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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大祠堂裡刮妖風(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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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詛咒不能完全靈驗,雖然占卜也不能完全靈驗,但苟懷蕉還是瘋狂地將夢獨詛咒著,占卜著,走火入魔,沉迷於此,她覺得咒得多了,占得多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應在夢獨的身上。何況,她並不隻是詛咒和占卜呢。

她繼續來到夢家灣,與夢胡香、夢胡瓜一道不時地對夢獨的父親母親進行騷擾。夢守仁和老伴兒將門關得緊緊,他們就在門外謾罵。

苟懷蕉還在夢家灣放出話來,說自己已經是夢獨的人了,哪怕是死,也要死在夢獨的家裡,死在夢家灣;哪怕是做鬼,也要化作幾縷煙纏住夢獨。

有一天早晨,夢守仁與老伴兒早起後聞到院子裡一股臭氣直衝鼻孔,一看,竟然發現不知何人將漚了的大便拋擲在他們家的院落裡。

夢獨的母親哭著把事情先後告訴了夢向財和夢向權,哪知兄弟二人竟像是商量好了似的,說這是夢獨做下虧心事,這些惡臭的大便,是拋給夢獨的。

在外人的眼裡心裡,夢獨是有罪的;而在夢獨的家人尤其是父親母親眼裡心裡,夢獨也是有罪的。這些罪惡讓他們自覺低人一等抬不起頭來,於是便隻好忍受著彆人的白眼和小視以及悄聲詈罵。

夢家灣有人還故意當著夢守仁的麵說,夢獨的所作所為不僅丟了他們家人的臉,也丟了全夢家灣人的臉,夢獨就是夢家灣的恥辱。

於是,夢守仁和老伴兒更是一天到晚把門關緊,決不走到人前去,他們的腰背更加佝僂了,看上去行將就木了似的。

有時候,老兩口互相埋怨,把生下夢獨的罪過推給對方。二十二年多過去了,他們已經無法回憶出究竟是何時的失誤而讓夢獨這顆孽種趁虛而入結成惡果誕了下來。

在老兩口看來,也認定,夢獨就是罪惡的化身,就是恥辱的化身,他們以夢獨為恥,可是夢獨卻是他們生養下來的,隻要夢獨不死,隻要他們不死,那罪惡那恥辱就時時跟隨了他們,令他們生不如死,令他們羞於見人。

在堂屋裡,老兩口在深黑的夜裡,點上三炷香,燒上一刀紙錢,他們跪在香案前,向他們想象裡的屋子裡的神明禱告,求他們饒恕他們生下夢獨犯下的罪惡。

夢守仁還挎上籃子,裡麵裝了小半瓶酒,還有幾刀火紙,也是在一個深黑的夜裡,做賊似地到了祖墳所在地,燃香焚紙,長跪不起,缺了牙的嘴巴咕咕噥噥,一遍遍地念叨:“先祖啊,俺有罪,饒了俺吧。俺快叫夢獨給丟死了。夢獨做下了缺德事,夢獨做下了羞恥事,丟了先人們的臉,你們看著辦吧,該懲罰他就懲罰他,該懲罰俺就懲罰俺……”

這兩個一輩子從來不會坑蒙拐騙偷搶燒殺的老人,這兩個一輩子隻會在家裡發脾氣耍耍小聰明的老人,這兩個一輩子被孔孟糟粕傳統固化了頭腦因循守舊的老人……他們真誠地懺悔著,求饒著,夢獨讓他們羞恥萬分地苟活於夢家灣,而苟懷蕉卻時不時地把他們家的羞恥事兒向夢家灣人張揚。

被夢獨給丟儘了臉麵的夢家灣故去的先人們倒是沒有懲罰夢守仁和他的老伴兒,天蒙蒙地亮了,他們發現他們竟然還活著,他們為他們還活在夢家灣而不解而慚愧,他們明明生無可戀了,可是他們卻依然活在夢家灣、呼吸著夢家灣的帶著塵土味兒的空氣。

故去的先人們沒有懲罰他們,可是活著的夢家灣人卻不願放過他們,他們悄聲地議論夢獨,悄聲地議論生下夢獨的老兩口兒,有人打他們家門前經過時,會故意吐出濃痰或口水。夢獨做下的醜事不僅玷汙了夢家灣的道德名聲,還造成了直接的損失,夢家灣與好幾個“先進”失之交臂,於是村乾部也恨上了夢獨,甚至族委會及全族人也恨上了夢獨並恨烏及屋地恨上了夢獨的所謂親人們特彆是將夢獨降生於世的夢守仁和老伴兒。

農曆十月十五這天,夢家灣人仍與往年一樣,將寒衣節與下元節合並慶祝。在這個日子裡祭祀先祖,是夢家灣人的傳統,夢家灣的老人們對後人們說,他們曾是後人時,那些還在世的老人們也是這麼對他們說的——他們說,太多的地方太多的人在過於盛大的節日裡祭祖,祖先們亂了套,被那麼多的鼓噪聲驚得躲了起來,哪裡還有心思接受祭祀,更沒有心思保佑後人們了——而他們夢家灣人在下元節這個有些冷僻也被許多人遺忘和不重視的日子裡來祭祀祖先,祖先們早就靜靜地等待著後人們的祭祀,並且不被任何鼓噪聲攪擾,將祭祀全部接收下來,自然日後會殫精竭慮、一門心思地保佑後人們興旺發達代代繁榮。

大祠堂裡,夢家灣人備好了整豬,整羊,整雞,還備好了禦寒的衣物,皆置於案幾上,隻等著吉時到來,炸響爆竹,將衣食悉數供奉給在天堂上護佑著夢家後人們的先人們享用。

老族長率族委會的人端坐於案幾兩旁。

大祠堂的廳堂裡,越來越多的夢家灣男人們帶著孝敬先人的物品湧入。

這一年,唯一有資格進入大祠堂的女人夢張氏愈發老邁了,早經被村上五保起來的她沒有來到祠堂裡,也使得大祠堂裡全是清一色的老少爺們。

夢向財和夢向權也先後攜帶物品來到了大祠堂裡,他們站到了烏壓壓的人群當中,隻等著族長一聲令下行跪拜之禮了。

幾個月來,夢守仁和老伴兒承受著巨大的心理壓力,他們還在無形中自覺自願地把心理壓力加以放大,似乎他們也成了與夢獨一樣嫌貧愛富喜新厭舊的當代陳世美,那些經他們放大的壓力日積月累,折磨得他們日夜難寐,他們的這種自我折磨,其實多少含著矯情的成份,似乎唯有如此,才能表明他們與夢獨劃清了界限,才能表明他們與夢獨不是一類人;他們的自我折磨其實是想做給夢家灣人看,可是他們特彆是夢守仁卻不願意走到人前去,於是便做給自己看了,老兩口互相做著悲傷地欣賞了。

經過放大經過矯情經過發酵的心理壓力,首先讓夢守仁崩潰了,他出現了幻聽幻視和幻覺,總能看到夢家灣人在對他指指點點,總能聽到夢家灣人在對他說三道四罵他造下毒孽生下夢獨那麼個當代陳世美,有時候,他會自言自語,還會痛罵自己,有幾回,還抬起手來狠狠地自搧耳光,搧著搧著卻罵起夢獨來。

可是老兩口子還沒有糊塗,他們算計著日子,知道夢家灣祭祖的日子要到了。

夢獨的醜行、惡名及其從雲端跌落深淵的淒慘結局本是讓老兩口子羞於在大白天走出家門的,他們害怕苟懷蕉與夢胡香的不期而至,害怕夢家灣人的冷言冷臉,害怕外界的一點兒風吹草動又會在他們蒼老的心上增添無窮的壓力。可是每年一度的下元節祭祖在他們的心裡終竟是大事——雖然兩個兒子夢向財和夢向權也有資格去參加祭祖儀式為自家祈福,雖然老兩口子餘生不多並不指望還能為自己祈來福氣,雖然夢獨作為混帳人做下混帳事根本不配享有先祖的賜福,雖然作為男人的夢守仁沒有臉麵去先祖麵前為夢獨祈福,何況,夢守仁如今早已以夢獨為恥——夢守仁本想作罷的,他沒有勇氣去大祠堂裡麵對夢家灣人那些冰冷和揶揄的目光——可是老伴兒卻提醒他說,還是去吧,他們終竟都是六十六、七歲的老人了,還能在這個紛繁複雜的世界上活多少時日呢?閻王爺讓他們三更走,他們怎敢強留至五更?去到先祖麵前,誠心真意地跪拜跪拜,萬一哪天去了,也免得先祖不待見,在人間受苦受罪不說,莫非到了陰間還要接著受苦受罪?

於是,夢守仁帶上沒來得及精心準備的供奉物品,打開緊拴的院門,邁著沉重的、滿懷心事的腳步,朝夢家灣大祠堂走去。

可是,夢守仁來得極為不合時宜,他遲到了。

既已遲到,夢守仁就該縮回腳步,可是,他卻昏頭昏腦地走進了夢家灣大祠堂,那一刻,他像是失了魂魄。

當夢守仁走進大祠堂時,老族長正在莊嚴而鄭重地上香,老少爺們正在誠心地跪著,心裡湧出對先祖的無窮祈願。

沒想到的是,失了魂的夢守仁卻被較為平坦的地麵絆了一下,老軀前衝差點兒摔倒。他差點兒摔倒倒也罷了,要命的是,他的老軀前衝時形成的一股風竟然令一支燃著的紅燭熄滅了。

這實在是怪事,他老朽的身軀前衝一下,怎麼就能形成一股風,那風力怎麼就能將一支燃得旺旺的紅燭熄滅了呢,難不成是一股妖風?

無疑,夢守仁破壞了大祠堂裡莊重肅穆的氣氛,分散了一部分人的專注力,打斷了一些人正在進行著的本應連貫著的祈禱。

人們不由迷信地想,這一切,怎能逃過無所不知的先祖的慧眼慧心;他們不由地還想,先祖會不會降罪於他們呢?

老族長也分明受到了打擾。誰不知道,祭祖是造福夢氏千秋萬代的大事,豈容得夢守仁的造次?

老族長被氣得嘴上的胡須在不停地抖動,他怒不可遏地對著夢守仁道:“祠堂重地,毫無儀規,你出去!”

夢守仁一輩子是個老實聽話、抱殘守缺的人,可是這會兒他卻被鬼使神差中了邪似的,居然沒聽清老族長的話,他是有些走神的,他心裡固執地認為他是夢家先人的後人,又是循著往年的慣例,當然有資格也從無爭議地來到大祠堂裡為祖宗供奉孝心。他轉了個圈圈,想找個位置跪下。

大庭廣眾之下,又是在大祠堂裡,老族長的威嚴豈能容得一個多年來被人看不起的夢守仁的冒犯?再說,老族長已經給夢守仁留了情麵,否則,單憑夢守仁弄滅紅燭之事,就可以按族規來懲治他。老族長隻是寬容地叫他出去,他還想怎麼著?

看著夢守仁丟了魂似地轉著圈圈,又看看無端被夢守仁弄出的“妖風”熄滅了敬奉祖宗的紅燭,再看看夢守仁對他的話置若罔聞的樣子,老族長忍了又忍但終於勃然大怒道:“夢守仁,在祖宗麵前,你不聽我的話竟敢撒野?我實話告訴你,你現在沒有資格來這裡敬奉祖宗,你敬奉的東西是對祖先的侮辱!你兒子夢獨自小就偷雞摸狗幾次入監,後來混入軍營,在軍中違犯軍規,現如今正在被軍法處治,他是夢家灣的孽障,他做下了有辱祖宗有辱夢家灣的醜事,你作為他的父親,養而不教,今天,你竟然還敢來到祖宗麵前為夢獨祈福?你是故意來慪老祖先生氣吧?你一進來,就把紅燭給熄滅了,真是作孽啊!你給我滾出去,再也不要來到夢家灣大祠堂!”

烏壓壓跪著的、長著棒兒的夢家後人們也怒不可遏了,紛紛罵夢守仁:

“夢守仁,你滾出去,你給俺滾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到大祠堂裡來!”

“滾出去!”

“夢守仁,你滾出去!”

那麼多張臉對他發出仇恨的表情,那麼多張嘴對他噴吐出義憤填膺的罵語,夢守仁看到了,夢守仁也聽得真真的了,他打了幾個寒噤,恍然明白他犯下了對於夢家灣人來說的滔天大罪,而他立時懷著原罪的心情將那本來的滔天大罪在心中作了升級,他趕緊低著頭,弓著腰,挎著箢子,灰溜溜地出了大祠堂,朝家奔去。路上,他跌了一次跤,箢子裡的供品滾出來,所餘無幾了。

夢守仁跌跌撞撞回到家裡,像是背後有個鬼在抓他似的,趕緊關上院門,用頂門的木杠把門拴上,抵死。去年這個時節,他還是很有頭有臉地穿著夢獨送給他的軍用大棉鞋的,但是現在,他的腳上是夢向權穿過後不穿而送給他的一雙裂了口子的破棉鞋,鞋底在地上拖拖拉拉的,他朝屋子走來。

老伴兒覺得奇怪,問夢守仁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夢守仁什麼都沒有聽見,他的耳鼓裡還在一直回響著大祠堂裡夢家後人們對他吼出的“滾出去,滾出去”的斥罵聲。

夢守仁再一次感覺到身上的血液直朝頭上湧流,他被門檻絆了一下,“撲通”一聲重重摔倒在當門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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