總統衛隊那些挑出來的儀仗兵一樣!”
在阿根廷,在哥倫比亞,在秘魯……大量報刊轉載了餘切這一篇考證研究,在事件中心的智利,政府下令在全國封鎖這一篇研究稿,同時在境內查封餘切的,宣稱餘切是“不受歡迎的人”。
馬爾克斯來問餘切的感想如何?“你現在遭受了和我當年一樣的命運,被一個國家封殺。”
餘切說:“這隻不過是我故事的一部分罷了。”
“萬一你死了怎麼辦?我當時逃去了墨西哥。”
“我現在住在拉美最有名的人家中,總統派了兩個護衛24小時跟著,我相信我的安全。”
《聶魯達之死》成為餘切近期的代表作,《觀察者日報》全文刊登餘切的研究稿,人們對此津津樂道。
諾獎作家,竟然也有可能被暗殺?
馬爾克斯曾經被通緝,被暗殺的事情,促使他在大眾眼中具有傳奇性,而現在一個叫聶魯達的諾獎作家似乎已經被暗殺掉了。
另一個叫“餘”的作家為了這個“未曾謀麵的朋友”進行調查,他因此被一個國家封殺,這賦予了餘切新的傳奇性。
哥倫比亞當地有個叫“黑綿羊”的出版社,把《聶魯達之死》集結成冊,進行出版。首印十萬冊,在一周內銷售一空,隨後,墨西哥一家出版社也申請版權進行印刷,出版三十萬冊。
與此同時,阿根廷“南美”出版社和西班牙“布魯格拉”出版社也大量進行印刷。這都是在當地響當當的出版社。
卡門也來找餘切。
“你現在走得太遠了,有人傳話讓我警告你。餘,到現在就夠了,真的夠了。”
卡門通吃黑白兩道,她手底下的作者往往也惹出天大麻煩,需要她來擺平。一份報紙《紐約人》引用歐洲出版商的說法:“她是像詹姆斯邦德一樣,是個有殺人執照的超級文學經紀人。”
意思是卡門橫行出版界,想弄死誰就弄死誰。
然而,她這樣的人物也擺不平餘切現在的麻煩,因此她不得不來勸餘切就此收手。
餘切當然不會同意。
卡門道:“你為什麼要查明真相?”
“我看了聶魯達的詩,聶魯達是我的朋友。”
“餘,如果你想通過這件事情,增添你的故事性,那麼現在就可以停止了。人們既會知道你的功績,你也不至於麵臨追殺,聶魯達的死早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你等得到。”
餘切回答她:“你把我當做一個投機主義者了,可能我過去做過的事情讓你有這樣的誤會。但每一件事情,都付出了我的汗水,流過我的血。”
是的,卡門為何看重餘切?
除了餘切才華橫溢,還因為餘切身上有無與倫比的故事性,這無法教會,也不容易包裝,是一個作家與生俱來的天賦和嗅覺。
難道頂級作家之間的水平當真差得有那麼大?
為何有的人刻在文明史上,千年不朽;有的人過了幾十年就無人提及?
因為後者沒有故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