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切是個什麼樣的人?
矛盾的人。
眥睚必報,作風大度;有鄉土情結,但關心哥倫比亞的屠殺案;交友廣泛,但並不缺少敵人。
顧華說他是個不可理喻的人。
餘光鐘是個既可看作普通作家,又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當局態度的人物,他畢竟是台師大的校長。餘切果斷拒絕餘光鐘的邀約,讓他們刷新了對餘切的認知。
他們忽然想起來,有這樣一件事情很有趣:
在他們的三次辯論中,不可避免會提到一些島內的富商、政客,他們想要解釋其中的“苦衷”,但餘切一向是不屑一顧,因為餘切態度這麼明顯,迫使他們也不得不在這種話題上閉嘴,以免被以為是唱雙簧,被牽連。
席慕容雖然名字古風古雅,但她卻是如假包換的蒙族人。席慕容這個名字來自於她蒙語名字的音譯。
席慕容也愛她的家鄉,但當她追憶偉人成吉思汗,開始哽咽,開始談論自己也是“高原的孩子”時,“我的外祖母是黃金家族的後裔”,我今後要為草原寫讚歌,為成吉思汗寫長詩時……餘切就冷不丁忽然問,“那麼,你給川省寫了多少詩?”
他就像一個判官一樣,忽然拿起驚堂木。
眾所周知,席慕容從小在川高官大,七歲之後才飛到港地,後移居到島內。
她迄今為止從未見過草原。但她是一個草原詩人。
這是人之常情,寫鄉土的人多爆了,寫儘了。
席慕容當場傻眼,然後道:“我離開川省時才六歲,我在那的時間不長。而草原,是我的民族,我身上流著的血。”
“我讚成你。我們都應當為了自己的血脈而書寫。”餘切說,“但是,你也給日本寫了詩,你給比利時寫了詩,唯獨沒有最開始養你的地方,此話怎解?”
席慕容麵紅耳赤,隻能改口道:“我以後也會懷念生我養我的地方的!”
餘切大笑起來:“我期望在看到你更多的作品。”
其他內地的編輯看到餘切笑了,於是也跟著哈哈大笑。
二段笑!
還是不能做到我口說我心啊。
李傲和餘光鐘兩人對視後,麵麵相覷。現在他們更覺得《世界日報》上那個洋記者寫的靠譜:普羅米修斯雖然為人間盜來聖火,但歸根結底,他的力量仍然遠遠超過於普通人。
儘管有時候表現出憐憫之心,但普羅米修斯隻願意以他自己的方式使用聖火。這是屬於神靈才有資格的固執。
詩人拜倫出生於貴族世家,一輩子和國王作鬥爭,西方正在殖民東方,拜倫寫了詩劇《該隱》,這裡麵一反常態,他開始質疑上帝的對人類和萬物的仁慈,而大反派“該隱”是不願做上帝的覺醒奴隸,是驕傲的叛逆者。
這麼說來,拜倫豈不是個自由派?
恰恰相反,拜倫結婚之後,妻子準備用孩子的親情來改造拜倫“偏激的思想”,拜倫立刻表現出大家長的權威來,任何人都不能改變他的想法,他唯我獨尊。
為了證明自己沒錯,拜倫甚至參與了真正的戰爭,並最終死在那裡。於是,希臘將其稱為偉人,英國政府也捏著鼻子承認這個“反動派”是世紀詩人。
所以,顧華說的不完全錯。餘光鐘和李傲現在有些後知後覺:他們原先隻在島內看餘切的,並沒有見過真人。
現在發覺,餘切隻願意有一種方式來創作文學,那就是按照他的方式。長期下去,要麼他說怎樣就怎樣,要麼就隻好與他為敵。而後者在碰壁之後,往往不得不回到前者。
這當然是餘切性格中暴戾、獨裁的一麵,然而這些負麵因素,似乎更為他的文學之路提供了保障。
畢竟文學是“俺尋思之力”,隻要你敢想,想成,敢做,做成,那些負麵因素都會變成先見之明。
訪問團在盛譽中離開美國,諸多華人名流來送行,“偉大的接觸”頻繁出現在新聞頭條上,這些影響在之後逐漸顯現。
文學研究所召開第二屆作家培訓班,到現在已經接近於畢業。其中不少人的研究內容是餘切的,《2666》因為其寫作技巧的豐富,被學院派認為是當今的集大成者。
“隻要學了這一本書,學明白,寫就沒什麼問題了。”巴老的朋友曹宇用“戲劇中的戲劇”來形容這一本書。
“任何你能看到的技法,都能從中找到影子。魔幻現實主義,中國人也進入了這個殿堂。”王濛道。
空白,空白!這裡到處都是空白!
85起的這兩年,因為純文學的興起,大家紛紛搞起了文學科研。就像是一種內部科研競賽,隻需要把洋人的拿來漢化後,跑馬圈地,就能成就自己的大師之名。
管謨業今年創作了中篇《紅高粱》,其中有很多借鑒和致敬的地方。他寫的時候雙耳不聞窗外事,隻管寫,期間餘樺、蘇彤等人一直在給他寫信交流,談到了近期發生的國際大事,他一概不搭理。
因為《紅高粱》是管謨業的野心之作,是一部不同凡響的。
在這本中,聲震文壇的“高密東北鄉”將正式成型。描述了幾代人的家族生活,化用了《百年孤獨》的一些手法,鑽研多年,現在全中國已經沒有任何人可以說,比他更加懂得魔幻現實主義。
餘切本人如何?
他確實是懂得西語,他還認識馬爾克斯,但懂得和會用是兩碼事。
數學家陳景潤在研究數學時,為了跟上國際上數學研究的進度,自學英文,當他做出哥德巴赫猜想的相關前沿研究時,他的外語水平仍然不足以到國際刊物上投刊。
寫出來之後,他拿去交給文學月刊《十月》,三天後,編輯部發來審稿報告:“你是不是在致敬餘切?”
什麼?
我妹有!天殺的!我根本沒有!
我學的是博爾赫斯,馬爾克斯——這怎麼會和餘切有關係?
管謨業目瞪口呆,結結巴巴的回信:“我最近沒有看餘切的。餘切和魔幻現實主義沒關係,我們都知道,從根本上,他否定了這種文學。他說,這是拉美現實主義。”
隨後,管謨業找到一本《2666》的中譯本看,看完後來不及糾結為什麼餘切會這種,當場嚎啕大哭的也是他:我似乎一直生活在餘切的影子下。
……
語文教材組在86年成立了編委會,簡而言之,編委會定下基調,而各地編者按照自己的想法選拔文章進入教學教材。編委會選定的越被選拔,越說明編委會的水平高超,符合全國各地編者的審美水平。
餘切總共有五篇進入中小學教材。在五四以來的所有現代作家中,他所占的比例僅次於魯迅。
這件事情一開始引發了爭議,我們不做反孔精英,不迷信權威,但你這樣是不是搞太過了?
那麼多文學巨匠在前二十年掛了,啥也沒享受到,難道不值得上個教材?現代家選不出人,為什麼不選古代的,外國家也能入選啊。
結果在這個月,阿根廷給餘切頒發了文學獎。總統親自頒獎。
雖然這一獎項並不大,然而對時下的國人來說仍然是難得的好消息。傳言《2666》還被一批西語作家提名塞萬提斯文學獎,這是西語世界的最高獎項。
如果能成,這是中國作家了不得的成就。相當於巴西選手拿到中國乒乓冠軍。
《小鞋子》、《落葉歸根》入選小學教材,《未婚妻的信》、《大撒把》和《我們倆》則進入到中學教材。
《十月》的現任總編蘇玉說:“要說神童,我們原先也有更厲害的神童作家,劉堂,這個人十歲時寫的寫滿了五個本子,轟動全校;十三歲時寫的東西登上《新民報》;十五歲時,初中還沒畢業的他竟然被調去《冀省文藝》當編輯;17歲時,高中還沒畢業,趕上教材改革,發現語文課本上的,就是自己曾寫過的文章。”
“我們如何對待他的?勿要使悲劇再犯,作家的腰杆是直的,折不得!”
蘇玉成功了,她提前被任命為下一屆全國高考的語文命題組組長,有消息稱她有可能被調入教育部門發揮餘熱。因為她極力要求把餘切引入到教材,結果果然很受歡迎。
蘇玉非常開心。
當初王世民病故,《十月》選拔總編,點兵點將到了蘇玉,她思考了一下慷慨赴任。雖然做一個普通編輯也沒什麼不好,但做總編還是要更海闊天空嘛。
石城,紅樓夢劇組。
因為東南亞富商的投資,榮國府影視基地提前在這完工。
劇組為了拍攝出古色古香的大觀園,一比一複刻了中的榮國府,張儷和陳小旭幾乎每天都在拍戲。吃穿住行都和古人沒什麼區彆,一睜開眼,就是古色古香的建築。
不過,就算是在這兒,她們還是經常能聽到餘切在美國的消息。
“你倆現在和親姐妹有什麼區彆?”導演王福林說。
“這幾年每天都在一塊兒,就算是真的薛寶釵和林黛玉,也不一定有你們兩個親密。”
王福林搖著頭。他已經看出一些征兆。
張儷性格和薛寶釵很相似,不怎麼願意說話,笑起來也很含蓄。陳小旭卻相反,原先是個機靈鬼,現在她每天拍完戲之後,不是在學習,就是在和張儷打鬨。
扮演王熙鳳的鄧潔失落道:“我原先是張儷最好的朋友,現在我不再是了。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不知道。”
彆人調侃道:“你也可以是,又怎麼不可以呢……”
鄧潔笑道:“寶釵和黛玉是一體兩麵,我就算了吧,她們是一個完美的人,被生生分成了兩半,天生是要在一起的。”
誰能擁有這樣的人?
也許按照曹雪芹的設定,需要“天上人”才行。
王福林跟她們說了兩個事情:一個事情她們早已經知道,《紅樓夢》在今年內會拍攝完畢,現在要留學和拍其他戲,或是轉行的,可以做好準備了。
央台養不了這麼多人。
令一個是請餘切來劇組探班,客串。
“他可以演皇帝,演玉皇大帝嘛,隻要他願意。”王福林揮手許諾道。
《紅樓夢》劇組現在有幾個投資商,分彆是央台、民營商人和海外富商。
近期的“美國華人尋根熱”讓商人們有了盼頭,他們覺得這部賠錢電視劇搞不好真能在其他地方賺點錢,於是跟進加大投資,希望把電視劇刻錄成錄影帶,到海外去發行。
《紅樓夢》本來的錢是要用光光的,現在還要靠著這些富商續命呢。
現在海外辨識度最高的人是誰?
李小龍。打星,死了。
尊龍,他在拍《末代皇帝》。
房仕龍,打星。
……
還有誰?
細想之下,居然餘切也是個人選。《紅樓夢》要賣到東南亞,美國去,自然不是給白人看的,而是給那些對母國文化感興趣的華人來看。
“yu”這個名頭在其中可是鼎鼎大名。
於是,王福林希望張儷能請餘切來扮演那個“不存在的幕後皇帝”。《紅樓夢》原著中皇帝的形象很模糊,而且皇帝之上還有太上皇,有人認為這個角色是曹雪芹在寫書時“避尊者諱”。
在裡麵編排皇帝是要被砍頭的。
現在當然不需要考慮到這些。
王福林走後,陳小旭和張儷兩個人複盤起來。
81年,內地發行了第一批國庫券,84年第一家股票上市,到今年,滬市工行已經開始接待股票的櫃台交易。
為了做生意,和餘切找話題,兩人經常看金融方麵書籍,於是也開始關注起金融黑話。
張儷說:“為什麼他自己不去問,卻讓我們來問?”
“不要怕,這是技術性調整!”陳小旭說:“因為餘切是大作家,比那些紅學家高得多……”
陳小旭伸出大拇指!“王導來說話,萬一人家不來怎麼辦?本來就不需要來的!”
原來是這樣。
張儷立刻問:“前兩年我記得你挺瞧不起魚哥哥的,現在怎麼完全相反了。”
陳小旭對天發誓:“我從來沒說過那些話,你可彆到處亂講,餘切的好,這是大家都知道的。”
“那你以前怎麼不說好?”
“因為餘切本來就欺負我,我要再說他厲害,那就欺負個沒邊了!”
陳小旭望著張儷,泥鰍一樣縮到了她胳膊裡麵,搖著胳膊道:“總之,你千萬不能說這些事兒!他心眼可小,一定會報複我的,求求你了,求求你了。你攛掇我騎摩托車的事,我也不告訴他!”
“你還威脅起我來了?”
兩人隨即打鬨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