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老大夫躬身施禮。
聖上擺手，目光直直盯著兒子，麵容上滿是心疼“勞煩趙太醫了。”
趙太醫摸著胡子，說道“陛下不怪草民嚇唬殿下便好。”人老了，便成了精。
察覺到明熙帝的情緒，趙太醫微微拱手便退下了。
看著鐵血帝王動作溫柔地為兒子擦拭臉龐時，趙太醫心下感慨。
他如今年逾古稀，本是在家頤養天年之際。
奈何聖上有求，將他安排在這楚國邊境，且地勢偏遠，往來不便。
初時他還有疑惑，畢竟自己年老了，聖上再怎麼想對大楚興兵，也不至於派遣這個老骨頭。
可隨著一批批珍貴的東西運往這裡，趙太醫漸漸沉默。
再一想到當今太子，以及當初他致仕之時，聖上不複當年明智的情形，他心下便有幾分猜測。
這普天之下，還有誰能令當今如此大費周章？
隻有大昭的太子。
趙太醫還知道，與此地接壤的大昭邊境，還駐紮著十萬將士。
以及這鎮上不少的暗樁，這些人都是為了護衛太子的。
真真是方方麵麵做到了極致。
聖上正為小家夥梳洗時，地支一脈的暗衛便來告罪了。
聖上充耳不聞。
徒留房間裡跪了一地的人，頭也不敢抬。
直至聖上摸了摸小家夥的腳踝，感受骨頭並沒有出現大問題，才語氣森然地說“朕布置周全，所求不過太子安好，如今他成這般慘狀。朕見之，更心痛百倍，你們都給朕去問心閣走一趟吧。”
“是。”小殿下正在昏睡，眾人回答的聲音很小。
聖上給的處罰雖然很重，但人人都無異議。
他們存在的意義便是為了小殿下，且若不是聖上救命，他們早就死了。
辦事不利，自然當罰。
“裕兒昏睡幾次，可有不妥？”問得是吳中和。
吳中和答道“陛下寬心，小殿下今日耗費心神巨大，多多休息為佳，奴才問過趙太醫了。”
他又微微看了一眼明熙帝，遲疑道“陛下”
“何事？”聖上略有些不耐。
“暗衛來稟告時，說小殿下是拖著傷腿一點點爬去爬去取水的。”說道這裡時，吳中和的聲音哽咽，有些說不下去。
他千嬌百寵的小殿下，怎麼受了這麼大的苦！
吳中和都不敢告訴聖上，生怕陛下自責不已。
明熙帝怔住，久久不言。
眾人屏息靜氣，等待聖上雷霆之怒。
陛下卻隻道“都下去吧。”
聖上自責嗎？
當然。
若這傷在自己身上，他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可在他兒子身上，他便覺得五臟六腑都在抽痛。
可聖上也為自己的孩子自傲。
這個孩子，自小便可愛無比，慣會撒嬌耍癡，誰也拿他沒有辦法。
自己僅有幾次打了他幾下，他便抱著自己的腿，奶聲奶氣地喊“父父不要打胖崽~”
明熙帝是又疼又愛，哪舍得再下手？
可如今，麵臨絕境，身上處處劃痕，裕兒還能保持明智，真真是讓明熙帝自豪不已。
他做了那麼多，就是覺得自己兒子太過仁慈，心腸柔軟。
所以他要處處掃清障礙，為他鋪一條康莊大道。
就是怕他一朝魂散，他的孩子會六神無主，人人欺他。
可是裕兒從方方麵麵展現出來的智慧，讓明熙帝深深慚愧，他的孩子聰慧、果敢遠勝於他。
這讓聖上，既是心疼，又是自豪。
他多麼想昭告天下，朕的孩子是多麼的出眾。
明熙帝目不轉睛地看著兒子，好像永遠也看不夠。
他還是像小時候一樣，臉上的肉肉一點沒下去過。
鴉羽一般的長睫垂下，麵上神情竟還帶著笑意。
臉上劃破了一道道傷口，偏偏無損他的可愛，反而令人更加心生憐惜。
如星辰一般的雙眸緊閉，紅潤的嘴巴似乎還嘟囔著什麼。
聖上俯下身去聽。
“陛下~父父~”還時不時嘴巴吧唧一下，不知道是做了什麼夢。
聖上修長的手指輕撫著他的眉宇，麵上的神情柔和得不可思議“朕在，爹在呢。”
心中一陣陣溫熱的流水劃過，明熙帝就這樣一直看著孩子。
眼睛也不眨一下。
我的兒，你長大了。
但是無論怎樣，你在爹心中，永遠是爹最愛的寶寶。
“叩叩——”敲門聲傳來，吳中和硬著頭皮前來。
“陛下，您該回去了。”
聖上閉上眼睛，手指按壓著眉心“尚早。”
他不想離開孩子，生怕這一眼便是永彆。
即使聖上心中想活的欲望強烈，他也不知自己究竟能不能活著？
聖上也不知，這樣做，裕兒會不會恨他？
可是他彆無選擇，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老了。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明熙帝的心情便如此詩一般。
裕兒深愛他這個父皇，隻怕察覺到一點，都會不管不顧地去求藥。
他都半隻腳踏進棺材的人了，不值當。
布局這麼多，操勞這半生，偏偏也倒在此刻。
他不見著孩子時，尚且能狠心做出決定，可看了他一眼，明熙帝卻怎麼也挪不動腳步。
“聖上，您今日執意要來，已是強弩之末。如今要緊的便是回宮醫治，殿下一直在這裡，您且寬心。況此次到來，殿下身邊已安插許多畫師，必不會令聖上錯過殿下這一年的。”
策馬千裡，馬也累得半死，何況身受重傷的陛下呢？
哪怕他是鐵打的人也扛不住。
明熙帝是個心狠手辣的帝王，偏偏此刻要大伴說儘好話。
道理他都懂，怎麼做聖上也明白，可是他的腳便如灌了鉛一般，有千金之重。
吳中和還想再說什麼，偏偏小殿下呼吸有些淩亂，似乎要醒過來了。
明熙帝瞬間掩麵，腳步邁得飛快，吳中和緊隨其後，不敢露出半點聲響。
可不能讓裕兒見著朕這幅麵容可不能讓殿下看見我出現在這裡。
兩人想法驚人的一致。
小家夥睡了許久，他揉了揉眼睛，不小心觸摸到自己傷痕的時候，痛的抽氣“呼呼呼，魚兒不疼，不疼。”
還是想小時候那樣眼淚汪汪地安慰自己。
聖上躲在柱子後麵，不敢看這一幕。
小家夥自我調節能力很強，即使1002睡著了，他也小聲地說“叮叮，窩夢見父父接窩回家了。”
說到此話，小家夥怔怔地望向窗外，淚珠頃刻滾落“父父什麼時候帶窩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