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滬市的虹橋機場,一架前往美國的飛機還差一位旅客。航站樓一遍遍詢問一名叫“宮雪”的旅客,但她沒有動身,因為她在今早的報紙上看到一篇名為“作家餘切前往哥倫比亞,調查大屠殺案”的新聞。
畫麵中的餘切腰間露出那把著名的“哥倫比亞之槍”,馬爾克斯在餐館內和他對話。
餘切不在美國了,她去美國乾啥?
哥倫比亞?
那是個什麼地方,不值得去。她一個女人過去,被害了怎麼辦?
宮雪思來想去,心中天人交戰:去還是不去?
這是她一生中做出過的最重大的決定之一。四個月前,宮雪被卷進“高乾子弟流氓案”,儘管其中的人和她毫無關聯,但她就是被認定為受害者。
這種新聞讓她十分痛苦,她想拋下一切選擇離開,正好,她發覺餘切正在美國,有個美國的親戚又聯係了宮雪,宮雪就打算在美國避避風頭。
還能見到餘切呢!
宮雪其實有點懷念在老山那段日子:那時候啥也不需要想,隻要完成好任務就行。
但現在餘切不在美國了。
宮雪隻能選擇寫一封信,向餘切說明自己現在的情況。並且,在美國等待轉機。
妹妹宮瑩曾說過的話浮現在宮雪腦海:“你以後遇見了大麻煩,就去找他,你們是戰友,餘切不會不管你的。”
是啊,全國人都相信餘切,他真要說什麼,大家肯定會相信的。
他肯為了戰士的一句話,背著竹簾子穿越火線,為了朋友的囑托,捐獻了數百萬!就算是他也幫不了我,至少不會對我惡語相向。
宮雪在信中闡述了自己現在的困境。隨後選擇在滬市寄出這一封信,登上飛機。
……
餘切接到信的時候已經過去兩個月,現在是八月份。
哥倫比亞地處熱帶,不分四季,隻有暴雨和非暴雨的區彆。這個地方的四五月份和九到十一月份是雨季,下起雨起來,可以在單日內輕鬆淹死數十人。
暴雨之後,地上不知道從哪裡衝出來屍體和碎片,往往被認為是雨季所導致的。
由於這溝槽的無能政府,在這個地方,死人被認為是正常的,除非是死上百個千個人。
不,不能這麼說話。
貝坦庫爾是個好同誌,他是我的書迷。他看起來像是在為這個國家而努力。
而且,作為一個前翻譯家和詩人,貝坦庫爾翻譯了餘切的《落葉歸根》,在其中增加了一些澀澀情節後,使得這一意外在哥國大賣,兩人都分到了不菲的稿酬。
上個月一場位於東太平洋的台風襲來,不幸帶來了大量雨水,使得當地死了23個人。有消息稱,因為基建的匱乏,哥倫比亞自以來已經因此多死了五千個人——不知道這個數字是怎麼來的,總之它出現在了國家新聞當中。
當地報紙《觀察家報》采訪餘切的看法,餘切說:“這不是一個數字五千,而是死亡這件事情,發生了五千次。”
這句話令餘切博得了哥倫比亞人的巨大好感,現在他在哥倫比亞暫時享受了和馬爾克斯一樣的待遇:出門打車、理發、吃飯都不需要給錢。
餘切從波哥大的一家酒店中出來,附近有兩位安保看守。
“餘先生!”
這兩位壯漢向他打招呼。
“歐拉!ho!”
瞧,如果隻聽聲音,餘切都已經很像個本地人。
他走出門之後,這兩個男人跟在他的身後,警惕的左右張望。
這兩個人是哥國給餘切安排的保鏢。
餐館大屠殺後,政府決定把這一事件栽到大毒梟巴勃羅身上,因為那個退伍兵確實是因為吸食了巴勃羅手下賣的粉才狂性大作,濫殺無辜。
政府借此扣押巴勃羅旗下的產業,令他損失不少財產。餘切寫的《2666》又大肆誇耀“餐館大屠殺”,於是餘切也因此登上懸賞名單。
現在想要殺他的人,從越南排到了哥倫比亞,一道鐵幕,已經橫跨太平洋,橫亙在所有餘切書迷的麵前。
上個月,他從阿根廷那邊拿到年度文學獎項,在國內引發軒然大波,這是個在後世看來名頭不大的獎項,但實質上很有含金量。國內作家鮮有走出國門的,因此這個獎項被當做餘切的一個主要成就。
《2666》這本集結成冊後,已經登上美國的暢銷榜,排名第十五名——對於文學類書籍,已經很了不得了。
多虧了這幫拉美作家天天吹噓自己。
這些人有事兒是真上啊!
如今餘切之所以在哥倫比亞長待兩個月,也是受馬爾克斯所托。這是當年那場屠殺案水落石出的最後機會。現在查這個事情的主要是貝坦庫爾,這是貝坦庫爾做總統的最後一年,下一年該國要換一個總統上來,到時候就不會再追查這一事情了。
餘切和馬爾克斯則負責給貝坦庫爾唱票,發揮他們作為文學家的影響力。
文學家在拉美是很有影響力的,這主要受到早前那一批文豪積極參政所影響,屬於當地的政治旋轉門:比如之前卡門手底下那個“落魄”的女作家阿連德,這人實際上是智利前總統薩爾瓦多阿連德的侄女。
她伯父被槍殺後,阿連德就流亡海外,靠寫刷名聲,積極參加政治。
略薩,就是那個被馬爾克斯ntr的苦主,這人後來曾試圖參與智利的總統競選,而且從一個左翼變成了右翼。
拉美作家參與政治的程度很深。
同樣的,總統們也會給作家們背書,馬爾克斯的新書發布之後,攏共先後有四位小國總統提到“我正在看馬爾克斯的書。”
現在變成了“我正在看餘切的書”。
餘切最近不斷的在哥倫比亞演講,不斷陪同馬爾克斯參加宴會,每當談論起那一場大屠殺,餘切都言之鑿鑿的支持馬爾克斯,實質上是在支持貝坦庫爾。
抓住機會啊!
馬爾克斯之所以在公眾眼中,知名度遠遠超過了另一個拉美文豪博爾赫斯,並不是因為他更厲害十倍,而是因為馬爾克斯比博爾赫斯更會炒作,他更有故事。
這讓馬爾克斯成為“佐羅”一樣的孤膽英雄,不論是在美國還是在巴黎,他的崇拜者都會提到1928年的香蕉大屠殺。製造屠殺案的聯合果品公司是一個美國公司,而根據馬爾克斯的回憶,後來的美國總統克林頓和奧巴馬,先後都在私下裡向他表達過“我很遺憾”。
現在餘切也能參與到這件事情了,他當然不會放棄。
下午,餘切看到了宮雪兩個月前的信。
打開一看:老戰友已經在美國了。
靠!忘記了這回事!
宮雪是八十年代最熱門的女星,雙料影後,但後來許多人不知道她。就是因為宮雪陷入了“流氓案”風波,宮雪個性剛硬,乾脆遠走他鄉,九十年代後才回來拍攝電視劇,那時候已經不是她的天下了,她隻好隱退。
戰友啊戰友,你不該來美國的!
這事兒大概是這樣的:有一批流氓被逮到,供詞陳述中,說到有一個知名的宮姓滬市女星也被他們侵犯了,而且後來成為他們的幫凶。
由於此時滬市姓宮的女星,最容易聯係到宮雪,這事兒就攤到她頭上了。
然而,這事兒九成九為口嗨。
因為這會兒宮雪正在日本拍電視劇《不知其名》。她整個期間,一直在日本東京的酒店居住。
宮雪也是這麼想的,於是她就像後世有個被認為是“變性人”的女星劉一菲一樣,做出了同樣的灑脫舉動:讓他們說去吧,難道這種離奇的事情,竟然也有人相信嗎?
結果真的有很多人相信,而且越傳越誇張。宮雪這時候嚇壞了,回國刊登廣告,詳細解釋自己的時間線,不可能參與到這種事情上。
但是沒有什麼卵用,眾口鑠金。宮雪家的電話成了熱線,常常有人打電話來罵她“不要臉”,還有的陰陽怪氣問“多少錢”。
滬影廠的收發室裡麵,全是宮雪的檢舉信,信件裡麵夾雜刀片。宮雪家門口被潑油漆,已經簽約的電影《秋瑾》被換角,廣告代言紛紛解約,百貨商店下了她的宣傳畫報。
宮雪跑去電影局申訴,被人指指點點,她就崩潰了,誰也沒告訴,就連她妹妹也沒告訴,就跑美國來了。
……
餘切摸了摸下巴,立馬給宮雪出招:你不該來美國的,你也不應該回滬市,你應該去老山前線,用不怕死的決心表明你的人品。
但你現在已經來了美國,事情就不太妙了。
你住在什麼地方?沒有住處,可以找波士頓大學的華人學生組織,他們都認識我,我給你寄一筆錢,你暫時在那住下!
你是否看過《阮玲玉》?你現在趕緊去看,把你的心得體會寫成稿子,發到國內。因為阮玲玉和你一樣,是個被誣陷的倒黴蛋——她後來自殺身亡,留下“人言可畏”幾個字!
你寫《阮玲玉》的讀後感,多寫幾篇,每篇都發到國內,足以表達你的誌向。
將來你一被翻案,大家會同情你。
餘切寫了封信,馬爾克斯來餘切這串門,看見餘切在寫東西。
他以為是在寫。
“餘,你的核子文學寫完了?那本《地鐵》?不得不說,你太勤奮了!”
“我碰到一個麻煩。”餘切說,“準確的說,是我的一個女性朋友碰到麻煩……”
“哦?女性朋友!”馬爾克斯流露出“你終於上道了”的表情。
他說:“會寫拉美,你不是一個真正的拉美作家,但現在……我敢打包票,你現在是一個真正的拉美作家了。”
彆扯淡了!
餘切搖頭:“她是個女軍人,被人誣陷和流氓案件有關,她的處理方式是當鴕鳥,把頭埋到沙子裡麵,你覺得這樣可行嗎?”
“哦,這當然不行。”馬爾克斯嚴肅起來,談到了曆史上被搞死的好朋友聶魯達,“你必須時時刻刻保持你的存在,在事情發展到不可挽回之前,提前行動。”
“我不太明白聶魯達最後那幾天怎麼樣了?你能說說嗎?”
馬爾克斯沉痛道:“智利政變之後,很多人告訴他必須儘快離開智利,他以後應該在另一個國度發表他的看法,但他堅持要在離開前寫完一篇稿子,處理完他的工作……”
“然後呢?”
“在離開的前一天,他忽然腹痛難忍,被送往醫院。幾小時後,他死了。死因是癌症。”馬爾克斯道。
然後,他又補充道:“智利當時的官方報道是聶魯達因傷心而死,是不是很滑稽?”
餘切說:“我認為聶魯達很明顯被毒害了。”
“你說得對,但這就是問題之所在,我們沒有證據,於是隻好接受這種可笑的結果。”
“不能開棺驗屍嗎?”
馬爾克斯忽然深吸一口氣,歎道:“我們考慮過,但這不可行。”
“為什麼?”
“假如他被人毒殺的概率是一半,那麼還有一半是聶魯達確實因病身亡。如果是後者呢?我們怎麼去麵對聶魯達的親人,怎麼麵對他?”
此話在理。
不能因為你一個懷疑,就把人的遺體弄出來化驗毒劑含量。就算這件事情後世已經被證明是真的,在當下也不可行。
而且,智利政府如今仍然是政變後上台的那一屆,他們掌控有輿論的引導權,全國所有報紙都聽他們的話。聶魯達在民眾中是聖人一樣的人物,大眾不會允許輕易開棺。
怪不得這事兒拖了幾十年。
聶魯達被證明是被毒殺的時候,當初那一幫政變的人物都特麼善終了,啥事兒也沒發生。
宮雪,聶魯達,1928年大屠殺的線索,毒梟巴勃羅……啊,還有那溝槽的顧華死沒死?
餘切現在的思緒如同一團亂麻,他一時間不知道先處理哪一件事情。
寫當然是餘切的重中之重,但實際上,光是寫是不夠解決這些事情的。
算了,還是打兩把牌吧。
馬爾克斯領餘切到了作家們常常聚會的地方,在這裡,他們打上了國際橋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