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使餘切振作起來,馬爾克斯常常帶餘切到波哥大一家餐館,講述他自己奮鬥史。
比如馬爾克斯的經紀約簽在卡門名下,但他一開始隻拿到了一千美金,卡門還給他一個“狗屎一般的合約”,其中的條約十分苛刻。
之後《百年孤獨》大獲成功,馬爾克斯卻並沒有從中立刻賺到很多錢。
有錢是他成名很久之後的事情了,加之他一直在孜孜不倦的搞情婦,使得他對金錢的需求比較大。
“你以為這就是我遭受過的苦難嗎?我遭受的比你想象的全部,還要更多。”馬爾克斯道。
他因為做新聞調查記者,寫稿子批評當局毫不留情,被開出懸賞買他的命,他隻好逃亡巴黎。
在巴黎他窮困潦倒,交不起房租;又逃去羅馬,他學習實驗電影拍攝;他在倫敦的天氣裡瑟瑟發抖,從東德、捷克斯洛伐克和蘇聯發回新聞報道。
而後馬爾克斯成了古巴領導人卡斯特羅的粉絲,自帶乾糧,開始為了拉美自由的獨立而奮鬥,天天寫吹捧卡斯特羅的文章,他很快遭受到通緝,又拖家帶口逃去墨西哥……
“我那時候就像一條狗一樣,任何人看到我都說,加博,你看上去鬱鬱寡歡、乖戾陰沉!”
餘切知道這還不是馬爾克斯的全部,他逃亡的時候,馬爾克斯的老婆一直熱情的支持他的事業,花出了自己的全部嫁妝,相信這個男人能夠寫出一個名堂。
馬爾克斯一邊感謝老婆的付出,一邊也持續性的搞情婦,其中不少情婦的丈夫地位很高,於是他惹上更多仇敵——他就是這麼一種奇葩人物,他確實受到了很多迫害,但也有很多麻煩是他自找的。
他似乎是一個天生的賤胚。
馬爾克斯得意洋洋道:“我認為作家本身需要一種痛苦,受到打壓,來刺激這個人的創作欲。”
“偉大的作家一生都在尋找敵人,持續性的戰鬥,隨時準備達成蛻變,永無止境。”
餘切忍不住問道:“如果你沒有敵人呢?”
“那我就去搞這個人的老婆。於是,我就有了新的敵人。我說了,我就像一條狗一樣。”
餘切已經不知道如何回答馬爾克斯。
“你知道嗎,餘,最痛苦的並不是痛苦本身,而是你已經沒有敵人在麵前。最痛苦的時候,就是你出人頭地的那一天。”
這確實是馬爾克斯的哲學,最後那句話是馬爾克斯得知自己獲得諾獎時說過的話。
當時,有人告訴他,“加博,你拿到了82年的諾貝爾文學獎!”
於是,那些公開的懸賞,打壓和迫害……都將懾於諾獎巨大的影響力而暫時性的停止,甚至在許多年後成為文豪的勳章。畢竟美國本身就有很多總統級的政治人物將來公開的表示“我是馬爾克斯的粉絲”。
然而麵對這巨大的榮譽,馬爾克斯卻道:“我完了,我這次遇上了大麻煩!”
這人好像個瘋批,但說的話也不是全無道理。
餘切有點被馬爾克斯所影響,他也覺得自己之前過得順風順水,並沒有經曆過什麼大災大難。
“卡門雖然看了你的,卻不像我那樣的欣賞你。她還不知道,你像是金子一樣的人物!”馬爾克斯這麼說道。
“你那封信之所以能打動我,不光是屠殺案本身,還有你不可思議的勇氣,我因此相信你會是一個偉大的作家。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相信你和我是一類人。你是一個唯我獨尊的人。”
餘切聽得心中一震,卻反駁道:“但我不像你一樣,隨時準備去搞彆的女人。尤其是有夫之婦。”
“我們本質是一樣的。我不過奪走他們的女人,你連他們的思想也要奪走。”馬爾克斯仿佛發現了什麼不可理喻的事情,沉默了片刻。
然後說:“我聽說有人曲解了你的,然後你帶著槍在邊境親手殺了那個混蛋;我還聽你們的一個同事說,你最近要求其他人不得去某個三流作家組織的交流會,更不能寫某些……你以為這些事情,在彆人看起來很正常嗎?”
餘切麵紅耳赤道:“誰告訴你的?”
“edward h tschen。”
這是錢忠書的英文名。在訪問團中,隻有少數幾個人會西語,而且敢於和馬爾克斯交流。
錢忠書這人真特麼沒意思!
他跟個人形ai一樣,整天秀他的記憶力,借此誰也看不上。但是,他真遇上了大佬,錢忠書又忍不住套近乎了。
據說馬爾克斯曾因為內地到處是盜版書大發雷霆,當時接待他的就是錢忠書,而他一語不發,隻能尬笑。
慢著!馬爾克斯又發現一個餘切特彆的地方,他說:“自從我獲得諾獎以來,已經很少有人能正常的看待我。而你並不覺得我有什麼特殊,我始終是一個新聞調查記者。”
好吧!
姑且看做是英雄惜英雄。
現在,擺在餘切麵前的有兩條路。
一條是寫比《美國精神病人》更加逆天的巨作,全盤搬來,所謂一力降十會;另一條是等待機遇,攢攢人品。
東亞人想要在西方世界闖蕩出名聲是不容易的,往往都要花幾十年的時間。之前提到的“沈聰文”是一個例子,日本作家村上村樹也是一個例子。
隻要時間足夠長,總會積累出名聲來。
村上村樹陪跑諾獎數十年,一開始,他很難被稱為“諾獎級”作家,隻是有人這麼提名了他。諾獎的機製這樣的:隻要有曾經的諾獎作者提名,被提名者就直接晉級為候選者之一。
所以每年有很多個諾獎級作者,他們都是候選人,他們之間的水平簡直天差地彆。
村上村樹的可讀性很強,並不算詰屈聱牙,所以他一直出現在諾獎的賠率榜單上,他的出版公司也想辦法幫他發通稿,炒作,炒了幾十年後,村上村樹逐漸真正的擁有了國際名聲。
美國不還有個cy嘛!也許餘切幾周後在美國會有新的機遇。
之後,馬爾克斯繼續領餘切混跡拉美文學圈,在各種拉美作家麵前,介紹餘切這個人物。
有大佬作保,餘切的體驗自然也是很好的。超級經紀人卡門也和餘切保持聯係,開始試探著提出簽約邀請。
卡門這個人喜歡押注青年作家,然後簽個離譜的長約,比如一百五十年,而且要包括其名下的所有作品的代理。餘切肯定不能接受。
她並不著急,相信餘切將來會成為蜚聲國際的大作家。卡門十分耐心,一點一點兒的加價,並且在生意場之外不會提到一點簽約的事情,她就像是餘切的老朋友一樣。
餘切在哥倫比亞的吃喝玩樂,卡門都可以安排。
餘切要是遇見了什麼想不開的困境,卡門也可以化身為人生導師為他開導,馬爾克斯說,“她就像是我的姨媽”一樣;餘切要是被人追殺,卡門也可以在她能力範圍內,幫餘切擺平事情。
這是個黑白道通吃的人。實際上,一些拉美作家之所以簽約卡門,也有這個原因。
兩周之後。
卡門拋來新的經紀約,這一次她告訴餘切,“可能這是我當前可以提供的最高經紀約。”
餘切拿給馬爾克斯看。
馬爾克斯一噴唾沫:“五十萬美金!這可比我當年得到的,要多的多!”
然後,他一臉嚴肅的對餘切道:“你缺少錢嗎?”
“我不缺。”
“不太缺,還是不缺。”
“不缺。”
馬爾克斯道:“那你把它當做一張廢紙,它就是狗屎,從來沒有出現過。”
這事兒令馬爾克斯更加欣賞餘切,他因此把餘切帶進拉美文學的大佬圈。比如時下很出名的略薩,此人也是後來的諾獎獲得者,他目前是馬爾克斯的至交好友。
馬爾克斯得意道:“我不斷的樹敵,但我也不斷的交朋友。”
“略薩就是我朋友中的朋友。”
結果,在這場於墨西哥舉辦,西語書商讚助的文學頒獎中,好朋友略薩一見到馬爾克斯,就揮拳打過來!
馬爾克斯當場被打得鼻血狂飆。
略薩是一個體格健壯,長相很像好萊塢影星喬治克魯尼的大帥哥。馬爾克斯根本不敢還手,爬都爬不起來。
隻能躺在地上屈辱問道:“略薩!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略薩渾身顫抖道:“加博,你為什麼要搞我的老婆?”
“什麼?我根本沒做過這種事情!”馬爾克斯很委屈。
略薩根本不聽馬爾克斯的解釋,把他提起來繼續揮拳頭。
餘切怕略薩把馬爾克斯這人打死了,忍不住去阻攔,結果略薩的保鏢以為餘切是個偏向於黃皮膚的混血兒,是馬爾克斯的保鏢,當場掏出了槍。
這特麼是真理啊!
餘切當場退下來,非常安靜。不久後,馬爾克斯也鼻青臉腫的回來說:
“略薩托我向你帶一句話,他向你道歉。”
餘切問他:“你到底有沒有搞略薩的老婆?”
馬爾克斯道:“我記不得了。”
怪不得拉美兩大文豪曾經絕交過!原來是因為馬爾克斯搞了另一個文豪的老婆。餘切竟然當場撞見了這個事情。
“你為什麼要搞你朋友的老婆?”餘切真尼瑪無語了。
拉美文學圈都是些什麼神人?一邊偉大似聖人,動輒舍生取義,一邊永遠管不住自己的寶劍。
馬爾克斯說:“你為什麼要說我?你知道他的第一個女人是誰嗎?”
“誰?”
“他的姨媽,親姨媽。”
餘切頓時沉默了,無言以對。
然後,馬爾克斯又道,“略薩現在妻子是他的表妹。”
“那你搞了你朋友的表妹?”
媽的!怎麼這麼說起來,還要合理一些?
馬爾克斯卻搖頭,思考了一番道:“應該不是。”
隨即,他似乎也並不能確定,謹慎道:“應該……不太是。”
原來,略薩也有很多情人。馬爾克斯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搞了哪一個人。
阿根廷有個報紙,把這個事情詳細記錄在冊,向讀者介紹“馬爾克斯和略薩的拳拳友誼”……餘切因此在拉美作家這邊出了點名氣,人們都知道馬爾克斯最近很看好一個叫餘切的中國人,總是在提攜他。
餘切是中國來的,左翼思想在拉美這個地方很有影響力。有些左翼作家主動靠近他,開始翻譯和介紹他的,《潛伏》這本書受到了拉美作家群的歡迎。
他們當然在《潛伏》中自我發揮,添加了一些澀澀情節,這似乎在拉美無傷大雅,餘切也不覺得很過分,隻要這些東西不發到其他地方就行。
總之,拉美作家的熱情令餘切很受觸動,開始思考起翻譯和介紹一些拉美文學到內地來。
內地很多作家當初視馬爾克斯為神,以諾獎為全部的評判標準,當他們文學再精進一些之後,很快發現原來馬爾克斯是其中運氣最好的那一個。
他既不是開創者,也不是終結者,他隻是恰好站在潮頭。
正好,因為此次訪問哥倫比亞,國內興起了一股“拉美文學熱”,一些除了馬爾克斯之外的拉美作家,也開始被文學愛好者注意到。
餘切就挑了個叫“巴勃羅·聶魯達”的智利大文豪來翻譯。因為巴勃羅和一個大毒梟重名,以下簡稱他為聶魯達。
聶魯達此人三次到達過中國,原先是外交官,專門寫情詩的,後來受左翼思潮影響,參加了西班牙內戰,由此文風大變,之後入d,又當選國會議員,準備走選舉政治路線,把智利改造為一個紅色國家……
後麵就比較坎坷了,幾次離開智利,幾次又回到智利,最後一次趕上軍政府大開殺戒,聶魯達又頭鐵寫了批評文章……餘切依稀記得,聶魯達是被毒藥注射而亡。
也就是說,他是確切被暗殺的。
此時世人並不知道,也沒有證據,還以為聶魯達運氣不好,得了“胰腺癌”掛掉了。然則他是被人暗殺掉的。
對了,偉大如聶魯達,當然也是有多位情人的……
另一邊,馬爾克斯還在持續性的追查屠殺案,他和前麵的哥國大統領有聯係,這個大統領上任以來,也十分好奇當年的慘案到底是否是真的。
馬爾克斯如今仍然攜帶有便攜照相機,一旦聽說哪裡有屠殺案的消息,他就立馬趕去。
當然,結果往往不讓人滿意。
哥倫比亞死了很多人,這些人大多和毒梟之間的火拚有關係。在餘切等人歲月靜好的時候,哥倫比亞幾乎每天都在發生槍殺案。
案子大多發生在貧民窟,發生在幫派人員之間。沒有人在意他們的死活。
餘切因此見識到了這個國家的陰暗麵,他回去和錢忠書等人說,他們都很難相信。
“我認為哥倫比亞沒那麼糟,馬爾克斯誇大其詞了。”訪問團裡麵很多人都這麼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