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切為這種“外國的月亮就是圓”的情況搞得焦頭爛額。
波哥大當街就有槍聲,近年來經濟增長率陷入倒退,毒販的軍隊可以使政府下台。
你特麼竟然覺得還不錯!
這一次的訪問,除了維係和以哥倫比亞為首的文學外交關係,還有最關鍵的“破冰之旅”。
事情也很簡單,就是一幫人在美國相聚之後,互相表達同胞的情誼,交流一下文學見解,接著回國成為破冰英雄就行。
在這期間,如果有人能順便在美國這個世界最強國刷一些聲望,那就更加完美了。因為在這個文學交流底下,其實還有一個“誰的文學更牛逼”這麼一個隱性任務要通關。
目前當然是都覺得自己牛逼,不分上下。如果有人刷出來了成績,那自然是更要受到嘉獎的。
餘光鐘肯定是一個愛國的詩人,但他並不是一個在內地看來無瑕疵的人。就算是在島內,也有很多人並不服他,認為他是一個十足的政治投機者。
比如此次對麵訪問團中的李傲,他就曾因餘光鐘對政治過於諂媚,而寫了很多文章抨擊他。
餘光鐘也確實是寫過……
那麼,李傲就沒什麼瑕疵嗎?
李傲更是一個爛人,他乾過的毀三觀的事情簡直罄竹難書,屬於華人文化圈中的“拉美人”,他說不定會踩一踩內地作家呢?或者,他開始口嗨,說一些不太好見報的話題呢?
更何況,還有一個無政府主義者聶華令,這個人也拉出了一幫圈子。
……
總之,情況也沒有想象中那麼順利。
而訪問團中卻有一些傻子,萬一跑到聶華令那邊去寫一些坑爹的文章,做豬隊友,或者直接突發惡疾,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什麼逆天的話……讓餘切這個訪問團團長怎麼麵對?
餘切隻能經常開會,強調這件事情。“無論在任何時候,都一定要保持警惕!我們雖然交流,但也要時刻清醒,我們的立場是什麼?”
錢忠書負責唱紅臉,會議結束之後,把餘切的會議精神,用一種更柔和的方式傳達給每一個人。
但是,錢忠書也覺得餘切似乎強調的有點太過。
作為一個和馬識途有些關聯的上一輩人,錢忠書勸道:
“餘切,你還是沒有學到你老師的圓滑。他雖然批評形式主義,但他自己卻是很會來事兒的。”
“你這樣不斷的強調,質疑那些老同誌的立場,讓他們臉上也很沒有光彩。”
餘切聽後十分難繃啊。
好嘛。連錢忠書也這樣。
餘切就想了個招整錢忠書。
錢忠書最近在研究甲骨文,研究《周易》。
他參觀哥倫比亞的博物館,發現當地拉美土著文化中,竟然有那麼一些原始符號,和中國夏商時期的某些符號類似。
他覺得這事兒太有意思了,怎滴能這麼巧呢?
訪問團中,沒有幾個夠格欣賞他的研究成果,但他又忍不住賣弄一下子,就來找餘切發表成果。
餘切評論道:“我也讚同你,但我認為還要再擴大一點,不要怕扯到蛋。”
“你要擴大到什麼程度?”錢忠書喜氣洋洋。
“我認為,美洲文明是中華文明的後裔,在數千年前,有一批夏商時期的人……或者是更久遠的人,向北穿過今天的白令海峽,來到了美洲,帶來了中原大地上的農耕技術和文明成果。”
“而後,因為美洲的地質文化條件,以及氣候條件和東亞很不一樣,使得他們的文明暫時停留在了我們當時的階段。”
錢忠書大吃一驚:“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想要表達什麼?”
“說明美洲乃是我們的應許之地,我們並非是去訪問,而是回祖宗的老地方來了。”
“猶太人可以離開土地數千年後,憑借一本經書回到那個地方,宣布自己的所有權。你這些難道不是證據嗎?美洲豐饒的土地,早已經流著炎黃子孫的血。”
錢忠書汗如雨下:“你怎麼能這麼看待我的研究成果?你是要害我!”
餘切當即笑道:“你看,這就是胡說八道的後果。雖然話是我說的,結果是你在承擔。”
錢忠書為人十分謹慎,餘切這個玩笑給他嚇到了。於是,錢忠書後來成了訪問團的政委,每天不厭其煩的強調立場問題,強調交流也要過腦子。
反而是餘切開始扮紅臉,希望錢副團長不要對大家太苛刻。
“你不要對我們的老同誌那麼不信任,老同誌不應該為難老同誌!”
四月中旬,餘切已經翻譯了不少拉美文豪聶魯達的著作。
稿子經過校對之後,都發回了國內,成了餘切文學生涯中少數的譯著。
王濛調侃他:“你已經徹底成了拉美文學專家了,上次碰到領導還說,希望你回來給他們培訓。”
聶魯達於72年拿到諾獎,生平以詩出名。所以翻譯他的文章比較快。
翻譯聶魯達詩作的過程中,餘切更深一層的了解到拉美的曆史,以及拉美文豪為啥通通表現出在兩性上的極度開放:
說起來,這和殖民者居然也有關係!
拉美這個地方混血兒非常的多,黃的、白的、黑的……大家平等的生活在一起,比美國更有資格稱之為民族大熔爐。
曆史上,拉美本地的土著應該是黃種人。最早一批殖民美洲大陸的西方白人到達這個地方之後,帶來了黑奴,黑奴又和其他被征服的土著結合,剩下黃黑人……這成為拉美“黑色”的來源。
而後,這些有統治權的白人,征服這一片土地之後,又和當地比較漂亮的土著聯姻,為這片大陸染上白色。
還不僅於此,黃黑人又和黃白人結合,這就造成血脈進一步變得複雜。
與此同時,白人並不把自己的“混血族裔”當做自己的親生子,在他們眼中,這仍然是稍微比奴隸高一些的另一種奴隸,他們從中挑選出漂亮的有血脈的奴隸——儘管這些奴隸是他們的親生子!又繼續的結合,生出近親,這些近親仍然是奴隸,奴隸主讓近親們進一步配種,就像是動物一樣。
這成為拉美在兩性上“不可思議的開放”的文化根源。
他們這種在“性”上的混亂,本質上仍然是被徹底征服,被暴力催生出的苦果,社會秩序已經全然失控,在這裡成長出的是不同於其他任何大陸的秩序。
馬爾克斯在《百年孤獨》中就寫了許多亂來的情節,很多人看到這,就覺得馬爾克斯又在魔幻現實主義,而實際上這確實是馬爾克斯所見到的現實。
事實上,馬爾克斯的外祖母和外祖父就是表兄妹的關係。因此,他在《百年孤獨》中一開篇就寫道,何塞和他的表妹烏爾蘇拉結了婚。
……
餘切蹲在哥倫比亞翻譯聶魯達的詩,也有點龍場悟道的意思。
聶魯達這人一開始寫情詩的,後來做遊擊隊就寫戰爭詩,做國會議員就寫政治詩……啥啥都能寫上一筆。
從前餘切照搬、改編,化用……如今這一套在西方文學界吃了閉門羹,他得跟聶魯達一樣,結合文化背景研究出一套新解法。
否則,甭說改編和化用了,就是直接字對字翻譯都要暴雷。
這兒有個例子:錢忠書的老婆楊江。
餘切和錢忠書聊天,談到了楊江準備翻譯的柏拉圖短篇對話《斐多》,這一譯本後世被公認為最差的譯本。
全篇充斥胡編亂造,牽強附會。楊江所接觸的《斐多》版本,是個拉丁文寫出來的版本,楊江因為不懂拉丁文,選擇翻譯英文版,直接限製了譯本所能達到的高度。
接著,作為在英國牛津留學多年的大拿,她竟然也有諸多基本文化常識不懂。
比如,她把“ic”直譯為“音樂”,而這一個詞實際上是古希臘文oikē的演變而來,在文中指的是“治愈心靈的活動”,可翻譯為教育;非要找一個具體的活動來表示“教育”的話,一般也是指文學而不是音樂。
錢忠書道:“我說了,她的水平不及我的百分之一!”
然後,馬爾克斯得知餘切在研究拉美文學很興奮,對餘切開啟特訓:以海明威的寫作方式來要求自己。
海明威的寫法就是現代文學的“學院派”。
馬爾克斯的《一樁事先張揚的凶殺案》就是對海明威化用而來,因為這種“學院派”的寫作手法,再加上個人的天賦,使得馬爾克斯成為西方世界中最受歡迎的作家之一。
餘切學習這一套寫作模式之後,進展飛快,他腦海裡有無數經典西方名著作為參考。要論人形ai,他要比錢忠書更厲害。
“你正在沿著我原先走過的路前行。”馬爾克斯見狀稱讚道。
餘切忍不住問:“我現在學的這些,說到底是一種西方文學的寫作手法,它並不影響我創作國內的,我隻能在寫英文,或者是其他語言的時用到,是不是太狹隘了。”
馬爾克斯搖頭道:“海明威是一個公認的紅色主義者,他因此被當局監控,患上了抑鬱症和極度焦慮……我曾經去美國訪問,在一家很高端的酒店內,我發覺那個唱片機十分奇怪,當我拆開唱片機之後,發現那裡麵是一個紐扣般大小的監聽器。”
“我因此勃然大怒,但大家都在搪塞我,沒有誰給我一個公道。然後我隻好把文章寫到美國的報紙上,大罵了一通,引發了一些不大的影響,為我自己討回一些公道。”
“加博,你的意思是……”
馬爾克斯說:“你有一把ak,端在你手上就是中國人的,端在我手上,就是哥倫比亞人的。”
餘切頓時了然。
他至此再也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全身心投入到寫作技法的鑽研中。
馬爾克斯是一個記者,在許多國家和地區都流浪過,總結出一套通用模板——基本上就是海明威寫作方式的改良版。
他用這種“屠龍術”武裝自己,使得他獲得了超越於其他拉美文豪的盛名。儘管他的在後世看來很晦澀,在當年的可讀性卻很高,令一個外國人也能看得如癡如醉。
現在,餘切隻缺少一個鍛煉的機會,這機會很快就到來了。
哥倫比亞作為熱帶國家,四月份已經開始進入到雨季,這地方單日出現過上百毫升的降雨量,是標準的大暴雨。訪問團一行人所居住的波哥大差點內澇,新聞上有報道,死了十多個人。
大家在酒店裡麵,通過電視台看到這一新聞,被新聞中低矮的房屋震撼了,這些房屋大多是由木材和層板築成,一旦有大暴雨,就像是風刮走落葉一樣,水流到什麼地方,什麼地方就要被摧毀。
政府起初想要救濟這些貧民,然而哥倫比亞是一個中央秩序並不強的地方,除了大毒梟巴勃羅之外,每個地區有每個地區的勢力,每條街有每條街的家族……他們如同跗骨之蛆,趴在貧民的腦袋上吸血,任何錢都會被拿走。
新聞上很快有“賑災款被貪汙”的消息,反複經曆幾次之後,政府隻好無可奈何的宣布,救助到此結束。
訪問團中的一些人,在離開哥倫比亞前,才開始意識到哥倫比亞並不像他們想的那麼美好。
餘切也關注到了這個事情,和馬爾克斯談到這種怪現象——當局輕而易舉的屈服了。
馬爾克斯不以為然:“這種事情在哥倫比亞每天都會發生。曾經有個大法官,判處了毒梟手下的死刑,然後他的妻子和女兒都被殺掉,屍體上滿是被蹂躪的痕跡,毒梟繼續逍遙法外。”
“你問我們這裡為什麼有那麼多凶殺案?因為當我們憤怒時,隻有用子彈表達自己,這裡沒有中間的餘地。”
“要麼屈服,要麼打光子彈。”
餘切和馬爾克斯說話的地方,還是原先那個餐館。他們離開這個餐館後不久,當地發生了大屠殺事件,一名中年男子槍殺了29名陌生人。
餘切匆匆趕到現場,憑借馬爾克斯的麵子,他很快得知事情的全貌。凶手生於哥倫比亞首都波哥大,曾是一名美國退伍軍人,在越南戰場拚搏過。
回到家鄉後,在一所學校擔任英語老師,收入微薄,生活窮困潦倒。這個人最驕傲的是為漂亮國賣過力,然而哥倫比亞並沒有人欣賞他這一點。
於是他選擇大開殺戒,他殺掉的同胞,比他作為軍人的戰果還要多得多。
因為被槍殺的人太多,這事兒立刻登上了拉美各大媒體的新聞。美國那邊也有廣泛報道。
餘切一邊為哥倫比亞發生這種破事兒惋惜,一邊反應過來:退役老兵,漂亮國,數十人的槍殺案,巨大的輿論熱度……這是極佳的創作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