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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闖入江湖圈(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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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家灣的人議論紛紛,最後總會加上一句:“這個夢毒,果真跟他的名字一樣,毒啊,真毒!”

“他要是不毒,怎麼他出生的那天夜裡會有掃帚星落下來呢?”

“可不,是挺邪門,那個夜裡,連唱戲的男人也沒由頭地說死就死了。”

夢毒被關進了呂蒙縣公安局看守所,父親母親雖然對他的感情總有些難以出口的複雜,但天地良心,他們還是對他有愛的,隻是那“愛”有些狹隘、自私、短視。他們著了急,特彆是母親,想到夢毒是她懷了十五個多月才生下的孽障,就更有些心疼和氣恨,恨夢毒的不成器和不爭氣,她還為此而流下了眼淚。

夢毒的姐姐們哥哥們都來到了父親母親這裡,可他們並不全是來想辦法“營救”夢毒“出獄”的。隻有四姐夢向米和五姐夢向桂語氣裡透出對小弟夢毒的關切,而大姐二姐三姐大哥二哥是來當著父親母親的麵痛罵夢毒的,他們痛罵夢毒讓他們丟儘臉麵,痛罵中,還顯示出他們未卜先知的才能,他們表達出同樣的一種意思:

“三歲看大七歲看老,俺早就看出來了,他天生就是個沒出息的東西。”

然而,此時此刻,他們依然打著關愛夢毒的招牌。

二姐夢向苗說:“夢毒被關進監獄也有好處,他不學好,由人民政府幫咱們對他管教,興許他就能走上正道哩。”在很多鄉下人的觀念裡,一個人被關進公安局和在監獄勞改沒有什麼區彆,似乎夢毒就是在坐牢。

夢向花夢向葉夢向財夢向權隨聲附和:“可不是嘛。”

這樣的想法倒是讓父親母親略有釋懷:“是啊,既然夢毒不學好,那就讓他在牢裡受點兒苦吧。”隻是,他們受不了莊上人對他們冷淡和蔑視的眼光。他們實在後悔當初生下了夢毒。而夢守仁還想到,年關的時候,族人們會不會不讓他進大祠堂呢?他沒有說出這個擔憂。

依夢家灣人有限的認知,在他們的想象裡,現在,夢毒必是在公安局的一間小得不能再小的黑屋子裡,戴著手銬腳鐐,接受著公安人員的嚴厲審訊和嚴刑拷打。

夢毒再怎麼作孽,母親還是想去看看夢毒的,可她一雙裹過的小腳,是無法走到縣公安局的,兒女們卻無一人願意送她;父親呢,年輕時就怕見官,想到公安局是抓人關人的地方,他自己的氣先就怯了七分。所以,接連多日,家中並無一人去看望夢毒。好在,他們聽說,案子沒結,他們是不可以去看望夢毒的,想見也見不到,至多能通過看守所的警察之手給夢毒轉交一點兒生活物品。於是,他們歎了口氣,感覺釋懷了一些。

正當夢家灣人等著夢毒被判刑入獄的消息時,夢毒再一次讓他們大跌眼鏡,毫無征兆,他回到了夢家灣,並無警察押送,而是一個人平平靜靜地走回了夢家灣。

夢毒頭發老長,亂糟糟的,倒有些像多年以後流行於街市的微分碎蓋式新潮發型。他的臉比原來更白皙了,大約是長久不見陽光之故;他瘦了點兒。他並不與看到他的莊上人說話,隻是看一眼又躲開他人的眼光,一個人朝家裡走去。看到他的夢家灣人覺得他有所改變,像是比原先多了點什麼,又像是比原先少了點什麼,可是卻說不出是多了點什麼和少了點什麼。他們的見識讓他們無法概括夢毒的改變。其實,夢毒改變的,是氣質。

後來,後來的後來,夢獨將會不止一次地回想起,他此番回到夢家灣時的感受。當他走入夢家灣的時候,他首先看到的是那棵具有象征意義的千歲靈柏,他覺得它並不是那麼高大繁茂,與他在彆處看到的被保護起來的銀杏樹或柏樹差不多;接著,他走在村街上,覺得街道那麼狹仄,似乎幾步就可以從頭走到尾。啊,夢家灣是那麼小,小得像一隻巴掌,小得像一張郵票。

夢毒回到家中,父親母親都在家裡,他叫了聲“爹”,叫了聲“娘”,說:“我回來了。”

父親母親從夢毒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隻是覺得他有些冷冷的。大約是覺得這一回夢毒惹的事體太大,能全須全尾地回來,就算得上是幸事。所以,老兩口出奇地沒有說什麼,問什麼。

可是到了晚上,以往的慣常的說教和訓斥就複發了。夢毒不作辯解,隻是簡而又簡地對父親母親說:“我沒做錯什麼。要是有錯,就回不來了。”可是卻對究竟遭遇了什麼,隻字不提,他心裡很清楚,一些事兒跟父親母親隻會越說越糊塗。夢毒到了他獨居的小如鴿籠的西屋——隨著哥哥們姐姐們娶的娶嫁的嫁,這間鴿籠已經由夢毒獨自居住,並在裡麵做夢,暢想。

他手拿一本書,是小說《悲慘世界》的縮寫本——多年後,他一直記得這本小說,那是一位外國作家對雨果原著的成功縮寫,可是卻再也找不到了,並且,也無法查知是哪位作家的手筆,曾讓他看得淚如雨下——可他頭腦亂紛紛一個字看不進去,索性放下小說,躺到了窄窄的小床上,頭枕手臂,他想,老大怎麼樣了呢?還有老二呂鋒和三哥王超。他排老四,他們都叫他弟弟,或稱他小弟。其實,他覺得鬼精鬼精的三哥王超的年歲還不一定比他大呢。當然了,老大雖被他們尊稱為“老大”,其實不過大他三、四歲的樣子罷了。雖隻比他大出三、四歲,可是看上去卻是那麼沉穩,老練,有主意,經見過多年風浪的樣子。

老二呂鋒和三哥王超都是他騎著自行車在縣城大街上賣冰棍時結識的,他們也賣冰棍,但是卻不像他夢毒那樣除了天降大雨便天天點卯認真叫賣冰棍。夢毒發現,早就親如兄弟的呂鋒和王超偶爾會在大熱天時也沒在街上賣冰棍,他們像是還有彆的營生。夢毒隻是觀察,卻並不打問。夢毒有一個簡直是與生俱來的優點,就是,他從不打問他人的隱私,他特彆尊重彆人的隱私,他隻是觀察和聆聽。少年時他還有點兒懵,但是後來隨著年歲漸長,天性敏感的他具有的那雙眼睛卻能夠洞幽察微,常常比彆人費儘心機打問出來的隱私更多麵也更準確。於是緊隨而來的便是他的另一大優點,這就是,他雖然洞察出了他人的隱秘,但是他從不多嘴多舌,更不搬弄是非。這些,也許是他在後來的人生裡受到很多人喜歡的重要因素吧。

他與呂鋒和王超的結識和交往並沒有什麼契機,就是在叫賣冰棍的過程裡自然而然地認識了,相互覺得有眼緣看著順眼,有事兒時就互相幫著看一下綁了冰棍箱的自行車,再後來中午吃飯時會一同走進又小又便宜的飯館坐在一張臟兮兮的小飯桌邊吃飯,出於客氣,呂鋒和王超先後為他付過飯錢,而他是不願沾彆人便宜的,也會主動把呂鋒和王超的飯錢付了,再後來,他們就跟他不分你我,一幾樣便宜的飯菜同吃了。他們很談得來,三個人中,夢毒讀書最多,呂鋒和王超都隻是念過幾年小學便輟學了,比文盲多識幾個字而已。呂鋒和王超還有一個共同點,而這個共同點卻與夢毒大為不同,他們都沒有人口眾多的龐大家庭,可是家庭關係卻仍是剪不斷理還亂。

呂鋒的母親是在他六歲那年死去的,聽呂鋒說,他的母親不知何故與父親吵架,父親一怒之下毒打了母親一頓,母親氣不過,喝下一瓶敵敵畏死了,拋下了他和弟弟,那時他的弟弟隻有三歲。他自此恨上了他的父親,而他的父親脾氣特臭,對他和弟弟動不動非打即罵。當他長到十二、三歲時,便開始了與父親的對罵和對打,他就是這樣和著氣恨與眼淚長大的,早早就出來一個人謀生了。

王超是家中的獨子,跟呂鋒一樣也是沒有母親,他的母親倒沒有死去,而是在生下他後跟彆的男人跑了,據說是跑到黑龍江去了。他說,他對母親全無印象。他跟他的父親之間也是關係緊張,父親雖然沒有再婚為他找一個後媽,但那不是因為他不願找,而是找不到,而父親卻將找不下女人的罪責歸咎於王超,說是因為有了王超這個拖油瓶自己才找不到女人的,所以就整天對王超橫眉冷眼的,父子二人常常暴發衝突。

夢毒發現,真是人人有本難念的苦經啊!他與他們不同,父母雙全,兄姐眾多,聽上去應當是幸福無比,可是他的內心卻比家庭支離破碎的呂鋒和王超更加痛苦和煩惱。

夢毒卻並不知曉老大的來曆,後來得知他也曾賣過冰棍。他初見到老大的時候是在大街上,電影院附近,他跟呂鋒、王超正支著自行車向進出電影院的人們兜售冰棍哩,有個年輕人逕直走到呂鋒的麵前,跟呂鋒耳語了幾句什麼;當王超湊過去時,夢毒的眼光看向老大,老大像是受到第六感官的提醒,也看向夢毒,他們四目相對了。興許有些類似於青春男女的一見鐘情吧,夢毒直覺出這個人舉止裡天生帶著一股子沉穩勁兒,直覺出這個人的可以信賴,甚至可以托付終身似的,是一個可以跟著走南闖北的人;而老大呢,看向夢毒的眼光直直落到夢毒的臉上,好久沒有移開。

“現在走嗎?”王超悄聲問老大。

老大點點頭,但眼光卻又看向夢毒。

呂鋒和王超向夢毒揮了揮手,再見的意思;夢毒的眼光裡卻含著一些羨慕,看著三個人,戀戀不舍似的,這時,他看到日後被他稱為“老大”的人向他點了點頭,招了招手,大聲對他說:“來呀,走啊?”

事後,夢毒覺得自己當時有點兒懵裡懵懂的,但又是無比清醒的,推上自行車,跟上老大、呂鋒及王超,朝前走了,一直到了縣城郊外的一處農房,他方才明白,原來呂鋒和王超並不回家,他們是在郊外租了房子住的,一個較為整潔的小院落,兩間看上去還不錯的磚瓦房。

“昨天才交過下個月的房租呢。”呂鋒說。

“我有辦法找房東退出來。”王超說。

老大擺擺手,說:“不要了。這樣最好。”

“是下午走嗎?”呂鋒問。

老大答:“明天一早的班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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