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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二老悲赴黃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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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守仁什麼都沒有聽見,他的耳鼓裡還在一直回響著大祠堂裡夢家後人們對他吼出的“滾出去,滾出去”的斥罵聲。

夢守仁再一次感覺到身上的血液直朝頭上湧流,他被門檻絆了一下,“撲通”一聲重重摔倒在當門地上。

老伴兒驚了一下,但看夢守仁緩緩爬起身,就又鎮靜下來,罵道:“你是要死了嗎?”

老兩口子一輩子說話打招呼的方式常常是互罵互咒,他們不懂何為愛情,也不需要愛情,不過就是搭夥兒過日子,可是卻誕下了一大窩兒女。

夢守仁說:“俺是要死了。”

“那你怎麼還活著,礙俺的眼。”

“俺不礙你的眼,俺就死。”

夢守仁從飯桌底下摸出酒瓶,酒瓶裡是半瓶散裝老白乾,他手握酒瓶朝嘴裡狠狠地灌了幾口酒。

“死醉乎頭!”老伴兒罵道,一生氣,踮著小腳到了鍋屋裡,坐在灶旁,罵罵咧咧地打發著冬天的光陰。

罵過了,老伴兒便有些百無聊賴了。倘夢獨沒有遭殃,她倒是可以走出家門,與老嬤嬤們一起拉呱兒,聽彆人嚼舌根,可是現在,她卻被夢獨的罪過弄得無地自容,沒有臉麵走到人前去,而冬天呢,又是無事可做的。

陽光透過門洞照在夢母的身上,一陣困意靜悄悄地襲來,她花白的腦袋在灶前一點一點的,她盹著了,又似乎是清醒的,還像是在做夢,她的頭繼續下垂,忽然,碰到了風箱把兒上,她猛然驚醒過來,明白自己的確是做了一個夢,這個夢,不長,可卻像是過了好幾年的光景。

唉,一連多日沒睡好覺,夢母借著困意,想到床上睡一陣子,於是手扶身邊的草墩,站了起來,踮著小腳走回屋裡,先是進入堂屋,見原來夢獨住的裡間屋仍關著門,便推門而入,卻被眼前的情景駭了一跳,她看見,夢獨的父親夢守仁的身子在空中懸吊著,一根細細的尼龍繩拴在房梁上,尼龍繩結成的扣兒緊緊地勒住脖頸,一條舌頭從嘴中長長地伸出……

夢母兩手拉著夢守仁的屍體又拽又搖,大聲地叫喊:“向權他爹啊,向權他爹啊——”

可是,夢守仁一無回應。

夢母哭了起來,蒼老而喑啞的聲音響起:“不好了,出大事兒了,向權他爹死啦——,向權他爹上吊死啦——”

夢母一邊哭喊著,一邊顛動著小腳跑到院子裡,拉開院門,顛至院外,到了門外的村街上。“不得了啦,向權他爹死啦——,向權他爹上吊死啦——”

男人們大多去大祠堂祭祖去了,聽得夢母哭喊聲的便是些婦孺們了。好在,人命關天,幾個最先聽得動靜的女人將夢獨的惡行醜事暫且放在一邊,跟著夢母,一起湧入夢獨家的屋子。

女人們將夢守仁七手八腳地解下來,但她們發現,夢守仁雖尚有餘溫,但身體已經僵硬了,嘴巴鼻孔上感覺不到一絲絲氣息。於是女人們也抹起淚來,說:

“不中用了。”

“死啦。”

“早就死啦。”

大祠堂裡的祭祖儀式結束了,夢向財和夢向權得知了父親上吊死亡的消息,急奔回家,他們各自的女人也急火火地趕到公婆處,哭起喪來。與此同時,與他們同一分支的夢家灣人自然要幫他們操辦喪事,有人騎上車子去將噩耗告訴夢守仁的那些女兒們,還有人去與夢守仁一家沾親帶故的人家傳喪,讓那些人按著鄉俗在入殮出殯那天來為夢守仁送上一程。

除夢獨之外,夢守仁的兒女們又難得地聚到了一起,商量如何操辦老父親的喪事;他們先要商量的卻不是喪事,而是要不要把父親上吊身亡之事想辦法火速告訴夢獨。

夢向葉說:“給夢獨拍個電報吧,叫他快點回來奔喪。”

夢向財說:“他要是回來了,正好讓村上的人看咱家的熱鬨呢,還嫌丟人不夠?”

夢向權說:“咱爹就死在夢獨的手裡,夢獨就是個不孝之子,叫他回來行孝,簡直就是個笑話。再說了,夢獨沒有資格來行孝儘孝。”

夢向花說:“俺看見近幾天好多退伍兵複員回來了,誰知道夢獨是繼續留隊還是複員回來呢?他會不會正在退伍回家的路上呢?”

“誰知道哩?”夢向米說。

他們爭執不下,究竟是告訴不告訴夢獨,如何告訴夢獨,一時沒有定論。但他們知道,喪事不能拖,每拖一天,都需要一筆開支哩。

在將夢守仁入土為安之前,兒女及近親們是要每天早、中、晚三次到夢家灣的土地廟前敬香潑湯的。

當晚,除了夢獨之外,夢守仁的兒女們,便去土地廟潑湯敬香,他們或戴著孝帽,或披著孝巾,按著長幼序列排著隊伍,哭哭啼啼的,去往土地廟敬香潑湯。

他們的心思和注意力全在死人身上,卻完全忘了活人。

夢母待在家裡,這個與夢守仁吵了一輩子鬨了一輩子誰也不服誰的老嬤嬤,怎麼也沒想到夢守仁竟然扔下家裡的幾包爛事兒,自己個兒躲清閒去了,把她一人留在世上,獨自承受著沒有儘頭的恥辱,直至此時,她才忽然發覺,其實,夢守仁才是他一輩子的依靠,而她也是夢守仁一輩子的依靠,他們雖然吵吵鬨鬨,但其實誰也離不開誰。沒有了夢守仁,她該如何養老,她該如何活下去呢?

夢母的思路鑽入了牛角尖裡。

看著夢守仁的屍首,夢母老淚縱橫,她知道,明天,這具屍首就會被送入火化爐中,變成一盒骨灰,她實在想不到她會為這個被她看不起的男人而傷心欲絕。

她的思路在牛角尖裡越鑽越深。

於是,趁著兒女們去土地廟敬香潑湯的功夫,夢母擰開了放在床腳邊的一瓶除草劑,義無反顧地咕咕嘟嘟地喝下去了大半瓶液體後,她倒在了夢守仁的身旁,癟癟的嘴裡朝外直吐白沫,眼珠朝上輪了一下,再也沒有輪下來。

因夢守仁屍骨未寒,村上幫忙料理喪事的人還太少,那太少的幾個人也抬著湯罐子去土地廟了,還有的去請送葬嗩呐班子了,竟無人注意到夢母以另一種自殺的方式與夢守仁一同走上了歸陰的短路。

生與死的界限看似無限的寬,無限的遠,實則很窄很短,不過是一念之差,一步之遙。

誰會料到,不過是小半天功夫,兩個還在人世間唉聲歎氣的老人就相繼歸西了。

夢獨的哥哥們姐姐們去土地廟敬香潑湯完畢,排著隊列朝家走,拖腔拖調地嚎出哭喪聲,哭喪聲此起彼伏:

“俺的個親爹呀——”

“俺的早死的親爹呀——”

“俺的個大大呀——”

“俺上哪裡還能再見俺的個親大大呀——”……

他們哭著魚貫進入家門,當然還要哭著來到夢守仁的屍體前跪哭一陣子。可是,刺鼻的農藥味兒分散了他們哭喪的專注度,他們原本有些響徹雲霄的嚎哭轉化成了遊絲般的咿咿呀呀,他們的眼珠活泛起來,不約而同地尋找著刺鼻農藥味兒的來源。其實他們根本不必尋找,他們已經咿咿呀呀地來到了裡屋,一眼便看見母親撲伏在父親身上的情景,還看到了歪倒在地上的農藥瓶子。

“娘啊——”

“娘——”

“娘呀,你是怎麼啦——”

他們一迭聲地叫喚。

瞬間,他們的咿咿呀呀又變成了震天動地的哭嚎。他們心知肚明,他們的母親,也隨父親而去,死了。

然而,他們還是極其多餘地央人叫來了村醫,似乎這麼做,自己的良心就可以得到某種程度的安慰,日後想起來也會避免愧疚,不致產生心痛之感。

村醫來了,說,已經晚了,也已經完了,不中用了。

興許,所有的命運都是冥冥中的天意。連夢守仁和老伴兒生前都萬萬不會想到,他們互相爭了一輩子互相吵鬨了一輩子互相嫌惡了一輩子,臨了兒竟然死在同一天。於是,兩起喪事,隻好合成一起。

村子裡看熱鬨的人們皆悄聲議論,說兩位老人死於夢獨之手。

然而,他們的小兒子夢獨卻還毫不知情,沒有人知道夢獨如今到底身處何方。

哪怕到了這個地步,夢獨的哥哥們姐姐們的意見仍然難於統一。有人主張哪怕將父親母親的屍首多停留幾天,也得想法兒聯係上夢獨,讓他與父親母親見上最後一麵;但仍有人固執己見,夢向財和夢向權等人決不同意讓夢獨回來行孝,還堅執地說,夢獨就是害死父親母親的凶手,如果讓夢獨回來參加喪事,簡直就是讓父親母親入土難安,同時也讓夢家灣人看笑話,讓全家人抬不起頭來。

當然了,夢向財和夢向權等人說出這樣的主張還有著響當當的理由,他們說,夢獨自從被開除學籍受到懲處之後,音信杳無,可見得他自己都不願透露自己身居何處,可見得連他自己都覺得無顏見江東父老,他回來參加喪禮,真是丟人現眼!

老族長來了,對夢守仁與老伴兒之死,他心裡並無一點兒悔意和愧意。見夢獨的哥哥們姐姐們的爭執,他說出了自己的看法。老族長說,父母雙亡,如此大事,若不想法兒告訴夢獨,恐怕有違天理了;倘天理不容,隻怕會報應到後代頭上哩。說到這裡,他就打住,不往下說了。

老族長的話,對夢向財、夢向權等人來說,還是有所忌憚的,他們終於不再拒斥夢獨回來參與葬禮了。

夢獨的哥哥們姐姐們終於合議商定,不論夢獨是退伍還是留隊抑或真如苟懷蕉所說被關進了軍隊監獄,他們決定向夢獨原來所在的警衛連拍一份加急電報,將父母相繼撒手人寰的凶訊說出來。他們想,夢獨的領導們看到了電報內容,大約會想法兒告辭夢獨,讓他回家一趟為父親母親送上最後一程。

夢向葉說,如果短期內沒有回音,就請夢獨曾經的已經退伍在家的戰友去一趟昌州。

可是,倘若實在聯係不到夢獨怎麼辦呢?總不能讓父親母親的屍首變臭變爛吧?

老族長說,心到神知,儘心了就好;找不到夢獨,不是你們的錯,那是他的不孝,他自會受到懲處的。

於是,夢獨的哥哥們姐姐們擬好了電報內容,夢向花準備讓他的兒子到縣裡的郵電局辦理這一事項。

這時,鎮武裝部的通訊員來了,他本來隻是想把消息傳給夢家灣村兩委的哪個人,但路上聽夢家灣有人告訴他說,夢獨的父親母親全死了,於是,他便直接到了夢獨家裡,把夢獨複員回鄉的事兒說了,要夢獨的哪幾個親人第二天上午去縣武裝部民兵訓練基地接夢獨回家。

“今天不能去接嗎?”夢向花問。

“今天不行,那些個退伍軍人還在路上哩。誰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回得來呢?”通訊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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