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之所以來聶華令這邊,正是因為聶華令承認給他豐厚的報酬,另外,顧華通過某種途徑得知,在美國寫其他國家的反對文章,可以拿到不菲的稿酬。
他本來就要走這一條路。
顧華是一個聰明人,一個還算有才華的人。隻要讓他搞到錢,他將來哪怕不一定再寫,漂白上岸,也能通過彆的過上好日子。
然而目前這從“0”到“1”的這一步,卻被餘切緊緊盯著,不讓他有一點機會。
顧華已經蟠桃,愛荷華大學當然不會把他扭送回訪問團,但在餘切的抗議之下,也不可能公開雇傭他,愛荷華大學也害怕鬨成國際性事件。
顧華現在手上的錢完全花光,隻能靠聶華令來養他。
但聶華令這樣的人,怎麼會一直白養他呢?
顧華說:“你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我知道餘切很多黑料,他肯定不止有一個女人,我可以寫他的花邊和緋聞,讀者肯定愛看。”
聶華令道:“我們作家當中,搞賭博,墮胎,嫖妓的……數都數不完,你拿這個想要扳倒他?”
顧華冥思苦想,又道:“餘切做事情全憑他自己的喜好,非常狂妄,目空一切,他在訪問團裡對我們並不好,他打壓後輩。”
這又是什麼黑點?
聶華令無語了,如果餘切這種人算惡人,那愛迪生這些都該去死。馬克吐溫這些直接咒罵美國政府的又如何?海明威這些通共的美奸呢?
“他是鄭伯克段於鄢,他明知道我要蟠桃,卻故意給我機會。從沒有這麼寬鬆的團長,他根本不在乎我們離不離開,也不管我們在美國買日本家電。他還借我們錢。”
那麼,你如何對待他的信任的呢?
聶華令已無話可講。
餘切的人格高尚,就像某種久經考驗的真理,越辨越明。蠢人越是描述事情的全貌,越顯出他的偉岸來。
“他有一把槍!”顧華說。
“他老是把那把槍,彆在自己腰間,嚇唬我們。他威脅我們的人身安全。”
聶華令終於找到個看起來像樣的黑點,因為在美國發生過許多槍擊事件,致使槍支在校園內是一個相對貶義的符號。
最早於1764年,賓夕法尼亞州4個印第安人進入校園,開槍打死校長和9名兒童。此後這種事情發生過多次,有說法是每周就要發生兩次校園槍擊事件,這數據甚至連哥倫比亞都沒有如此駭人。
這是美國人的tsd(創傷後遺症)。
餘切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聶華令的心中,其實有一些對敵人的仰慕。
不要說他在內地的文學成就,隻需要想到,他見到馬爾克斯之後,既不誠惶誠恐,甚至也不是不卑不亢,他就是那麼很自然的融在這一群頂級的拉美作家群中,馬爾克斯,略薩……這些人曾經身無分文,而現在坐起了頭等艙,也許將來又會把錢花光掉成為窮光蛋的文豪們,他在這些人中如魚得水。
有時,甚至忘記了他曾在西語世界中寸功未建,反而批評起了某些文豪的荒唐,比如酷愛人妻的馬爾克斯。
馬爾克斯隻能告饒,說:“yu,你並不懂我們拉美人……”
隨著《2666》在美的上市,書商哈珀已經將餘切綁定馬爾克斯,造出了許多段子供讀者欣賞,“馬爾克斯三槍法場救餘切”、“退伍兵喋血波哥大,好漢餘切臨危不懼,見不公,書不平。”
有些是真的,也許有些是假的,但馬爾克斯毫不介意餘切和他並列。
他的經紀人是大名鼎鼎的卡門,這的確是原因之一,也隻是之一。
難道餘切是文壇五五開嗎?
他遇見劉芯武時,他是20歲剛學會拔劍的餘切,零點二秒光速出劍,他遇見馬爾克斯時,他就是拿著左輪槍的餘切,他已學會美式居合……其實有一種不可言說的東西,讓他具備強大的自信,而這種自信使得他身邊的人也感受到了。
因此,當餘切在波哥大機場,開口質問馬爾克斯的成分時……並不會讓人覺得餘切有所不敬。
為什麼會這樣?
聶華令越想越覺得自己要暈倒,她確實是沒招了。
她自己已無法招架,但這種嘴仗的關鍵是東道主到底支持誰。
“顧華!”聶華令說,“你說的這個確實是好主意,說不定能有些效果。”
顧華一開始十分高興,接著,他開始害怕起聶華令之後拋棄他。
華人在美國雖然少,然而卻勤學好讀,使得其獲得了遠超人口比例的大學就讀率,幾乎全美任何一個大學,都不可能沒有華人的身影。
愛荷華大學也是這樣。
這一周來,一些華人學生已經聽說了顧華這個人。還有的人,模仿起了東方國家十多年前流行的東西,在愛荷華大學校園,張貼起了小字報!
嚴厲懲戒叛徒!
——那上麵這樣寫道。
愛荷華大學是一個公立大學,什麼叫公立大學?
就是美國老百姓的大學!
聶華令以及她的白人老公,吃的是美國的大鍋飯,進的是美國的體製。
鑒於聶華令絕不可能拋棄她自己,也不可能拋棄她的白人老公,如果事情最終鬨到華人學生聯合起來上書,要求開除掉害群之馬……校方基於學生的意見,很有可能勒令聶華令等人速速捂住蓋子。
這時候,他顧華就要被拋棄了。
中國人,美國人,在這時候的思維是一樣的。
麥子,麥子!
顧華忽然想到了他前些天在報紙上看到的愛荷華農業大豐收!
一個美國農場主,擁有上萬公頃的土地,他的麥子去年多到需要雇傭幾十個工人來,開著機器幫他收割。
今年他並沒有怎麼嗬護土地的肥力,而是扔下種子,到現在那麥子已經又長出了新的一茬。
這便是如今的美國,連麥子也學會了討好美國人。
麥子起源於小亞細亞,現在的伊朗中東地區,那裡曾經是人類文明的發源地之一;而後麥子傳入了中國,距今四千年前,此後就一直在中國住下,中國曾是全世界麥子種植麵積最大的國家,持續了近乎四千年,曆史不斷變換,東方始終神秘而龐大。
為什麼說近乎?
因為麥子傳到美國,是十六世紀的事情,那時候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剛剛登陸這一片土地,他們帶來了文明的成果;之後麥子在美國越種越多,越來越快,到20世紀初,情況已經兩級反轉。
世界上種植麥子麵積最大的國家,從中國變成了美國,無數的麥子,自然的在美國生長出來,就好像誕生於其他地方的他們從各個地方趕來,天生就屬於這一片土地……世世代代,永生永世。
美國人自然不會珍惜外來的麥子。
如果在其中少了一株來朝聖的麥子,被狂風卷走了,誰又會在乎?
“你會扔下我嗎?”顧華忽然問聶華令。
聶華令不知道顧華為什麼發問,安慰他道:
“我們這裡曾有兩位不同國家的作家,他們的國家之間本來彼此相對,然而他們來到這兒之後,卻愛上了彼此,當他們離開時,留下了一個孩子……”
“那個孩子在哪?”顧華說。
“那個孩子並不在我這,但我保證,我一直撫養著這個孩子。”聶華令道。
“愛荷華這個地方充滿愛!這裡除了豬,玉米,還有文學,看到文學的份上,請你相信我,我一定會對你負責。”
顧華又能怎麼辦?
他隻能選擇相信。
——
久違的第二場話題討論開始,這一輪討論抽到了“核子文學”。
兩岸作家的對話,怎麼是“核子文學”?
因為在四月下旬,一場人類的浩劫發生了。
1986年4月26日,蘇聯烏克蘭境內的普裡皮亞季市,該地的巨型核電站發生了大爆炸,核反應堆全部炸毀,大量放射性物質泄漏,成為核電時代以來最大的事故。
事故當場造成三十多人死亡,而後是被調去搶險的數百名士兵受到嚴重核輻射,在幾天內死亡。事件直接影響到了三百二十萬人,這些人將會在今後的人生中,因核輻射帶來的伴發症,永遠的失去他們生命的一部分長度。
東歐邊境的國家,幾乎是立刻監測到了輻射量超標,開始進行疏散,遠在英吉利海峽的大英,在海洋中檢測到水質含輻射量詭異的飆升;核輻射造成的灰塵最遠飄到了靠近北極圈的挪威、芬蘭等地。
餘切見識到了美國媒體的國家機器,開動的模樣了!
這事情一出來,什麼新聞一時間都被壓住了,蘇聯對這件事情當然是想辦法瞞報的,但飄在天上的核輻射騙不了機器。
美國的專家將此誇大其詞,認為最嚴重的情況下,整個亞歐大陸將會因此被汙染。
人類將因老大哥而滅絕。
所有美國的電視台,所有美國的報紙,所有美國人的話題……一時間都是切爾諾貝利。
兩岸作家的話題,隻好也換成了“核子文學”。
這一把的討論成為餘切的個人秀場。
儘管這個話題十分熱門,但全場並沒有任何作家能發表看法。
餘光鐘說:“這是我沒有預料到的災難,我為全世界人民祈福。”於是全場人都跟著餘光鐘開始祈福。
餘光鐘是一個新潮的人,他並不是教科書上那個古板的老頭。
中文詞的“搖滾”,就是他最先賦予其含義的。
1969年,餘光鐘到美國遊學,見到年輕人追捧某種音樂,稱之為“rock and roll”,直譯為搖來搖去滾來滾去,華人稱之為“節奏藍調”、“鄉村歌手唱的”,餘光鐘見狀,就在自己的散文集《聽聽那冷雨》中寫到這個事情,並命名為“搖滾”。
隨後這個命名被其他看他書的寶島音樂人注意到了,最終傳遍大江南北,在內地的燕大開演唱會的崔建也將之稱為搖滾,又影響到其他歌手,儘管他們都不知道這詞從哪裡來的。
然而,真正的中國“搖滾”之父餘光鐘祈福後又說:“我沒有什麼看法可以發表,我確實不了解它。”
李傲見狀,隻好講起了一些段子:他從一個美國人的回憶錄當中看到,有某些人曾打算用原子彈炸自己的國土,他認為這簡直無恥之極。
“誰這麼無恥?”林清軒忍不住問道。
“不知道!”李傲大笑道。
餘切當然心知肚明,但現在的情況不適合他點出來。李傲在這一場化身為李衛兵,大力稱讚起大陸當初當褲子搞原子彈的事情來,“這件事情很有魄力!”
“我們中國人,要往長遠的地方看!我們現在看到蘇聯一個核電站爆炸,竟然就鬨得全世界雞犬不寧,如果是一個大核彈呢,如果是幾千個大核彈呢。”
“蘇聯出了這件事情後,其他國家明知道發生了,卻沒辦法懲罰它。可見我們要雞犬安寧,首先要有使全世界雞犬不寧的能力,我的發言到此完畢。”
餘切哈哈大笑,當場和李傲拍掌。
之後的討論,逐漸淪為餘切的個人秀。因為他們都是打擦邊球,他們都不懂核子文學。
核子文學是什麼?
餘切最早在日本訪問時,已經有定義,現在他重新拿出來講了一遍,這一次還拓展了概念,講了核子文學的美學在哪裡。
“擁有極其龐大的世界觀,‘我’在極端條件下,為了生存而努力,我個人的選擇,也可能影響到了整個人類的種族存亡,就算是在末日下,人類依舊紛爭不休……”
所有人靜靜聽著餘切的演講,結束後,兩岸作家一齊鼓掌。
錢忠書問餘切:“你說了一個絕望的社會,而我們談論的是美學,這究竟美在哪裡?”
餘切說了個很經典的話:“僅從藝術上看,悲劇也是一種美。”
這話並不是餘切原創。
人類在有藝術之後的不久,就發現這一道理。
公元前的亞裡士多德還煞有其事的搞了個研究分析,定義寫得很抽象。他在《詩學》中指出,事件的安排是悲劇的靈魂。也就是說,悲劇的美在於所有人都明知後果,卻仍然無法阻止結局的發生。
——這一場討論本來是最沒看點的,但因為碰上了熱點,作家之間的對話反而被寫成稿,發到各種報紙上。而且造成了比較大的傳播影響。
遠在紐約的國際大報《紐約時報》竟然在欄目中,描述了這一事件,而且引用了餘切的定義。
“他是芥川獎的獲得者,馬爾克斯的至交,切爾諾貝利事件的發展……似乎正在朝他所預料的方向發展,他應當是核子文學的創始人。”
n電視台花了兩千美金,從《聯合時報》那買來了討論的錄像帶版權,經過剪輯之後放到了電視台上。
“一群中國作家談到了核時代下的文學創作,他們認為,核子代表力量、超出掌控、孤注一擲,失去秩序,以及悲劇美。”
儘管隻有十幾秒鐘,還是讓作家們大為驚奇。因為登上了美國電視台,他們認為自己沒有白來。
《2666》背後的書商哈珀大喜過望,推波助瀾一番,餘切的因此得到再版,五萬冊,同時他也上交的第二卷,這部完成了大半。
到五月份時,這場討論已經引起了不小的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