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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啊!熔爐,我來啦(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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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當夢獨走在人生的上坡路上時,他會想起那一年的那個日子,慶幸,還有些沾沾自喜;後來的後來,當災難的無底深淵將要吞沒他時,當他可平靜地回憶昔日的歡樂和苦難時,他同樣會想起那一年的那個日子,依然會慶幸,永無追悔。

那一年的那個日子,是十一月十六日。

那一天,他正式由“夢毒”變成了“夢獨”;那一天,是他人生的分水嶺之一。

人生是由一個個日子組成的,日子裡有輝煌有暗淡,有平順有波瀾,有成功有失敗,有歡笑有淚水,但隨著時光流逝,真正能在愈加深長久遠的記憶中一直鮮活、靈動、栩栩如生並且屢屢翻騰的日子委實少之又少。對夢獨來說,那一年的十一月十六日就是這樣一個日子,雖然他差一點兒從那個日子走向萬劫不複,但他依然無比懷念它,珍視它,憑吊它。

當天空中第一抹曚曨的晨曦廣布在呂蒙縣的大地上時,夢獨和他的一百多個新兵老鄉們依序踏上四輛大巴車。大巴車的車頭正中央是一朵超級大紅花,車身兩側則是標語:“一人當兵,全家光榮。”“青春,在綠色軍營閃光。”等等。四輛大巴車在漸漸明亮的天光中駛離呂蒙縣,向著未知的遠方疾馳而去。

現在,從疾駛的車窗前掠過的,是家鄉的有些灰暗、像是覆了一層塵土的景色。偶爾的,會有站在路邊的人向這幾輛披紅掛彩的大巴車揮手,給一些新兵增添了某種離彆的心情。

此時的夢獨,有些漠然地看著窗外熟悉的家鄉景色,既不像有些新兵懷著離家的不舍,也沒有像另一些新兵聒噪地表現出遠行的興奮。他分明地意識到,他的追求,他的遠行,他的飛翔,都是有條件的,他的還很稚嫩的翅膀被捆上了一坨坨重負,多少無形的繩子拴在他的腿腳上,一副副無形的手銬緊緊地箍在他的手腕上。

但,無論有多少束縛,夢獨終還是要竭力飛翔起來,並且掙紮著飛得更高,飛得更遠……

乘汽車……乘火車……下火車到一個軍供站休整……又乘火車……朝陽變成夕陽,啊,夕陽竟然也是那麼燦爛!隻是,天色越來越暗沉下來了。

也許是在家鄉時的一些重大的人生事件暫時沒有影響到他的生活、他對未來的向往和追求,也許是曾經困擾他的沉鬱心情暫未壓到他的痛點,隨著離家鄉越來越遠,他的心境也一點點地晴朗起來,那些糟心的往事,那些鬱悶、哀愁也似乎在一點點地離他而去,最起碼,在淡化。他是對的,為了全身心地投入新的生活,他必須遺忘、拋棄那些纏著他、壓著他的包袱,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否則,他便永遠走不出過去的陰影。

……在黑暗中,列車停在一個不知名的小站,近一半新兵跟著接兵連賴指導員和兩個排長下了火車,不知去往哪裡;夢獨與餘下來的一多半新兵隨著列車繼續前行,負責和帶領他們的是蘭連長和兩個排長……列車在黑暗中繼續前進……

列車走走停停,又是近兩個小時過去了。蘭連長嗓音宏亮地下達指令,要求新兵們全體起立,背好背包拿好物品,排成兩路縱隊站在過道裡。蘭連長和兩位排長再一次清點新兵人數,在確定一個不少沒有逃兵之後,他們放下心來,蘭連長站在隊伍前麵,兩位排長站在隊伍後麵,在“哐當哐當”的列車前行聲中,多數新兵都有些懵頭懵腦,夢獨想,看來,他們要下火車了;夢獨還想,這是什麼地方呢?

列車的運行速度再度減緩下來,隨後發出幾聲沉重的歎息,在歎息聲過後,夢獨與列車上的夜行者們不由自已地晃蕩了幾下身體,然後,列車停了下來。

蘭連長呼令隊伍下車,“動作快點!”後麵的兩位排長也疾聲催促。

夢獨憑他不多的旅行經驗判斷出,這個站不是終點站,所以三位接兵乾部才如此慌促地大呼小叫。

新兵們大多是初次離家出遠門,緊張、興奮,還有些懵裡懵懂,但他們年輕,有活力,腿腳利索,簡直是從火車梯級上跳到火車站台上,緊跟著隊伍,生怕落下掉隊。

這是個不大不小的火車站,車站上燈光昏黃,像是在呼喚人們的睡意。但是新兵們卻不敢生出睡意,他們像早晨剛剛睜開眼睛的小鳥,眼睛萌萌的,心裡也萌萌的。轉眼間,隊伍在蘭連長的帶領下已經從特彆通道來到了火車站外的廣場上。

在兩位排長的協助下,蘭連長再次點名,清點人數。

新兵們幾乎個個集中精神,規規矩矩,不敢亂問亂動。隻有極個彆好奇心重、膽子稍大一點兒的新兵向四圍巡視一下便急忙收回不安分的目光,夢獨就是其中的一個,他想弄清楚這是什麼地方,隸屬於哪個省份。當蘭連長點到“夢獨”時,他大聲地答了一聲“到!”,之後機敏地轉過頭,看向火車站正門入口的上方,他看清了那幾個大字:昌州火車站。他知道了,這裡是昌州,但他人生有限的經驗並不能讓他推斷出昌州隸屬於哪個省份。

這時,廣場外走來兩名軍人,與蘭連長打招呼。隨後,蘭連長又發出口令,隊伍便跟著他朝向廣場外一處越來越昏暗的地方前行。

新兵們更加懵頭懵腦了,不明白他們是要去往哪裡,這支未經過正規訓練的小隊伍,便顯得零亂,稀稀拉拉,加之新兵們自從在某個他們不知道名字的軍供站用過很晚的午餐後就再未進食,所以都有些無精打采,饑餓趕走了他們本該來到的睡意,一些新兵的腸胃已經開始發出咕嚕咕嚕的抗議聲。

隊伍停住了。夢獨看到,隊列前,夜色裡,兩輛軍綠色的大解放卡車黑幢幢地沉睡著,等待著他們的喚醒。

七十名新兵分彆登上兩輛大解放龐大的車箱裡,此時,他們早已沒了興奮,心中生出一團團茫然。

大解放醒來後,載著新兵們朝向他們的夢想繼續進發。

車身並不劇烈地搖搖晃晃著,少數新兵終於忘了饑餓,抗不住睡意,進入他鄉的睡夢當中。哪怕沒有墮入睡夢裡的新兵們也開始迷迷瞪瞪起來。

夢獨依然清醒,毫無睡意。看著夜色裡一閃而過又一閃而過的點點燈火,那點點燈火如同夜的眼睛,使得沉沉暗夜裡的景色呈現出模模糊糊的麵目。夢獨看到了,也感覺到了,他們是行駛在沒有邊際的平原上。

大解放拐了個彎,又拐了個彎……不知拐了多少個彎,後來彎上了一條平坦光潔而又寬闊的水泥大道上,隻是片刻後,大解放順著這條大道,經過了一個寬敞無比的大門,大門敞開著,大門的一側崗位上筆直地站了個哨兵,向大解放作出通行的手勢,之後是長長的敬禮。夢獨便明白了,現在,他們來到了無比渴望的軍營之中。

軍營裡燈火闌珊,但夢獨無暇、也來不及觀看軍營裡的景致,大解放又拐了幾個彎,很快,進入了一個黑魆魆的大院落裡,停了下來。

新兵們從疲憊和困頓中重又打起精神,在互相的幫忙下,一個個跳下了大解放。

蘭連長再次整隊點名。

四列橫隊麵向著一棟黑洞洞的四層樓房,略顯散漫地站著。

樓裡走出多名身著戎裝、身材或高或矮的軍人,其中走在最前麵的兩人打著手電筒,與接兵的蘭連長說著什麼。夢獨看見在手電筒的光裡,蘭連長手拿活頁夾。夢獨後來才想明白,他們是在進行新兵交接的一個環節。

果然,接下來點名的就不是接兵的蘭連長了,而是另一個長得高大壯實的軍官。因是在半夜時分,他沒有作自我介紹,而是把工作環節簡而化之,在點名清點新兵人員完畢後,手拿一支筆在花名冊上圈圈點點,打亂花名冊上的原有排列順序,火速將新兵們分到了各個班排裡。

夢獨被分到了一排三班。

他和另外四名新兵跟著班長上了二樓,進入了他們的寢室。

寢室裡有五個擺好了棕墊的鋪位,鋪位與鋪位緊密相連,鋪設在與入戶門相對的、靠窗貼牆的一排土炕上,但土炕的底部卻是掏空了一小半的,且寢室裡分明是有暖氣片的,可見這土炕的取暖功能已經棄之不用了。

班長按他所記錄的五個新兵名單的順序安排了鋪位,麵朝與門相對的窗戶從右至左,他是第三個,是五個鋪位裡最中間的一個,剛好正對屋門,睡在窗下。

五個新兵按著班長指定的位置放下背包等物品,均有些乏力地坐在鋪位上。夢獨下意識地看了一下手表:二十三點十六分。一顆心不禁狂跳幾下,二十三點十六分,在手表上顯示的當然就是十一點十六分,竟然與他當兵的日期奇妙而怪誕地吻合起來。

班長向他們作了簡單的自我介紹:“我們這裡是新兵連一排三班,我是你們的班長,我姓蘇。從現在開始,我將和你們一起度過三個月左右的新兵連時光。”他簡單詢問和記錄了五個新兵的一點情況。就在這個很簡短的過程中,夢獨發現其中三個新兵早就互相認識,且有兩個是高中時期的同學,看上去關係甚篤,他們全部來自縣直機關,就是通常所說的城市兵。

幾分鐘後,蘇班長便帶他們去飯堂吃“晚”飯——這是一餐晚到午夜的晚飯。

夢獨將會永遠記得,那一餐晚飯,是他進入兵營後吃到的第一餐飯,與早飯一樣,也是麵條。初入兵營,一切都是陌生的,也是神秘的,他們的手腳一時還無法放開,一舉一動裡難免帶著小心,他們坐在很大的圓形飯桌前,沒有動彈。班長似乎知道他們一路風塵有些勞頓,也不多話,也沒有支派他們當中的任何人,他親自端來一大盆麵條,並為他們拿來餐具,還幫他們五人各撈了一大碗麵條。

他們確乎餓了,很香地吃著炸過油鍋的湯水麵條,但五人均能保持矜持。

重回寢室後,蘇班長囑他們快點休息,所有的事體明天再說。蘇班長看著他們鋪好被褥,躺入被窩,才離開這間寢室,並順手關滅電燈,輕輕回到他和先期到來的另五名延慶籍新兵同住的隔壁寢室去了。

夢獨躺在大兵營的黑暗裡,疲乏和困頓在漸漸消退,激動和興奮卻仍在持續。他諦聽著新兵連裡的寂靜和樓道裡偶爾響起的某種噪音,一時難以入夢。一天的經曆從他閉著的雙目前曆曆走過,雖沒有任何的跌宕起伏,但卻足以牢牢刻在他的記憶深處,供他將來在某個或晴或雨的日子裡掏出來回味,這一天,成了他人生的重要分水嶺。想著想著,不知何時,他滑入異鄉的夢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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