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訪問團的團長,餘切要求立刻認定顧華這種行徑為叛逃。
這一決絕的想法引發了團內的爭論,“顧華是一個好人,他隻是一時間糊塗了!”許多人都有這樣的看法,他們雖然不說出來,但實際上身體力行的支持顧華。
初到漂亮國的震撼也使得大家對顧華感到同情,如果說哥倫比亞都能使人震撼的話,那麼漂亮國此時的繁華更是不必多說。
正如顧華對張賢良所說的,這裡實在是太美好,這裡實在是能夠掙很多錢,這裡是真正的人間天堂。
一個作家,你隻需要接住對方給予你的機會,寫一些定製文章,就能拿到數萬美金,這些錢足夠在國內買十套四合院。
無論是誰來到這裡,都忍不住要迷路。
對於這樣的人,應當給予一次機會。訪問團在漂亮國還要呆到下個月,在這一期間,顧華還有浪子回頭的機會。
然而,三天之後,眾人新聞上看到,顧華已經出現在兩千公裡之外的愛荷華大學,參加了由聶華令組織的國際寫作交流計劃。
美國是一個海岸兩邊人口稠密,而中間是一望無際的大平原和荒漠的國家。波士頓是一個東北城市,而愛荷華卻在中西部,兩千多公裡相當於從內地的東北飛到邊疆省份,這說明顧華的出走並不是臨時起意,而是長期計劃,甚至有人接應他。
顧華的“失蹤”引得還在漂亮國的留學生也被發動,紛紛來尋找顧華的蹤跡。燕大有一批去愛荷華大學留學的學生,通過他們打聽消息,得知顧華已經開始撰寫曆史,在基金會的指導下,作為一個受雇傭的筆杆頭,重新寫彆人想要他寫的。
他已走向大家最不願意看到的結局,成了一個禦用的政治文人。
這種人就像是斐濟杯,你明知道那是假的,但還是花大價錢買下他虛構出的刺激感,他墮落成了這種表子不如的角色。
放棄十六萬美金一期天價課的錢忠書怒道:“我早知道他是這樣,絕不會帶他來!我恨不得殺了他!”
張賢良則在餘切麵前道歉,他恨不得跪下來,“我和這個人朝夕相處,但是沒發現他竟然有這麼壞的心思!我簡直不知道怎麼麵對大家!尤其是對餘團長造成了影響!”
流沙河關心起了餘切的履曆是否會受到顧華的影響:首先,顧華此去天高皇帝遠,誰也管不了他了。
更進一步,如果顧華在愛荷華大學做了講師或是教授,這將使得大家很不體麵。
那麼找留學生把這個人毒打一頓又怎麼樣呢?
也是不行的,因為這裡是彆人的國土,所有行為都要受到限製,這麼做容易鬨出外交事件。
流沙河感到悲哀:“以後再有人像他那樣不說一句話就離開,我們幾乎對他沒有任何辦法!怪不得以前都要選擇信得過的人來出國。”
這是當然了,後來還出現過一整個訪問團統統跑路的情況——仍然沒有任何辦法。
隻有餘切很有信心。他說:“顧華在這裡得不到什麼好的,他一開始要靠寫來賺錢,他的受眾恰好是那些同樣能看得懂中文的讀者,如果他的不受歡迎,要麼聶華令養他一輩子,要麼他就活活餓死。”
但這談何容易。
顧華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他在1985年之前,是一個優秀的作家,寫出過《芙蓉鎮》、《爬滿青藤的木屋》等多部受歡迎的,之後顧華的創作力減弱,卻逐漸參與到了影視、話劇等衍生品的創作。
顧華是這一時期少數可以橫跨多行的人才,不然他不會被基金會所看重。
顧華“出走”的事情,在國內也引發軒然大波。他的《芙蓉鎮》本來在內地進行拍攝,因為這一新聞,拍攝到一半的電影被勒令停止。
其實這部電影本來也已經到了風雨飄搖的程度。
謝晉正是電影的導演,而薑紋是電影的男主演。拍攝這部電影時,喜歡熟婦的薑紋和女演員劉曉青談起了戀愛,劉曉青已婚,有個做過偵察兵的丈夫。
他們在劇組公開談戀愛的事情鬨大後,劉曉青的原配拿著刀找上劇組,要求交出薑紋,先砍死薑紋,在砍死自己。
薑紋躲在一處民房的室內,外麵的門鎖上,他的藏身之地很快就被原配找到了。薑紋苦苦哀求對方放過自己,卻沒有起作用。於是,薑紋就隔著門大叫道:
“你認識餘切嗎?”
那個原配本來就做過編輯,他當然認識餘切。“認識餘老師,他是我的楷模,那又怎麼樣?今天餘老師來幫你說情,我也要砍死你。”
薑紋說:“你覺得國家大事和兒女情長哪個更重要。”
“都重要!但是,你非要選一個……當然是國家大事。你也配國家大事?”那個原配說。
薑紋立刻接話:“我們這個電影的編劇顧華去美國訪問,據說在哥倫比亞的時候,把餘切舉報了,差點讓餘切坐牢!還好有諾獎作家馬爾克斯保護他!據說,馬爾克斯為了救他連開三槍!”
“啊?什麼?”這個原配也懵逼了。
薑紋這時嘴特彆快,一點兒也不敢分心:“顧華犯下這麼大的事情,最後他手寫了一封道歉信給餘老師,餘老師都接受了。你既然把餘老師當做楷模,你是不是應該學他的度量?”
薑紋道:“我雖然和劉曉青談戀愛,但我並沒有傷害過你,這也不是什麼國際大事!我寫一封道歉信給你,摁上血手印,我發誓永遠都不會再犯,我再給你磕三個頭,你能不能放過我?”
這個原配哀歎一聲,沒有說什麼話,薑紋隨後刷刷狂寫道歉信,等他把那道歉信從門底下塞過來,給那原配一看,他竟然真的原諒了薑紋。
“我完全是因為餘切,餘老師,才饒了你一命!”這個原配說。
於是,《芙蓉鎮》電影拍攝過程中,一直是這種隨時要爆發的氛圍,劉曉青的原配每天都要劇組,盯著薑紋和劉曉青……拍攝的氣氛十分壓抑。
直到新的來自美國的消息傳來:原作者竟然出現了叛逃行為。
電影必須立刻停止!這部電影已經不能再拍攝下去。
幾個月的心血付之東流,所有人都抱頭痛哭,就連劉曉青的原配也忍不住哭了。大家都為顧華的自私自利感到憤怒,劇組眾人連夜和顧華劃清界限,又托人帶話給餘切:
“我真他媽恨死這個他媽的顧華了,他是真t的該t的死啊!比我做的事情還要初升!”
餘切一看明白,這肯定是他的小老弟薑紋寫出來的。
彆擔心,我自會出手!
這件事情,首先以國家或集體的名義是不可行的,這不是國外的玩法。找人暗殺掉這人也不行,起碼現在不行。因為汙點會結算在餘切腦袋上。
餘切以個人作家的名義,向聶華令所在的愛荷華大學,以及國際寫作交流項目提出抗議,因為他在華人世界諾大的名氣,使得聶華令本人很快受到華人學生的指責。
兩岸即將融冰,多少老兵準備回大陸探親,多少台商眼巴巴望著開辟市場,你這時候讓人叛逃,橫生波折,你是不是腦子有病?
對岸所在的作家團也不滿聶華令亂搞,餘光鐘和餘切見麵之後就說:“我們和這件事情沒有任何關聯,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哪裡來的人,她到底代表誰?”
李傲直言不諱:“她是要做美國人的狗,她找了個白人教授當老公,然後做她世界級作家的美夢,其實是接住美國人給她的骨頭吃……我最瞧不起這種人!”
李傲是一個狂人,某種程度上,他是大中華主義者。誰來做大中華的文人代表?這還有得商量,他當然希望是他來做。
但是,如果有誰要拆台,這尼瑪就完全不能忍了。
李傲這話一出來,大家都驚住了。但是很快又覺得,李傲的話恰如其分。
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做狗這樣積極乾甚?
眾人一起寫了個條子,發到報紙上,聲明此事和兩方都沒有任何關係,並且痛斥聶華令的小人行徑。
一時間華人世界的報紙紛紛轉載此新聞。美國本地的《唐人街日報》都認為“聶華令在錯誤的時間做了錯誤的事情。”
內地的報紙仍然在猶豫,要不要報道,而港地的《大公報》、《星島日報》以及寶島的《聯合報》、《中國時報》已經繪聲繪色的把事情講了一遍,還刊登了兩岸作家的合影,命名為“我已等待你好久”:
畫麵中,餘切大笑著和餘光鐘擁抱,錢忠書、李傲、林清軒等作家側著身子微笑,其他人掌聲如雷!
他們沒有受到這一事件的影響,勝利會師了。
彼時的寶島隻有兩家民營媒體,分彆是《聯合報》和《中國時報》,其中《聯合報》名下的《聯合文學》正是餘光鐘等人此行的讚助方。
寶島對報刊嚴格管控,充斥在市麵上的非民營大報幾乎都是當局的喉舌,在這種情況下,《聯合報》、《中國時報》之後,其他報紙也刊登了這一新聞,使得它一時間成為華人世界的熱門話題。
顯然,就連當地的喉舌也忍不住批評:這是“攪屎棍”一樣的行為,既不利於民族團結,也不利於作家之發展,完全是借助國際大事充斥她自己的門麵,是最奸最惡的行為!
也許還有一句話沒說——這和胡適之當年有什麼區彆?
你把名氣刷得飽飽的,然而,代價是什麼?
其他人怎麼辦?
1938年,胡適之作為外交人員出訪美國,要儘可能的爭取美國的援助,彼時他已經知道黃泛區的決堤慘案,但他在最初勞累了幾個月後(到紐約六個月,隻看一回戲,看一回電影,連老朋友過紐約,都顧不上照應),很快變得懈怠起來。
到41年,胡適之卸任,“他竟領得二十七個榮譽博士學位,如此炫目燦爛,盛譽空前”,“如旋風般地往美國、加拿大的一些名校演講、受學位”……
而最終的成果寥寥,事實上,他幾乎沒有做出過太像樣的成績,絕大部分援助都發生在40年之後,很難說和胡適之的演講有什麼直接關係。
反而是後來接任的人,直接走國會的上層路線,以赤裸裸的利益引誘,深諳弱國外交之道,竟然收獲頗豐。
胡適之卸任後,認為自己受到了很大的委屈,“自己已經儘心儘力,無愧於心。”
這一說辭令很多人都惡心壞了。
可見,文人不一定誤國,但有的文人確實在曆史的關鍵時候,起到了反作用,而且還不自知。
——
愛荷華大學一處教學樓,聶華令和顧華等人就在這裡。
他們感到很焦慮,沒有預料到餘切會掀起這麼大的風浪,最沒有預料到的是,連寶島那邊也被惡心到了。這一事情已經完全變成人心向背,他們被打成了民族的罪人。
早知道是這個樣子,為什麼要來這兒呢?
我來這乾什麼來了!
顧華茫然了。
媽的,我的甜甜圈呢?
愛荷華大學位於美國的農業大州愛荷華州,這裡是全美第一生豬生產地,豬的數量是人類的七倍,擁有廣闊的玉米田和小麥田。
顧華隨手翻開一張報紙,上麵就是一條生豬崽販賣的廣告,他雖然不懂英文,卻看得懂圖片,心裡道:“我一時間寫是不容易了,但總不至於餓死。”
“這裡到處都是豬,到處都是糧食,吃不完!美國人過得真好!”
又翻開一張報紙,這張他看得懂了,因為是《唐人街日報》。這是一份專門給美國的華人閱讀的小報紙。
餘切、餘光鐘、錢忠書……顧華的手指在這上麵挪動,心裡感到十分悲哀:他們都要成為民族英雄了,我卻成了個醜角。
他情緒恍惚之下,冷不丁看到圖片裡的一個人,給他嚇了一跳,說:“這個人是誰?”
聶華令撇了一眼,道:“林清軒。”
聶華令的心情也不好。
“我以為這個林清軒是個大帥哥,沒想到竟然長得像魯智深。”
說實話,顧華被林清軒醜得害怕了。
林清軒在寶島已經成名,因為他的文風清新,又不帶有什麼政治觀點,偏向於兩岸交流,於是他的在大陸也有所流傳。
以為是個謙謙如玉的君子,沒想到看起來像個屠夫……這讓顧華的心臟砰砰直跳,一個人竟然能和外表差彆那麼大!他感到人人都要害他。
一個人有多麼反差?
顧華忍不住聯想起合影中帥得超凡脫俗的某人——餘某人——此人像個大學教授,似乎也確實快畢業做大學教授了,然而,他卻帶著一把槍晃蕩,有粗壯的胳膊,隨手可扭斷活人的脖子。
聶華令自顧自的說:“我們不能這麼被動下去,得發一些東西出來,至少辯解一番。”
顧華並沒有說話。
聶華令忍不住道:“你在看什麼?看餘切?”
“嗯……”
聶華令看了一眼合影,歎道:“餘切確實是長得像大文豪,像下棋喝茶要洗手要沐浴的那種人,我本來也是想邀請他的,沒想到鬨成這樣……現在已經沒有回頭路,我們不能一直挨打才是。”
“你說餘切像君子?”顧華忽然道。
聶華令有點不耐煩:“難道不像?”
忽然,又有一條消息傳來,原來兩岸作家準備了幾個話題來辯論,請來了電視台來錄製節目。他們還要寫文章,要昭告天下,為新時代的華人文學尋找出路……記者們紛紛被吸引來,無數媒體現場觀戰。
明明是尋找出路,顧華卻感到自己沒了出路。
顧華被極度的恐慌壓製住了,他胃部不適,猛烈地想要乾嘔。此時,聶華令再一次的問:“難道不像嗎?”
“不像,一點不像!”顧華說,剛說完這話,他忍不住顫抖起來。“他會殺了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