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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寫錯的信(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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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來啦!

雖然冬日的餘威倔強地混跡於日漸和煦的春風裡,但那餘威已經越來越衰竭,眼見得,春潮開始澎湃起來了。警衛連與內場相通的必由之路兩側的河渠裡,水麵上的冰層已經消融,流水淙淙歡唱起來;飛機跑道外的寬闊草場上,覆蓋在荒草上的積雪早已融化,當然了,走在草場裡,還是會遇上殘存的陳雪躲藏在荒草的根部,對大地作著最後的滋養。

在這個春天裡,夢獨有了新的體味,他發現,農曆二月好風光,不僅屬於農人,還屬於陸航飛行訓練基地的官兵們,而駐守在機場上的警衛連的官兵們,更是得春光之先。特彆是當他清晨走在赴停機坪哨位的路上時,在遼闊的、一望無際的北方平原上,一輪紅彤彤的圓盤一般的朝陽微笑著從東方地平線上冉冉升起,很快,圓盤般的朝陽綻放開來,陽光激射在他的臉上、身上,讓他覺得身心裡一股股春的激情在回旋、激蕩……

雖說冬天也有飛行任務,但飛訓基地大規模的飛行訓練任務還是主要安排在春夏秋三個季節。整個白天,特彆是上午,飛機場上真可謂是熱火潮天,那麼多的飛機,一架架地起飛,升空,飛翔,又一架架地降落……

在這樣的季節裡,警衛連各班排的官兵們,除了站崗放哨巡邏執勤外,白天裡的日常訓練也格外如火如荼,長跑,器械,四百米障礙,擒拿格鬥……他們是整個場站唯一進行這類軍事科目訓練的連隊。怪不得蘭連長曾對新兵們說“能來到警衛連,是你們的幸運,是你們的好運”呢。

在這種忙碌而火熱的節奏裡,不僅夢獨忘了曾糾纏著他的諸多煩惱,看上去,似乎所有士兵都忘記了煩惱,連束維占、毛小童等人也不再提起想家的話題了,他們適應了這裡的生活,身心融入了警衛連這個頗有戰鬥色彩的集體之中。

可是,對於夢獨來說,忘記煩惱,不過是他的錯覺,豈是他想忘就能忘得了的?

苟懷蕉有些不合時宜地寄來了她的女工成果,一件紫紅色的毛衣和兩雙鞋墊。在這個包裹裡,還夾了一封信,信裡說,她為了給夢獨織毛衣、納鞋墊,一雙手被凍裂了好幾個口子;信上還說,鞋墊現在就可墊入鞋中,毛衣到下個冬天就可以穿了。他發現,苟懷蕉寫信的水平有了進步。苟懷蕉的信沒有寫到一個“愛”字。

夢獨不喜歡苟懷蕉,順帶著不喜歡她寄給他的物品,他將兩雙鞋墊分彆送給了束維占和毛小童,他料定他們不會因此開他的玩笑或過問他什麼。至於那件毛衣,既不好送人,他也斷斷不會穿上身,扔掉又似乎有些於心不忍,於是,他便用一塊布包好,壓入櫃子的最底層。

他隻知道自己打心眼兒裡不喜歡、不愛苟懷蕉,卻不知道也從未想到過苟懷蕉卻喜歡他、愛他。興許是受到文學書籍的謬導,他誤以為隻有類似於“才子佳人”的青年男女才懂得鐘情和懷春,而長相粗糙既黑且醜的苟懷蕉,她的心裡怎麼會產生美妙的、如花似玉的愛情呢?

他知道他必得給苟懷蕉回信,否則她必會繼續給他來信,追問他是否收到她寄給他的毛衣和鞋墊。他的信寫得乾巴巴的,隻說東西收到了,現在是大練兵的時節,時間太緊,沒時間寫太多的信,並讓她若沒什麼特殊事宜不要給他寫信。

果然,接下來的一大段時間,夢獨與苟懷蕉之間沒有書信往來。

夢獨也深知父親母親每每給他寫信時要央求他的兩個哥哥,再說,他也不知具體跟父母親說些什麼,也就沒有給父親母親去信。

彆人盼信他怕信,又有誰能理解他的這種與眾不同、獨一無二的心理狀態呢?

沒有了書來信往的煩擾,夢獨似乎心無旁騖全身心地投入警衛連的生活、訓練之中,時間長了,這種自欺欺人的感覺也讓他有些麻木和迷糊了,他誤以為生活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

然而,盛夏時節,苟懷蕉的一封來信又把他拉回與他相距遙遠的老家的現實當中。那些他以為忘卻實則沒有忘卻的煩惱越過千裡更加清晰地來到他的麵前。

苟懷蕉在信裡略帶責備地埋怨夢獨這麼長時間不給她寫一封信,她還說她認識了兩個年齡差不多大的女子,她們的對象跟夢獨一起入伍並且在同一支部隊上當兵,她們還把對象寫的信給她看,信上的話可好聽呢,像蜜糖那麼甜;苟懷蕉還說,那兩個女子商量好了,說是要抽空去部隊上看望他們各自的未婚夫,還問她去不去,她說她想去來著,可是怕夢獨不同意還生氣,所以寫信問問夢獨的想法。

苟懷蕉信裡的最後一個內容把夢獨給嚇壞了,半張著嘴巴,半晌後氣息才平順下來。

夢獨趕緊提筆複信,告訴苟懷蕉不能到部隊來,“如果貿然來到部隊,不光影響我的工作,還會影響我的前途。”夢獨還告訴苟懷蕉說,她信裡提到的那兩個女子各自的未婚夫與他不同,他們所在的分隊都帶有半機關性質,紀律很是鬆馳,而他所在的警衛連座落在荒郊野外,紀律嚴明。他在信裡特彆強調說,警衛連有規定,義務兵服役未滿兩年一律不準探親;警衛連還有規定,義務兵的親屬未經部隊同意的,一律不準來到部隊看望自己的孩子;警衛連更有規定,義務兵的對象也罷女友也罷,都不是親屬,一律不能來到部隊。“如果你執意來到部隊,警衛連肯定會處分我,我得背著那個處分過一輩子,就是在老家在夢家灣也抬不起頭來!”為了徹底打消苟懷蕉來部隊的念頭,夢獨刻意把後果說得極為嚴重,夢獨又加了一句,“你要是真為我好,就不要來部隊。”

夢獨給苟懷蕉的信還從沒有寫得這麼長過,寫完了好幾個段落後,他又另起了一個段落,在這個段落裡,他的焦躁減少了一些,他引用了一句古語來勸說苟懷蕉:“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又在這句古話的基礎上隨意發揮了幾句。此時,他隻有一個目標,就是決不能讓苟懷蕉來到部隊。

信寫完後,他讀了兩遍,感覺基本滿意。而後,他裝入信封,信封上特意注明“苟懷蕉親啟”字樣,封上封口。他多想第一時間把這封信寄出去啊,可是通訊員兩、三天才來一次陰風口哨所送信送報,然後把官兵們寫的信帶回連部再而後送到場站收發室走上信途。

然而,他卻聽到喬排長的喊聲:“同誌們,我要去連部開個會。誰有信件要寄走的,快拿給我,我順便帶到連部去交給通訊員。”

夢獨應了一聲:“我有。”趕緊起身,出了寢室,把信交給喬排長:“勞駕排長,謝謝排長。”

另有幾名戰士也出了寢室,把自己寫好的信交給喬排長。

喬排長騎上自行車,走了。

夢獨像是了卻了一樁很大的心事,一陣疲乏襲上他的全身。他不由地從小馬紮上立起身來,一下子躺倒在床上,頭枕在迭成豆腐塊般的被子上。

“夢獨,你怎麼啦?”束維占問道。

“沒什麼。”夢獨有氣無力地回了一聲。

“你躺在被子上睡覺把內務搞壞了,待會兒班長放哨回來又該不高興了。”

“頭有點痛。”

“你沒怎麼吧?是不是夜崗站得太多了?”

“沒事兒,躺一下就好了。”

夢獨頭枕被子躺在床上,腦子裡不停地想著托喬排長捎走的他寫給苟懷蕉的那封信的內容。那封信雖說長了點兒,但他依然可以倒背如流。他從頭至尾默不作聲地念叨了一遍信上的字句。

他忽然後悔無比,什麼“兩情若是久長時”啊,什麼“又豈在朝朝暮暮”啊,他發現那封信裡的一半內容不僅滿溢著他最為討厭的矯情色彩,而且有些肉麻。他猛地坐起身來,由於內心的焦慮,身上竟滲出汗來。“不行,不行。”他小聲地自言自語道。

“夢獨,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束維占又問,幸好這時分的寢室裡隻有夢獨和束維占兩人,否則定會引起有些人的猜疑了。

夢獨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苦笑了一下,說:“哦,謝謝你,束維占。我沒事兒。你放心吧。”

夢獨決定立即想辦法收回那封信,他猜想那封信還沒有發出去。他出了寢室,急急走進值班室,拿起了排裡唯一的一部電話,撥通了警衛連的電話。值班的士兵是個老兵,麵對他的無禮,不滿地看了他一眼,倒是沒說什麼。

接電話的是通訊員,通訊員說喬排長還沒到達連部。夢獨便托通訊員不要把他的信寄走,並請通訊員讓喬排長開完會回陰風口哨所時把他的那封信帶回來。

夢獨的心裡略感輕鬆,像是放下了半塊石頭。

為了等待喬排長歸來以便第一時間取回他寫給苟懷蕉的信,夢獨跟哨兵調了崗,他寧願吃虧去站夜崗。那個士兵擔心私自調崗會受到喬排長的批評,夢獨說:“你放心吧,我跟他解釋。”

喬排長回來後,夢獨先主動解釋了調崗的原因同時也把關於請喬排長帶回信件的事兒說明白了,他最後還加了一句謊話:“之所以著急收回那封信,是因為我粗心把寫給彆人的信裝錯了信封。”

可是喬排長卻告訴他說,自己在去警衛連的路上,拐了個彎,把信交給了場站司令部收發室的收發員,剛好通信二連的一位專做郵遞工作的戰士到了,就把那些蓋了三角形郵戳的信件帶走了,並且,他還把警衛連的報紙及官兵信件取走帶到了連部,免了通訊員的一趟勞頓之苦呢。

夢獨聽明白了,不由暗自叫苦,甚至咕噥出聲:“啊,這麼快,信已經寄走了。”

“你有心事?”喬排長問。

“沒有沒有。”夢獨搖了搖頭,苦笑一下,道:“算了,沒什麼,我再寫封信解釋一下就成了。”

“私自調崗,下不為例啊。”喬排長提醒道,他是很看重夢獨的,響鼓不必用重捶。這事兒若是發生在彆人身上,他可能會唬著臉嚴肅批評了。

“對不起,喬排長,請放心,我不會有下次的。”

喬排長又道:“沒有心事當然好;要是有心事,那也得放下,放下了,心事就不會纏著你。再說了,現在整個基地訓練那麼忙,咱們這個哨所的執勤任務、訓練任務這麼重,根本容不得你去想心事。要說心事,我也有啊,可這個哨所隻有我一個乾部,我沒時間也沒精力去想啊?把精力全部投進放哨和訓練中,心事自然就沒了。好不好?”

“好的。謝謝排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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