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國家之間非常遙遠,以至於我所在的國度,很多人在此從未聽說過哥倫比亞……”
“這實在是偉大的一次接觸!我需要感謝那位叫戈麥斯的大使,他出身自一個富裕家庭,卻很向往我們的事業,主動投身運動。”
“前幾年,戈麥斯隨哥倫比亞進步組織來到我們首都,見到我們的不少前輩,他深受感動。”
“我們的前輩鼓勵他,希望將來能有正式的外交關係,他們常常做這樣的事情……但戈麥斯不像其他人那樣聽聽就罷,戈麥斯是一個有執行力的年輕人。”
“他表示,事雖難,行必果。今天的一些勝利,從現在回頭來看,好像是曆史的必然那樣簡單,但必須有人去做,開啟這第一步。我曾經在大學裡麵,把這種關鍵人物稱之為賦予曆史的震撼者。在以人類為尺度的較長的時間長河中,儘管有些事情是必然發生的,就好像有人會造出文字,有人會發動戰爭,有人會畫出幾何圖形,總有人要做這樣的事情,讓全人類都受益……”
“但我們的一生何其短暫,國家、民族在其之間,也顯得短暫。一萬年太久,隻爭朝夕。”
“正需要有的勇敢者,賦予曆史這一份震撼,他們使得曆史長河因此發生了小小的跳躍,他們自身也成為曆史的一部分。我知道,在這裡,你們心中都有許多這樣的人,你們心中已經喊出了那些大人物的名字!”
說到這裡,在這個哥倫比亞最大的劇院裡麵,不少人早已經心潮澎湃。
這個中國來的作家,讓他們的思緒回到了自己民族記憶中那些偉人,這些人或者是殖民者——為他們留下了血脈,漂白了他們的膚色,或是叢林中印第安古老的巫術長老;也包括那些在反抗和建國時砥礪前行,而後又迅速退化為惡龍的軍閥強人……他們是為拉美這種光怪陸離現象留下底色的大人物。
馬爾克斯正是其中最受觸動的人。
1957年,馬爾克斯還是一個沒有編製的年輕記者,處於靈活就業當中,他偶然去到巴黎。此時,他最崇拜兩位北美出來的文學巨擘,一位是福克納,一位是海明威。
在他眼中這兩人風格迥異甚至稱得上南轅北轍,但是作為一個貪心的年輕人,卻舍不得拋棄其中任何一種。他從模仿開始做起,極力想要兼各家之所長。
然而,這種“貪心”的偏好在一個春天的下午偶然的終止了,原因在於馬爾克斯在街頭偶遇海明威。這一刻他方寸大亂,不知道自己應當如何說話,慌亂之中他像人猿泰山一樣,將雙手圈在嘴巴前,用蹩腳的英語向街對麵的海明威大喊“大——大——大師!”
而海明威則嫻熟地表現出文學偶像應有的姿態,向馬爾克斯喊了一聲“再見,朋友!”
這一幕深深留在馬爾克斯心底裡,徹底取代了另一位作家福克納。
像不像餘樺看到餘切小說後,逐漸拋棄川端康成、卡夫卡等人?
總之,四年後,海明威用獵槍自殺身亡。
從此,馬爾克斯放棄福克納“發人深省、熱情和瘋狂”的感性寫作風格,開始傾心於海明威嚴謹規律,高度重視技術訓練的寫作習慣。
這種學院派的寫作習慣幫助了馬爾克斯,將“拉美文學大爆炸”進入到西方主流視線,因為在此之前的幾十年,儘管拉美文學早已經產生大爆炸,卻因各種各樣的原因,並不能把這種文學傳播到世界的其他地方。
橫空誕生的馬爾克斯,將自己的寫作技藝臻至化境,最終掀開“拉美文學大爆炸”的高潮,他甚至在二十多年後於東方引發新一次文藝複興。
餘切留足了時間,然後才繼續道:
“我還要感謝中哥協會的成員,我們不能說他們賦予了曆史震撼,但他們至少是曆史河流中的一滴水珠!”
中哥協會的會員們,立刻大聲歡呼,拚命鼓掌。因為這些來自中國的消息,正是通過他們來傳播的。
這些人格外熱情,餘切不得不再三示意他們稍微安靜一些。
然後又道:“三年前,我給馬爾克斯寄了一封信,這一封信漂洋過海用了半年的時間。”
“兩個國家建立起關係,從79年算起,至少也用了近兩年的時間。”
“我乘坐飛機,從北美轉機到哥倫比亞,全程用了29個小時,還是太久!但仍然有一種東西是比以上都要迅速的,它快得不可思議,風馳電掣也比不上!在世界中,各民族都以自己的一部分標簽,作為在世界中的名片!有的名片很漂亮,他們是音樂、建築、美術;有的名片不算漂亮,但也讓人一看就知,比如亞馬遜叢林、石油、伏特加……”
“哥倫比亞是一個了不起的地方,通過馬爾克斯,你們有一張名片是文學。人類的視覺神經將文字輸入到大腦是通過生物電來傳播的,理論上很接近於光速。從這個角度來說,文學要等同於光速,但我認為文學還要超過光速。”
“因為無論多麼的接近於光速,我們都隻能暫時凍住時間,而絕對不能使得時間倒流,但文學可以。我就在這裡,我正看著那些巨著,在我還未能誕生的時間,我已經注定要成為諸位的朋友,我想我身後所代表的人也一定這樣。”
“感謝各位,感謝這個美好的夜晚!”
餘切的話剛落下,在場頓時爆發出不可思議的掌聲!聽眾紛紛起立,合著節拍齊聲歡呼:“中國!中國!”
拉美人向來感情濃烈,在他們的血脈裡充斥著狂歡的基因,不顧任何後果。馬爾克斯多年前寫完《百年孤獨》時,他家中已經把所有的錢都花光,看起來沒什麼希望。
汽車被當掉了,他老婆把自己的首飾,家裡的電視機,收音機,電冰箱等等一一當掉,家裡唯一的電器隻剩下馬爾克斯書房取暖用的電暖爐,欠下十二萬之多的巨債,即便如此,馬爾克斯所在的小鎮,聽說有這麼一個“瘋狂”的作家時,還是持續不斷的把錢借給他。
房東答應房租可以緩交,肉鋪老板表示買肉可以賒賬。當這本小說的最後一行字寫完時,馬爾克斯的兒子回憶,他從書房出來後發現妻子正在睡覺,於是沒有吵醒妻子,安靜的躺在妻子身邊,小聲哭泣。
妻子睡醒後,兩人去朋友家串門,朋友的妻子見他臉色蒼白,大聲說,天呐,加博,你這是怎麼了?
憔悴的馬爾克斯黯然回答,就在剛剛,我殺死了布恩迪亞上校!這些朋友和債主,並沒有責怪馬爾克斯瘋批,而是都為這個結局抱頭痛哭。
如今在大劇院的掌聲中,馬爾克斯忍不住站起來大聲吹口哨。而後,哥國的大統領貝坦庫爾跑步來到餘切的麵前,像舉起拳擊手的手臂的裁判那樣,宣判了餘切的勝利:
“非凡的演講,非凡的中國人!”
餘切沒有絲毫的不好意思,頓時大笑起來。這一幕被眾多媒體拍下來,給他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訪問團所有人都服了!
原先質疑過餘切的人,紛紛表示“他很適合做演講!”錢忠書愣在原地,說“這是近幾年國內作家在外最好的演講!”
生性內斂,不愛公開露麵的流沙河也忍不住道:“老馬的弟子把這個大劇院,變成大茶館了!應該倒給他茶錢!”
作家張賢良見到這一幕,忍不住和顧華說:“你還是不要得罪餘切,我怕他會通電全國,直播和你決鬥,彆人乾不出來,他是乾得出來的!他殺過人!”張賢良補充道。
沒有在現場的人很難想象那種氛圍,全場人整齊劃一,把最激烈的歡呼聲送給了麵前的人。大部分作家擅長於敏捷的思考,他們在少數幾個人的聚會往往能閃爍出智慧的閃光,而不屑於、也往往不能在人群眾多的現場做出精彩的演講。
餘切完全不是這樣。
哥倫比亞的國民在第二天的清晨六點,都聽到了餘切演講的節選,“中國”這一遙遠的意象在這裡變成穿著西服短褲的男人。餘切手上的“稿子”到底是不是演講稿也成為熱門話題,他全程並沒有看那一篇稿子,但很難相信,他是完全出於即興脫口而出。
通過衛星電視,央台將這一場演講轉載,節選之後播出。
主要是現場觀眾的反應!那效果太好了!
這事兒由其他人來做,比如彈彈吉他、戴戴牛仔帽啥的……雖然效果好,有時候卻會引起爭議,而文學家來做就剛剛好。
劇院演講之後,錢忠書作為訪問團的副團長,被問到“演講稿”是否為臨時撰寫。國內打來了跨洋電話,他接了這個電話。
“餘切是不是完全脫稿?”電話那頭道。
錢忠書說:“是的,他根本沒有演講稿。”
“那餘切手上的稿件是什麼?那上麵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字。”
“那是手寫草稿,上麵全是西語詞典的詞根解釋。”
“錢老師,你說的是真的嗎?”
“真的,因為是我寫的。我打牌的時候輸給餘切了。”
多方求證後,央台采用了“餘切臨時脫稿”的說法,這不僅不是應該被批評的,相反,應該是被鼓勵的。
七點新聞的女主持盧晶道:“日前,我國作家餘切率領訪問團,前往哥倫比亞共和國進行訪問,受邀在國家劇院進行演講,他的演講爆發了陣陣掌聲,為我國作家展現了新的風貌!”
“哥國大統領特意通話,向我方讚揚了餘切這一演講內容,並將他‘巴斯托’市榮譽公民的身份,升級為哥倫比亞榮譽公民!”
哥倫比亞榮譽公民?
全程脫稿演講?
一段時間之後,國內有雜誌《演講和口才》(真的有這個雜誌,銷量秒殺純文學雜誌)把餘切的演講全文刊登,並且附上了分析:
餘切的演講,總是先從平靜的地方開始,從一個大眾身邊的話題提起,然後觀察聽眾的情緒反應,在這個期間逐漸靠近那些反應較好的話題,加強情緒,最終使大眾陷入到他想要傳達的情緒當中。
這是演講的藝術!
如果餘切並沒有說,誰能發覺,他竟然一個字也沒有看呢?
魯省有個女演員倪平,當年就看到了這一份雜誌,她此時正是魯省話劇團的成員,參與了餘切不少小說的話劇演出,本身就是餘切的書迷。倪平看完了《潛伏》那本書,而且因為太喜歡這個故事,連創造這個故事背後發生的事情,也被倪平找來翻看。
數年後,她被邀請到青城電視台做主持人,之後又被相中,被請到央台做春晚的女主持人。在某場春晚直播當中,導演組臨時增加了一個環節,安排主持人宣讀來自世界各地同胞的賀電,倪平上台卻發現賀電手稿上空無一字。
她並沒有任何慌張,而是想起來餘切在哥倫比亞的演講,以及他曾經給西沙戰士的回信,於是倪平麵不改色的連續說了四段不存在的“華人賀電”,連翻四張白紙,從美國華人一直說到了西沙戰士……全國十多億人並沒有任何發覺。
她正是受益於餘切的這一次演講。
餘切在哥倫比亞的初次刷臉取得了不小的成功。
哥倫比亞並不是個鳥不拉屎的小地方,馬爾克斯更是個大人物。這一場演講讓他在美洲稍微有些名氣,拉美不少文豪都注意到了這個東方人。
他們尤其讚譽餘切所說的——哥倫比亞的名片是文學,這個論斷。
這肯定比屠殺、販毒之類的好得多……也是後世哥倫比亞一直在聯合國營銷的。那會兒不少國家出訪哥倫比亞,都要帶幾個文學名家過去隨訪,就是因為哥倫比亞打造的名片。
餘切相當於把這一論斷提前了!他當然要受到哥倫比亞人的感謝。
演講後,訪問團內的經濟界學者和外交人員開始和哥國政府進行接觸,餘切連著參加不少以他為中心的文學沙龍。馬爾克斯很歡迎他。
餘切在這種文學沙龍中表現得很恰當,幾乎沒有什麼局促的,這讓馬爾克斯感到很滿意。
四月份,愚人節這一天,馬爾克斯帶來了自己的合作人,這是一個叫卡門的中年女人,她是馬爾克斯在國際出版業上的代理人。某種程度上,卡門是促成馬爾克斯熱的背後推動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